1、
背上“诈骗之国”污名的柬埔寨
1970年,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在访问苏联之时,国内发生政变,他被免去了职务,不得不开始人生的第一次流亡。前途未卜的西哈努克,和他的祖国一样都面临着巨大的变革。从此,二战后在大国争霸中左右逢源,过了十来年安稳日子的柬埔寨,好运一去不返。
一场接着一场的政变,一轮接着一轮的运动,彻底摧毁了这个国家现代化的希望。至少150万柬埔寨人被屠杀,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知识分子。尽管这场运动没有折腾几年,但一个国家能“读书识字”的人被消灭殆尽,直接导致了今天柬埔寨沦为全球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
多年来,柬埔寨的贫穷、腐败几乎和吴哥窟一样闻名。
而最近几年,柬埔寨又多了一个非常难堪的外号——诈骗之国。
只要听说你是去柬埔寨工作,别人就会向你投来异样的目光,然后小声问你:“是不是在那里做诈骗?”
之所以得了这么一个“污名”,是因为这些年被媒体曝光出来的案件越来越多。那些所谓的“杀猪盘”,通过网络先骗感情再骗钱的团伙,很多就是藏在柬埔寨的工业园区里。
2019年《凤凰周刊》深入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采访,出了一期《东南亚“杀猪盘”骗局大揭密》,里面讲到了如何骗人去柬埔寨做诈骗,底层骗子是如何迫不得已工作,骗局的各种手法等等。让柬埔寨“诈骗”的名声更加深入人心。
在柬埔寨的西港,也就是以国王西哈努克命名的城市,成为了“杀猪盘”的大本营。
西港的“中国城”中,入口处有保安严厉把守,铁门四周都装了监控摄像头,里面就有多家专门从事网络赌博和“杀猪盘”的公司。其中工作人员,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被没收个人证件。
被剥夺自由的工作人员,每天工作时间长达11小时,网络诈骗的受害者不仅仅是被诈骗者,而且也包括从事诈骗的工作人员,他们往往遭遇奴隶待遇。
这里还吸引来各种犯罪分子聚集,当地的绑架、贩毒日益猖獗。
2020年12月12日,中国与柬埔寨警方在前往西港展开联合活动,截获1.5吨的兴奋剂氯胺酮,三名中国台湾人遭逮捕,在毒品生产地点曾经引发激战,一名中国台湾人被击毙。
2021年6月,中国警方查获了以夏某、孙某光为首犯罪集团,自2018年3月至2019年11月,他们先后在柬埔寨金边和波贝、菲律宾马尼拉等地设立多个诈骗窝点,以诱骗投资理财方式大肆诈骗境内中国公民,涉案金额高达4亿余元,涉案团伙成员近千人。
除了这些大型案件,网络上还有更多曾经的“骗子”以身说法,宣传防骗知识,并立下毒誓从此“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可有时候也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在柬埔寨搞诈骗的大多都是中国人,他们骗的也是中国人。中国人骗中国人,为什么污名要柬埔寨来背?
2、
柬埔寨到底冤不冤?
较真起来,柬埔寨背上这个污名真的不冤。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正是柬埔寨自身没有做好,才给了骗子们栖息的土壤。
为了吸引外资,快速发展经济,柬埔寨这些年没少“走捷径”。
2017年,柬埔寨政府向75家网络游戏,赌博企业发放许可证。
正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发放许可证,让柬埔寨快速成为了网络赌博的乐园。大量在马来西亚、菲律宾被驱赶出来的网络赌博公司,将产业转移到了柬埔寨。
在最为疯狂的时期,柬埔寨西港的中国城里,简直就是诈骗犯们的冒险乐园。
中国城是西港规模最大的园区之一,高峰时期有超过万人在园区内从事诈骗行业,一度成为了西港最安全的网投园区。
这里由20多栋约10层楼高的建筑组成,外观看似非常普通的商业楼。不过,园区被高高的围墙和带刺铁丝网围起,从外头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也几乎与世隔绝。偌大的园区只有两个出入口,各有持枪守卫看守,闭路电视无处不在。
园区内有餐馆、诊所、理发店、KTV等各种服务设施,但大部分只开放给园区职员。位于大楼底层的店铺,面向大街的门全部上锁,少有对外开放的商店以铁栅把店面一分为二,将园区内外的人隔开。
像中国城这样的园区在西港有十多个,打着“数字工业投资园”“经济贸易中心”等名义运营,但实际上主要经营网络赌博和诈骗行当。这些园区规模各异,但都采取封闭式管理且守卫森严,这除了是为阻止外人擅闯,也为防工作人员逃跑。
由于这些网络赌博和诈骗严重损害了中国企业在当地的形象,而且受害者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引起了中国方面的强烈关注。在中国方面的压力之下,柬埔寨政府不得不在2020年1月宣布不再发放网络赌博许可证。
虽然官方是禁止了网络赌博,而一些网络博彩公司的许可证尚未过期,所以至今仍在运营,并不违法。还有就是网络诈骗依然大行其道。
柬埔寨政府好像也不愿意太管中国城里的事情,警察如果不是接到上司命令,基本上不到中国城里去,因为那里全都是外国人,警察管理起来不可能像对待本国人那样粗暴,一点不合适的行为还容易上升为“外交事件”。
中国资金,是柬埔寨最大的外资来源。在如今柬埔寨政府以发展经济为主的背景下,谁得罪了“财神爷”谁的位置就难保。
在柬埔寨几个重要城市,比如西港、金边,你走上街上会有一种恍惚,感觉好像是身在国内一般。两旁林立的商店挂的是大大的中文招牌,只在下面配上小小的高棉文。
你甚至可以说中文就能够在这里生活,因为中国人太多,这里的人想要赚高薪也只能给中国人打工,所以大家多少都会讲几句中文。
在柬埔寨流传着一句话,激励着无数年轻人从全国各地涌来——“给中国人倒茶提包,一个月都能赚300美元”。这对于人均GDP只有1500美元的柬埔寨来说,无疑是高薪职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快速发展的经济数字背后,是柬埔寨系统性的腐败造成的各种“官商勾结”,只要你把利益给得足够,在柬埔寨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3、
系统性腐败的代价
柬埔寨政府之所以这么多年来,对于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电信诈骗、网络赌博产业没有管理办法,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整个柬埔寨的公务系统从上至下的腐败。
上至掌握审批大权的高官,下至一个巡逻的警察,只要愿意合作,都可以从这些犯罪产业中捞到油水。
根据“透明国际”公布的全球清廉指数,柬埔寨的腐败程度常年排名全球倒数几名。
去过柬埔寨旅游的朋友,应该都有听导游跟你善意提醒,如果遇到海关或者警察找你麻烦,你不用多解释,递上一张美元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种从基层就开始的腐败是怎样来的?还是要从柬埔寨苦难的当代历史说起。
柬埔寨今天的掌权人,是从“红色高棉”手里夺过的江山,而当年“红色高棉”几乎屠杀了全国的知识分子,就剩下一些大字不识的农民和只会扛枪吃粮的大头兵。
等到今天的掌权者打下了江山,发现过去的工业系统全被破坏了,读书识字的都凑不齐一桌,那还怎么搞经济?自己连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那人出来当官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多赚点钱吗?九死一生打下了江山就是为了坐江山的。
所以从上至下的公务员、军队就开始自谋生路。
在20年前的柬埔寨这种情况更为明显。
当时柬埔寨的士兵们几个月没发军饷,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自己手里的枪,想到以恶搞办法,就是沿路设卡,问过往的客商所要过路费。
一开始客商们还能接受,毕竟柬埔寨啥工业都没有,什么工业品都要靠进口,销路是不愁的,就算被索要一些过路费还是有的赚。可是沿路设卡的士兵越来越多,毕竟这种无本生意来钱快啊。到后来运一车货,有半车货要被兵哥哥们拿走,这生意谁还做呢?
这就让柬埔寨的一位高官非常愤怒,毕竟现在坐天下不是打天下,把国家搞得跟拦路抢劫的土匪一样,以后还这么发展?谁还跟自己做生意?
于是这位高官就微服私访,果然看到有士兵来拦自己的车,高官的随从一亮身份,立即把士兵吓得抱头鼠窜。
可是高官知道,只要自己离开半小时,这里又会恢复原样。因为这些士兵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能指望他们遵守军纪。
20年过去,虽然柬埔寨的经济今非昔比,进步的地方也很多,但是直到今天,柬埔寨的识字率依然是亚洲最低,大部分的成年人只有初中文化。
教育的落后,严重影响了柬埔寨的经济发展,也导致了公务系统的腐败。一旦国家的行政机器无法正常运转起来,那就不得不容忍有人用权力去换取利益。长此以往形成了生态,就无力回天了。
这就是柬埔寨多年来允许网络赌博和电信诈骗猖獗的原因,他们如今落得“诈骗之国”这个污名,也是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