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边码故事(ID:tech-kk),作者:赵鹿鸣(数据新闻研究者),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根据教育部今年数据,2022年高校毕业生规模为1076万人,同比去年增加167万人,规模和增幅均创下历史新高。
僧多粥少。大学生愿意从事的工作岗位,很难提供千万之多。根据智联招聘截至今年六月的数据,女性获得offer的比例明显低于男性,仅有四成。国家统计局六月份的数据为毕业生的求职难题带来注解:16~24岁青年人的调查失业率继续上升至19.3%,接近五分之一。
在社会招聘上,“裁员”、“不要轻易跳槽”已是今年的热门职场话题。当在传统领域铩羽而归,一些年轻人将寻求向上流动机会、或将解决生计的诉求看向新兴赛道——近年来,外卖配送、奶茶调制、电子竞技、全媒体运营等领域的扩容与日趋稳定,都映射了对相关职业长期驻场的需求。
当职业名录拓展,愿意尝试新职业的青年也相应增加。据《新360行:2021年青年新职业指南》报告,58.5%的年轻人希望尝试新职业,有5.5%的人已经全职投入,另有12.0%的年轻人在兼职尝试新职业。这表明,年轻一代对新职业具有浓厚兴趣。
那么,哪些属于新职业? 以新职业信息为窗口,可以借此了解:新职业,新在哪?对于年轻人而言,它是否是缓解就业压力的突破口?
一、新职业,新在哪儿?
对数字化的积极响应,已成为职业名录扩充时的关键特征。例如,数字化解决方案设计师,被定义为从事产业数字化需求分析与挖掘、数字化解决方案制订、项目实施与运营技术支撑等工作的人员。
回顾三年间的新增职业信息,数字化及数字经济作为职业特征一直占有相当比重。其中,一部分最初新增的数字化职业,如今已广为人知。例如,2019年4月批次的新职业信息中,收录了电子竞技员与电子竞技运营师——电子竞技的产业如今已枝繁叶茂。
以微信生态为例。据近期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课题组发布的《数字生态就业创业报告》显示,随着移动互联网日益普及,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快速发展,加快了企业数字化转型步伐,数字生态催生了大批新职业、新岗位,数字化就业快速崛起。《报告》显示,以微信公众号、小程序、视频号、微信支付、企业微信等共同构成的微信数字生态,在2021年衍生的就业收入机会达到4618万个,同比增长25.4%。
《2021数字化就业新职业新岗位研究报告》称,数字经济早就的新就业形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对数字技术的研发、应用,对数字内容的创作;另一类则是传统岗位中逐步使用了数字技术。2015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新版发布后,我国新职业信息自2019年4月起得到持续更新,迄今已发布的五批新职业基本可以囊括为这两大类。
新增的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工程、云计算等领域的工程技术人员,目前已成为互联网岗位中的中流砥柱。这都与新职业最初得到认定的标准与预期相一致。一般认为,要综合考虑职业的独特性、市场前景、从业规模、组织化程度等要素,才可以得到国家对于职业是否为“新”的“盖章认证”。
新增职业的工作内容整体依赖前沿技术。对各批次职业名称的高频词分析可以印证这一印象。数据显示,“技术”“工程”“管理”“工业”等是描述新职业名称的高频词。
然而,在前沿技术的漫长产业链条中,下游的基础工作也会迎来数字化的改造,这可能为弱势群体的就业带来裨益。
例如,当人工智能技术快速发展,计算机视觉、自然语言处理等领域都需要广泛的人工数据标注。相应的,数据标注的众包公司出现——先人工,后智能。给图片分类、给文本纠错,在枯燥如流水线一般的人工标注中,家庭妇女、残疾群体等凭借更低的人力成本更可能争取到就业机会。他们的工作与数字化有关,又似乎与数字化无关。
二、数字化的职业改造
回过头来发现,各批新增职业中,数字化的工作与工作的数字化是一个并轨发展的过程。一方面,工业互联网工程技术人员、虚拟现实工程技术人员等职业的确以数字化为先行条件。另一方面,传统行业也陆续开展了对其岗位的数字化改造。
这种改造,从一种解释层面来说,源于传统行业的自救。因为原有的行业故事已经讲完,人才流失的问题逐步加重。土木工程专业曾经在2010~2015年间火热,但是当这批高分填报的学生毕业后,却发现行业环境与前景远不符合当年那般憧憬——名校学子下工地然后“提桶”跑路的现象,在如今的互联网上格外常见。
因此,作为数字化的另一种修辞,“智能”也正在专业/职业/岗位中频繁使用,目的是用新的机会承诺来为原有行业“续命”。这在高考招生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例如,在华南理工大学2022级的招生计划中,土木类专业名称被调整为“工科试验班(慧土木与数字建造)”,机械类专业被调整为“工科试验班(智能装备与先进制造)”。这并非个案,在电子科技大学的招生计划中,几乎所有专业都被标上了复合方向的培养——乍一看,你甚至不太能区分差异。
这些“看起来很新”的专业,就对应了我们所提到的新职业吗?很难说。但至少这些院校声称,数字化的包装会给予传统专业养分。当不同的专业与数字技术组合,将带来新职业的出现。
学子不一定相信院校的承诺。但他们会意识到,数字平台作为基础设施,几乎已嵌入到所有新职业的日常里。年轻人对“新”职业的追求,是因为这里的“新”代表了机会,而旧的领域已经无路可走。
王牧声称自己是家庭教育指导师。2022年6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公示的18个新职业信息中,“家庭教育指导师”位列其中。王牧为此高兴:家庭教育指导得到了“盖章认证”。
教育心理学硕士毕业后,她最初在一家K12教育平台负责课程设计。后来,如人们所知,行业震荡。她操起了心理咨询的本行,入驻到一家咨询平台,为忧心忡忡的家长提供改善家庭教导方式的决策与心理健康服务。除了少量期望线下见面的家长,这一工作基本通过线上完成。
评价这份职业,王牧觉得自己的工作模式与外卖骑手、网约司机相似——期待着来自家长的好评,并通过修改个人描述、增加在线时长、与其他导师竞价等手段,等待平台算法倾斜而来的更多的预约订单。
王牧的工作模式,反映出的另一个特质是,新职业可能是基于平台的灵活就业。这既是年轻人的兴趣点,也是痛点。灵活就业,也许代表了自由的生活状态,也可能是没有固定工作的委婉说法。为此,一些人开始尝试在保留主业之外,兼职一份新的工作形式。根据微信平台的调研,在疫情出现后,微信生态系统中的全职从业者占比下降,兼职的从业者比例明显上升,超过半数。
西政法学硕士毕业后,刘明进入了成都某律所。职业前期,他仅有“律师助理”的头衔,而相对应的工资每月仅有3000元。为了“提高点生活水平”,他开始运营一个法律教育类公众号,并在朋友圈发布“起草、修改法律文书”的服务,每份收费100~200元。“这种零工,属于一种新职业吗?”他疑虑道。
三、就业的幻想与陷阱
与人们对于新职业的高薪想象不同,高薪并不是新职业的通用特征,它只集中在前沿技术岗位上。
根据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发布的《2021年北京市人力资源市场薪酬大数据报告》,纳入统计的30个新职业中,薪资水平靠前的职位均隶属互联网行业。
其中,排名第一的是区块链工程技术人员。职业人群中薪资前25%的人,平均年薪已在50万以上,而薪资后25%的从业者,其平均年薪也有22万左右。
相较之下,健康照护师、工业机器人系统运维员等职业,平均年薪在10万上下,与北京市其他普通岗位保持一致。可见,“新”的属性不一定赋予相应的待遇加成。
收入的差异,反映在高考生的志愿填报决策上,是互联网方向专业的持续火热。
梁欢是今年毕业的理科生,他一直想冲刺填报的电子科技大学与北京邮电大学,已经连续三年实现全国的录取位次上涨,梁欢今年的录取几率不算乐观。不过,在专业选择上,他已将物联网、大数据、机器人、人工智能等专业一股脑填进了志愿表,等待其他院校同类专业的录取,尽管他尚不清楚这些专业的个中区别。最终,梁欢没能如愿去电子科技大学,被四川大学智能制造专业录取。
然而,专业的新增,不一定与职业的新增相匹配。在今年的18个新职业信息中,能找到部分职业的明确对口专业。例如,增材制造工程技术人员对应的增材制造工程,在2021年列入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同样,还有机器人工程技术人员,对应的机器人工程专业在2016年被正式纳入目录。
更多职业,暂时没有对口,而仅属于此前专业的发展分支,以响应某种横向拓展的社会需求。例如,今年新增的退役军人事务员,可以由行政管理、社会工作等专业的同学从事。但事实上,它并没有专业门槛要求。
王牧自称的家庭教育指导师也是如此。她了解到,有一定的心理学专业背景的同事,但其他从业者的专业来源其实相当混杂。
在这类技术性较弱的职业中,当行业快速壮大而亟待成熟,鱼龙混杂是常见现象。比一批家庭教育指导师更早出现的,是相关培训与考证项目的涌现,号称短期培训即可上岗,而为此收费数万元——做新职业不一定挣钱,但教人做新职业赚钱。
王牧为此担忧。她担心市场化的职业前景被投机者快速搅乱。如今,她在谋求进入体制内的机会以获得稳定。“今年这个行业有一些政策利好。许多地方在筹备建设政府主导的家庭教育指导机构。”她想借此争取到一个基层岗位。
《新360行:2021年青年新职业指南》显示,当年轻人面对“新职业”,他们更担心收入的不足与职业的不稳定性,这可能源于新职业保障机制的不完善。
收入与稳定是职业决策的重点。年轻人逐渐发现,除了明确呼应新技术方向的职业,那些应对新兴社会需求的工作,在求职平台检索到明确对应的岗位不一定多,甚至踪迹难寻。
因此,年轻人关注新职业,核心是为了谋求一个新的上升通道,但这个通道并不稳定——新职业信息的涌现,不过是补充了社会知识,而很难缓解就业难的实质问题。更多的人,一边观望,一边视体制内的就业为更重要的契机。
2022年,国考报名人数创下新高,突破202万,同比去年增长34.2%。这是一个惊人的增幅。各地区省考的报名人数也相继达到新高,计划招录7993人的河南省,报名人数为58.5万人,同比去年增加了10余万。
面临着变化如此之快的就业环境,年轻人手足无措,而只能在不确定性中奔赴在体制内外的面试场上,以谋求一定的确定感。
在这个过程里,面对着新职业之新所画出的“大饼”,人们一边憧憬,一边疑虑:大饼背后,可能是一段职业前景的升级,一次返回县城的结果,或者更多是一场徒劳。可以预见的是,当未来无法预测,年轻人只能在彼此建起的围城里,交换着谁的新工作,轻松又钱多的传说。(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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