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晚报6月13日讯 (记者刘璇 通讯员尹茜)“妈妈,这是我自己拼的乐高小汽车,你看我棒不棒?”“妈妈!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好想和你一起去南干渠公园玩!”“老婆,618活动已经开始了,我今天刚下单跟你买了3罐蛋白粉和10斤小米”……6月11日一大早,44岁的张明带着6岁半的儿子豆豆出现在妻子的病床前。孩子欢快的声音响起,安静的病房顿时热闹起来。

“她变成植物人已经260天了,49天前做了促醒手术,34天前开机。”张明伸出手在妻子欣云的眼前晃了晃,“你看!现在她的眼睛能够上下动一动了。”张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妻子的脸,疲惫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希冀的光。

“脑干出血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她开机才一个月,对外界刺激就已经有了反应,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主治医生、武汉市普仁医院昏迷促醒神经调控中心主任杨学言语间有些兴奋。他向长江日报记者透露,欣云是中心成立1年来被“唤醒”的第9例植物人,也是病情最重的一个。

“尽力了,至少没给自己留遗憾”

2021年9月30日下午2时许,欣云告诉丈夫自己有点头晕,想躺一会儿。2个多小时后,张明发现妻子起不了身,也说不了话,赶紧打120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入院时,欣云已陷入昏迷。血压高达200多,呼吸很不好,急查发现是脑干出血,当即上了呼吸机,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张明,脑干出血十分凶险,即使侥幸生存,也可能醒不过来。“你们只管救!”张明没有丝毫犹豫。


欣云躺在病床上的260天张明都是这样守在病床前照顾她的。记者刘璇 摄

他24小时寸步不离地守在妻子病床边,每隔1个小时就给她翻一次身,按摩40分钟。脑干出血大脑受损,体温时高时低,高的时候42℃,他一天要给妻子擦身20多次降温;每餐食物要打成流质,从胃管喂下去,一天5次,每次10多分钟,中间还要喂水……55天后,尽管欣云仍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但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

每天张明都会在妻子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谈女儿的学习,说儿子的淘气;妻子爱网购,张明就进她喜欢的直播间把手机放在她的耳边,几乎每个月手机流量都会超;只要妻子身体允许,张明都会带她去做高压氧、针灸、理疗等各种康复治疗。今年4月中旬,欣云转入武汉市普仁医院。

昏迷促醒神经调控中心主任杨学给欣云做了意识测评,评分显示她处于微小意识状态。杨学告诉张明,这种情况可以试试植物人促醒手术。不过,欣云“沉睡”时间长了点,而且脑干出血效果会差一些。慎重考虑后,张明接受了建议。4月29日,欣云接受了深部脑电刺激手术,在脑子里植入一个“起搏器”。5月14日,随着“嘀”的一声,起搏器被激活开机。“开机第10天,我发现她睁眼次数明显增多。”妻子的微小变化,让张明欣喜不已。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在一起20多年了。”张明说,这些年妻子全职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平时她抱怨时还总怪她不体谅自己在外打拼辛苦。这段日子回归家庭自己照顾孩子才发现,妻子真的挺不容易的。

到目前,欣云治疗已经花费50多万元,掏空了家里全部积蓄,还欠下不少外债。张明说,不管未来结果如何,他都不后悔做这个手术,“尽力了,至少没给自己留遗憾”。

“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他的进步”

“头抬起来,手伸直,再坚持2分钟”“左腿抬高点,对,就这样,保持10秒”……长江日报记者到病房时,康复师陈淑荣正在给何凡做康复训练。她透露,在被唤醒的植物人中,31岁的何凡是进步最快,也是恢复得最好的一个。

去年11月3日,在杨春湖一建筑工地打工的何凡不慎从3米多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昏迷不醒,紧急送到武汉市普仁医院。入院时双侧瞳孔散大,被确诊为特重型颅脑损伤,接连做了2次开颅手术。此后,何凡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弟弟成了植物人,但哥哥何非相信,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他把两个年幼的孩子托付给母亲,和妻子留下来担起了照顾弟弟的重任。为了降低他的肌肉张力,夫妻俩一有时间就给他做按摩。



正在接受康复训练的何凡已经能够跪撑一会了。 记者刘璇 摄

今年3月,何凡做了颅骨修补手术后,接受了严格的意识测评。结果显示,他处于微小意识状态。“这种情况接受促醒手术,极有可能被唤醒。”昏迷促醒神经调控中心主任杨学告诉何非。听说弟弟有可能苏醒,何非当即同意手术。

由于何凡大脑受损,杨学为他选择了脊髓电刺激唤醒手术。4月2日,杨学主刀将一个微型电极片植入到他后颈部最下段的延髓里,然后在胸前植入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发射器装置。通过持续电信号刺激,将外界信号在此放大、增强,进而促使其将信号传输到大脑,使人产生反应和意识。4月11日开机,两周后何凡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们最欣慰的就是做了这个促醒手术,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他的进步。”何非激动地说,现在弟弟的右侧身体已基本恢复了正常,如今他已经可以自己推着助行器走上50米左右,能自己吃东西,也能跟人正常交流了。



杨学主任正在测试何凡的恢复情况。记者刘派 摄

说起何凡的进步之快,陈淑荣坦言得益于家属的坚持与配合。“家属的康复意愿非常强烈,平时除了我们给他做训练,他的哥哥嫂子也会见缝插针地给他做训练。”陈淑荣说,何凡入院5个多月,康复训练一天都没有落下,即便是在他沉睡期间。很多植物人家属都认为沉睡期间病人没有知觉,做训练意义不大,殊不知康复训练必须达到量的积累,才有质的飞跃。“这个月何凡的变化特别大,我们对他的预后充满信心,他有望回归正常生活。”

唤醒被身体“困”住的意识

研究中发现,有些患者虽然不能按照指令做动作,但并非没有意识。通过对患者大脑进行追踪、评估发现,部分患者存在微弱的意识,甚至有些患者大脑中存在接近正常的意识活动。“他们像是意识被锁在身体里的人。把这类人甄别出来,接受促醒治疗,是有很大可能将他们唤醒的。”杨学说。

武汉市普仁医院副院长、神经外科专家周赤忠告诉长江日报记者,每个人的大脑里都有一个“网状上行激活系统”,这是人体能够保证正常苏醒-睡眠循环的中枢。如果该系统受损,大脑就会丧失保持苏醒的能力,成为“植物人”。



杨学主任在讲植物人促醒手术的原理。 记者刘派 摄

“要唤醒植物人,就要让该系统重新工作。”周赤忠介绍,医生会通过影像学、神经电生理学、量化脑电图技术、昏迷评估量表等一系列量化指标来精准评估这个系统究竟是被彻底摧毁了还是处于休眠状态。如果系统被摧毁,病人就不可能再醒过来。术前评估的关键在于判断这个系统的通路是否存在“电线”是断了,还是根本就没有通电。线断了,医生无能为力,但是如果是没有通电,那么只要给它重新通上电就好了。

近年来随着急救和重症医学的快速发展,神经急危重症患者的死亡率明显下降,意识障碍群体却不断在扩大。据保守估计,我国每年约新增植物人7~10万人。“促醒手术给这类患者的苏醒打开了希望之门。”杨学告诉长江日报记者,目前主要有两种方式:“深部脑电刺激”和“脊髓电刺激”,都需要植入电极,对患者的唤醒系统施加外源的持续电刺激,增强患者大脑的电生理活动,改善脑代谢功能,再辅以神经调控治疗,最大限度恢复患者的意识。据统计,经过筛选后的微小意识状态患者,促醒率可达到60%~70%。

他提醒,促醒手术也有时间窗,一般在诊断为植物人的半年内手术效果最好。而且,在接受促醒手术后,也不会马上醒来。“促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欣云到现在也并没有看到明显改善。”杨学表示,他特别感激这些不想放弃的家属,正是因为他们的不放弃,才让患者拥有了更多的可能。

据长江日报记者了解,目前全市有4家医院在开展植物人促醒手术。去年5月,武汉市普仁医院成立了全市首个慢性意识障碍昏迷促醒神经调控中心。在何非之前,已有7例患者接受了促醒手术。其中,6位患者被成功唤醒。通过追踪回访,恢复最好的1位患者生活已经能够自理。

(文中张明、欣云、何非、何凡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