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被红点刺穿的黑色地图,800多个日夜,188个国家和地区,近4000个监测地点,全球的新冠确诊病例、死亡人数和疫苗接种数据——这是陪伴了无数人的新冠肺炎疫情地图,也是董恩盛日夜守护的心血结晶。

自2020年1月发布以来,无数民众、媒体机构以及政策制定者通过它实时了解这场大流行病的全球进展。到目前为止,这张地图的最高峰值日访问量达到46亿,累计访问量超过2600亿。该项目频繁被纽约时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福克斯新闻、彭博社等主流媒体引用。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土木工程与系统工程系教授劳伦·加德纳和她来自中国的博士生董恩盛,就是这张地图的发起者。随着地图在全球爆火,荣誉也向他们涌来:美国《时代》周刊将其列入“2020年最伟大的发明”;劳伦·加德纳跻身《时代》全球最具影响力100人之列;董恩盛成为2022年度全美十大华人杰出青年获得者;最近,团队还斩获了世界空间地理杰出成就奖(公共卫生领域)。

这张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疫情地图是如何诞生的?无数红点的背后,藏着疫情地图制作团队怎样的日与夜?天目新闻记者专访了地图的发起者之一——霍普金斯大学土木工程与系统工程系博士董恩盛。



截图来源

以下为天目新闻与董恩盛的对话。

天目新闻:项目初上线时,新冠肺炎疫情可以说还没有在全世界流行起来,你们是怎么考虑要做这样一张地图的?

董恩盛:一开始并没有想很多,当时国内疫情爆发,我比较担心在国内的家人,就关注着疫情发展情况。虽然当时有一些疫情数据的平台,但它们没有做到很好的可视化,我就想自己做一个界面,也是为我的学术论文收集一手数据。

2020年的1月,我和我的导师加德纳讨论下学期的研究要做什么,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收集疫情数据以便今后进行数据分析,就这样定下来了。当时判断新冠肺炎可能和非典一样,到天气热起来就没了,我也就跟踪一个学期就能结束。我们都没有想到后续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一直到如今已经追踪了两年半时间了。所以回溯到当时,它更像一个学术研究的起点,是一个很朴素的想法。

天目新闻:在疫情地图搭建中,你主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怎么和你的专业(土木工程)结合起来?

董恩盛:我以前学的是地理信息这块,做地理信息系统,还有一些公共卫生以及统计方面的背景,做起这个项目来比较顺利。在有数据的情况下,差不多花了9个小时,也就是在2020年1月21日,就把第一版的系统搭建起来了。然后因为我的导师本身也做很多传染病模型,对流行病的敏感度是比较高的,她给我提了许多专业性的意见,并且在她的社交平台上向大众介绍了我们的地图。

疫情地图突然走红,这让我很意外。全世界的人24小时一直盯着我们的疫情地图,每天上亿次的访问量,也给我造成了压力。尤其是疫情一开始,我们的服务器是和别人共用的,当时并没有很专业,所以访问量一激增,系统一崩,我就非常紧张,有时候崩在晚上,就整夜没办法睡觉。

最开始的几个月,我们只有两三个人的小团队,每天24小时得有人盯着,全靠手动搜寻数据。到现在,我们有了45人的团队,还有了独立运行的服务器,地图能做到99%的自动化获取数据、处理数据。随着团队越来越大,分工也越来越细。我们按地域分组做数据的监测和修整,现在的工作没有那么复杂。

很多人来问我们,你们学的是土木工程,怎么就“跨行”做疫情监测了?其实我们学院在2019年底已改名叫土木工程与系统工程,我们属于系统工程这一块。我们认为土木工程的概念应该拓展开,不仅仅是关于地面上的道桥设计或者材料结构这么简单,还要研究更宏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事关人类文明的工程,它本身就是一个交叉学科的领域。早在疫情发生前,我就在系统工程和公共卫生的跨学科领域做研究了。



天目新闻:两年多来是不是遇到过不少困难?比如说数据标准或者数据收集?

董恩盛:确实是这样。标准的不一样会造成数据的不一样,数据的不一样会造成预测的不一样,预测的不一样又会带来决策的不一样。我们遇到过一些地方对确诊病例的定义不同,比如一地官方有确诊的数据,又有检测成阳性的案例数据,且两个数值是不一样的,我们该怎么取?这挺伤脑筋。

再比如说,我们的地图现在每半小时更新一次,每60分钟会在平台发布一次,数据更新非常频繁,这也给我们带来了困扰。像以色列,最多的时候一天公布21次数据,究竟哪一次才能算为当天的最终数据?又比如美国,如果我们以美东的24点为标准算作一天,那么西部的夏威夷、阿拉斯加可能还没有发布当天的数据,这就不能成为美国一天的数据。这就要求我们对数据进行动态调整。

还有,早期的时候,比如一个小国家突然发生一个病例,只在新闻媒体上报道了,自动检索不一定能收集到。我们想了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看WHO公布的数据,但它有一定的滞后。另一种情况,我们直接和用户沟通,我们公布了邮箱,任何人都可以发邮件给我们问询。

最火爆的时候,我们一天就收到几百上千封邮件。我们根据这些信息去当地的官方或卫生部门核实,确定之后再发布。但随着各个国家报告数据越来越规范化,这种互动现在变得少了。前不久,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团队还发来邮件,专门来询问美国的一些疫情数据,这也让我很惊讶。

天目新闻:两年多来,疫情地图是否一直在更新改进?

董恩盛:改进还挺多的。比如我们的界面改动了很多,一开始我们有康复的人数,但后来这个没有办法统计,因为很多人自己康复了,没有经过上报,我们就把这块内容取消了;还有一些比如美国检测量有多少,现在也没有办法统计,因为很多人在家里检测。再比如说现在很多地方不是每天都报告,有可能一周一次,这种情况我们就只能是在可视化上用周的数据,而并不都是以天的数据来代替,做了一些微调。

除此以外,系统最开始就是个人手动收集数据,但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可以实现99%的自动化,这个自动化除了包括收集数据,也包括检测数据,这个变化也是挺大的。

还有一点,我觉得这个时间长度确实也挺久,我们坚持两年半了,我本人完全没有想过能做这么久,有些人现在可能觉得疫情并不是很严重了,他们偶尔会看一看我们的地图,惊讶地发现地图还在,就会觉得我们很厉害,一直在坚持做这件事情。



团队获得世界空间地理杰出成就奖(公共卫生领域)

天目新闻:除了提供实时疫情数据,这张地图的创建,你认为对全球还有什么意义?

董恩盛:比如说对学术界的研究很有意义,因为在学术领域,其实想得到一个这样详细的、美国涉及到郡县级别的两年半的所有数据,这对学术界是非常可贵的。

其次,它在政策制定上也有非常多的影响,当时全世界都在学习我们的地图,甚至像意大利、德国他们没有自己的地图,当地政府都是依靠我们的地图,来分析自己国家的情况,这也促使他们自己去做信息公开,相当于促进了全球公共卫生数据向大众公开。

还有对于第三世界国家,他们通过我们的地图学到了很多,比如学习了疫情地图的制作,做了类似的数据公开,改变了以前信息闭塞的习惯。

之前,我参加了智利的国家公共卫生和国家安全的一个论坛。第一个演讲的是智利的总统,第二个就是我,这让我觉得很荣幸。我是唯一以英语做演讲的人,介绍了疫情地图是如何创建和运行的,他们觉得受益匪浅。我们相当于给全世界就是做了一个范本,大家都愿意用我们这套系统,去监测和报告数据。

天目新闻:疫情地图做了两年多,你觉得自己有怎样的收获和成长?

董恩盛:这对我个人来说影响蛮大的。一开始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影响,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学术项目。但后来大家都来跟我说,地图做得非常成功,帮助了非常多的人。甚至有人告诉我,因为看到了我们的疫情地图,人们开始重视防范新冠病毒,有可能间接地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如果是真的话,我觉得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因为毕竟可以通过我们一些学术方面的努力,不仅在学术界进行发光发热,也可以为全人类的福祉做一些贡献,我觉得是一件非常骄傲的事情。

天目新闻:疫情地图的项目已步入正轨,你未来有什么新的计划或者打算?

董恩盛:对于我们的新冠疫情地图,现在想把它继续经营下去,未来有可能会通过疫情地图再去拓展新的领域,就比如应用到其他传染病,我们也可以进行类似的数据整合。此外也可以和一些非盈利组织进行合作,做成一个以公共利益为为导向的网站,我们的宗旨是服务于学术、有益于公众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