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如何看待中美俄三方关系?基辛格称,中俄不可能在所有问题上都拥有相同利益。 但美国在中俄之间制造分歧很难,需要等待客观情况变化。美国对两个对手同时采取敌对立场,以促使他们团结在一起,这是不明智的,不能将中俄混为一谈。
2. 中美是否处于冷战中?基辛格认为,不应该将(中美)意识形态差别作为主要问题。除非拜登政府的主要目标是“政权更迭”。但事实上在现有武器的巨大破坏性背景下,不应该追求这样的目标。
3. 如何看待普京的核话语和世界的核威胁?普京的基本信念是对俄罗斯历史的一种神秘信仰。关于他的红线,我们要了解他进一步升级的空间有多大?他是否已经达到了他的能力极限?他升级而不损伤俄罗斯长远能力的节点是什么?另外,每年核大国的武器和复杂度都在增加,我们生活在一个全新的时代,外交和战争将有全新的内容。
作者|Henry Kissinger
来源|Financial Times
原标题|Henry Kissinger:‘We are now living in a totally new era’
翻译|刘思妤
《金融时报》:今年早些时候,我们纪念了尼克松访华和上海公报发表50周年。您是这个中美协议的组织者、协调者。这一协议是冷战时期的一个重大变化:您将中国从俄罗斯的联盟中分离出去,这感觉像我们进行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但现在俄罗斯和中国又回到了非常紧密的关系中。我的开场问题是:我们是否与中国处于新冷战状态?
亨利·基辛格:在我们当年选择对中国开放的时候,俄罗斯是主要敌人——但我们与中国的关系却也已经到了最糟糕的程度。我们在对中国开放这件事上的看法是,当你有两个敌人时,完全同等地对待他们是不明智的。
导致开放的一个原因是俄罗斯和中国之间自主发展起来的紧张局势。勃列日涅夫无法接受中美能够走到一起。但是,尽管毛泽东在意识形态问题上充满敌意,他还是准备好了要与美国开始对话。
从原则上来说,(中俄)联盟是与既得利益相冲突的,但它现在已经成立了。尽管如此,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种本质上可以永久的关系。
《金融时报》:我以为鼓励俄罗斯和中国之间拉开距离,才符合美国的地缘政治利益。这是错的吗?
亨利·基辛格:乌克兰战争结束后,全球地缘政治局势将发生重大变化。中俄在所有可预见的问题上都拥有相同的利益是不可能的。我不认为我们可以让中俄之间产生一些有可能的分歧,但我认为客观情况会做到这一点。乌克兰战争之后,俄罗斯至少必须重新评估其与欧洲的关系,以及对北约的总体态度。我认为对两个对手同时采取敌对立场,以促使他们团结在一起,这是不明智的。一旦我们在与欧洲的讨论和我们自己内部讨论中接受这一原则,我认为历史会提供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应用这种不同的策略。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将成为西方的亲密朋友,这只意味着在他们出现的具体问题上,我们可以选择采用不同的方法。在我们即将面对的未来,俄罗斯和中国作为不可缺少的元素,不能混为一谈。
《金融时报》:拜登政府正在将其巨大的地缘政治挑战描述为民主与专制的对立。我能不能认为我得到一个隐含的暗示,即拜登政府使用了错误的框架?
亨利·基辛格:我们必须意识到在意识形态及其解释之间存在的差异。在相关问题出现时,我们应该应用上述意识对其重要性进行分析,而不是将意识形态作为对抗的主要问题。除非我们准备将政权更迭作为我们政策的主要目标。我认为鉴于技术的发展,以及现在已有武器的巨大破坏性,(寻求政权更迭)这个目标可能出于他人的敌意被强加给我们,但我们应该避免因为自己的态度产生这种目标。
《金融时报》:关于如何处理两个拥有核武器的超级大国之间的对峙局面,您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有经验。但是今天的核话语,来自普京和他周围的人,您如何看待我们今天面临的威胁?
亨利·基辛格:我们现在面临的技术,以其交流的快速和发明的精妙,可以产生的灾难水平无法想象。而且目前情况的奇怪之处在于,每一年双方的武器和它们的复杂程度都会增加,但是,国际上几乎没有讨论如果这些武器真的被使用会发生什么。
总的来说,无论你站在哪一边,我的呼吁是要了解我们如今生活在一个全新的时代,讨论到了现在,我们应该已经不再忽视这一点。随着技术在世界范围内传播,正如它内在要求的那样,外交和战争将需要不同的内容,这会是一个挑战。
《金融时报》:您见过普京20到25次。俄罗斯的军事核理论是,如果他们认为该政权的生存受到威胁,他们将用核武器作出回应。在这种情况下,您认为普京的红线在哪里?
亨利·基辛格:当他在国际事务上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在大概15年的时间里,我每年都会与普京会面一次,进行纯粹学术性的战略讨论。我认为他的基本信念是对俄罗斯历史的一种神秘信仰……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感到被冒犯,首先不是因为我们做的任何具体事情,而是因为欧洲和东方之间的巨大差距。他感到被冒犯和被威胁,是因为俄罗斯过去受到了整个地区都被并入北约的威胁。这不能成为借口,我也不能预料到会发生占领一个国家这种规模的攻击。
我认为他错估了他在国际上面临的局势,而且他显然还错估了要维持这样一个大的事业对俄罗斯能力的要求——当解决的时刻到来时,所有人都需要考虑到这一点,即我们不会再回到以前的关系,对俄罗斯来说,因为这次事件,它的位置将发生改变——这不是出于我们的要求,而是他们自己促生了这种改变。
《金融时报》:您认为普京得到了正确的信息吗?如果他没有,我们应该替什么样的进一步误判做准备呢?
亨利·基辛格:在所有这些危机中,人们必须尝试了解对手的内在红线是什么…… 显而易见的问题是,这种升级将持续多久,以及进一步升级的空间有多大?或者他是否已经达到了他的能力极限,他必须预判在什么节点升级战争,可能会让其社会动员到一个极限,从而限制未来俄罗斯未来作为大国推行国际政策的能力。
我无法判断他何时会达到这一节点。当达到这一节点时,他会通过转向那类在其存在的70年中从未被使用过的武器来进行升级吗?如果这条线被跨越,那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因为在全球范围内我们还没有经历过下一个分界线可能是什么。在我看来,我们不能做的一件事是就这样接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