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ID：diqiuzhishiju），作者：无梦，校稿：朝乾，编辑：金枪鱼，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自俄乌发生冲突以来，有关天然气供给的问题就时见报端，诸如欧洲国家天然气价格暴涨、乌克兰要求欧洲国家停止进口俄罗斯的天然气、俄罗斯要求欧洲国家必须使用卢布结算天然气等消息频繁在社交媒体上刷屏，着实给天然气相关领域涨了不少热度。


但少有人知道的是，虽然欧洲国家在天然气价格问题上叫苦不迭，但这么多年以来，世界上进口天然气价格最高的地区实际上是亚洲，包括中日韩在内的东亚三国和以印度、巴基斯坦为代表的南亚国家，都在一直忍受着购买全球最贵天然气的痛苦……


天然气，香饽饽


提起天然气，相信每个人都不陌生。


大到发电取暖，小到生火做饭，我们每时每刻的生活都离不开天然气所做出的贡献。相较于煤和石油等传统化石能源，天然气本身几乎不含硫，也没有粉尘，燃烧时所生成的二氧化碳也相对较少，算得上是一种比较清洁的能源。


天然气主要成分是各类轻烷烃，最主要成分为甲烷（来源：The CGA Playbook）▼


目前，世界各国都处于新旧能源过渡的转型期，一方面，各国还无法彻底摆脱对于传统能源的依赖，必须靠化石能源来“撑场子”，保证本国人民的生活质量；另一方面，在制造光伏、风电水电这一类可再生能源采集设备的过程中，又必须消耗大量能量。因此，天然气这种相对“干净”的能量来源在近些年变得越来越受欢迎也就不奇怪了。


在这种情况下，发达国家和几个发展中大国对于天然气的需求就变得愈发迫切，关于天然气进出口定价权的争论近些年也激烈了起来，而这就涉及到目前天然气进出口的两种主流方式，即管道天然气（PNG）和液化天然气（LNG）。


管道天然气，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在天然气产地和天然气接受地之间修建直连管道的方式，向接收国定向出口天然气。前阵子在国际新闻里炒得沸沸扬扬的俄德“北溪二号线”便是这么一条走PNG路线的天然气运输管线。


相对来说，由于涉及到征地和环境评估的问题，修建一条PNG管道所需要的时间较长，而在生产、运输、安装管道的过程中，往往需要的资金也较多，但管道一旦落成，后续所要支付的成本就只有管道的日常维护费用了，前期的投入全部都可以平摊到后续的天然气费用中。


换句话说，就是管道建成时间越久，投入运营时间越长，那么通过PNG运来的天然气就越便宜。


尽管PNG有着价格相对低廉的优势，但铺设管道的工程往往只能在陆上或者浅海中进行，如果出口国和进口国之间相隔甚远，就只能采取LNG的方式来进行运输了。


LNG，即通过加压冷却的方式将天然气变为液体，再利用特制的车辆或者船舶进行运输，而这就比管道运输复杂许多。


许多LNG船只都有球罐/圆柱/棱台罐体结构，这种结构的特殊装置能够帮它们更经济安全地运输天然气（横屏观看 图：wiki）▼


首先，液态天然气需要在-161.5℃的低温下进行保存，这就要求LNG的出口国必须在港口附近建设一个大型的天然气液化设施，而进口国也必须在港口修建天然气再汽化设施才行，而这就意味着LNG的进出口国必须在前期投入大量资金。


其次，运输LNG是一项较为危险的工作，这就对LNG的运输船提出了较高的要求。目前，全球范围内有能力建造LNG船的国家并不是很多，且中日韩三个东亚国家便占据了全球LNG船制造份额的90%（韩国约60%，日本约20%，中国约10%）。


除去技术门槛外，一条LNG船同样造价不菲，其价格通常在2亿美元左右，这就进一步推高了LNG的价格。


最后，全球LNG贸易极度依赖海运，而燃油成本、LNG船只日常维护费都是要平摊到天然气费用中的，这无疑又给LNG的高价添了一把火。


LNG船是在零下163摄氏度低温下运输液化气的专用船舶，它和大型豪华邮轮、航空母舰，并称为造船工业皇冠上的3颗明珠 ▼


三种定价，亚洲最贵


不巧的是，受资源禀赋的限制，亚太地区的国家是全球LNG贸易的最大买家，每年全球有接近7成的LNG是被亚洲国家买走的。


以2019年的数据为例，当年全球LNG贸易总量为4850亿立方米，而亚洲国家就买走了其中的68.9%。其中，日本进口了1055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为全球第一大LNG进口国；中国进口了848亿立方米的天然气，是世界第二大LNG进口国，而韩国和印度也同样以556亿立方米和329亿立方米的数据在LNG进口国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国家离得近不表示航线近，而且北冰洋在欧洲方向更易通行，在亚洲方向则更难▼


按理说，购买相对贵一些的LNG天然气也并非不能接受，毕竟日韩是发达国家，中印都是发展中大国，在PNG不够的情况下购买LNG度日也说得过去。


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相较于北美和欧洲这两个天然气市场而言，亚洲国家就连购买LNG的价格都要比它们贵上许多，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年，在业界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天然气亚洲溢价”。


目前，世界LNG市场有三种主流的定价机制——北美机制、欧洲机制和亚洲机制，此外还有一些地区采用别的定价体系 ▼


由于起步时间较早，北美地区的重要港口基本都已经普及了LNG的再汽化设施，而LNG的北美机制也是建立在整个天然气市场完全竞争的前提下的，即北美的LNG价格与PNG价格对标，二者构成了竞争关系，LNG价格注定不能比PNG高出太多。


再考虑到美加两国在页岩气开采技术获得突破后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然气生产大国，北美地区的LNG价格全球最低也就不足为奇了。


与北美不同，欧洲的LNG价格一开始是通过与三种化石能源（柴油、高硫燃油、低硫燃油）的平均价格进行加权后得到的，因此价格要比北美高出不少。


但随着后来欧共体和欧盟的成立，以及北海地区几个大气田的陆续发现，欧洲各国之间的天然气运输壁垒被逐渐打破，也同样引入了LNG与PNG之间的价格竞争机制，并最终形成了现在以英国国家平衡点（NBP）为基准的欧洲LNG价格。


欧洲LNG价格虽然比北美高，但仍显著低于亚洲LNG价格。


作为最为昂贵的定价机制，亚洲的LNG价格最初是由日本的原油清关价格（JCC）而制定的。二战结束后，日本通过美国在朝鲜战争中下的大笔军工订单首先完成战后恢复，而此时日本的生产生活主要依赖石油。


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中东国家为了表达自己对埃及的支持，选择停止向美国和日本这一类支持以色列的国家出口石油，而这次的断油风波极大地震撼了日本政府，在后续的经济发展过程中，日本开始注重引入天然气来部分取代石油的地位，并倾向于通过自己主动抬高天然气进口价格的方式来让对方愿意与自己签订一份长期合约，从而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能源安全。


尽管这种做法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日本政府摆出的低姿态后来却成为了亚洲地区国家进行LNG谈判时约定俗成的规矩，像中国、韩国和印度这些后发国家，都不得不接受这种LNG价格完全与原油价格挂钩的模式，老生常谈的亚洲天然气溢价问题也就这么来了。


JCC的计算公式：


PLNG=A × P（原油）+ B 


PLNG：LNG价格

P（原油）：原油价格

A、B：系数，由双方谈判决定；A为斜率挂靠常数，B与通胀和运输成本挂钩


在油价较高的情况下， 直线方程定价机制对买卖双方来说是个双赢机制：卖方可以避免受到低油价的影响，买方也可以获得稳定供应。


但是，在面临油价暴跌或者大幅度浮动的情况下，卖方往往希望调整定价公式以提升LNG价格，而大多数买方为了实现LNG稳定供应的需求，避免卖方因价格降低而进行成本削减进一步带来供应风险，往往也愿意调整LNG中长协议价格，因此这种方案——S曲线定价公式应运而生。


PLNG=A × P（原油）+ B + S


S：当PLNG高于或低于某个约定俗成的价格时，进行修正的曲线函数


以2019年的价格为例，北美地区的LNG平均价格为2.53美元/百万英热，欧洲地区LNG的平均价格为4.45美元/百万英热，而亚洲地区LNG的平均价格则高达9.43美元/百万英热，其价格足足是北美地区的3.7倍，欧洲地区的2.1倍。


网上经常有人问说，为什么东亚三国的人如此勤劳，却总是富裕不起来，想必要支付如此高昂的天然气价格来发展制造业，向他国出口平价商品也是原因之一吧……


天然气，还能便宜下去吗？


尽管摆在亚洲国家面前的问题还有很多，但并不意味着在解决这一困局的时候没有好消息。


在美国完成页岩气页岩油革命后，全球的油气产量大增，目前全球的LNG价格总体呈现下降趋势，且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欧洲多国都选择制裁俄罗斯的天然气，而这也就意味着俄罗斯向中国出口的天然气必然会增加。


再加上近年来诸如西伯利亚力量、北极LNG-2号和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工程等一系列项目接连上马，中国的供气环境获得了较大改善。


老实说，亚洲天然气贵这件事既有内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在东亚三国都是制造业大国，且自身资源禀赋不足（中国每年有44%的天然气需要进口，而日韩完全依赖进口）的情况下，在未来还要长期大量进口天然气几乎是必然选项。


中国LNG进口量总量超过日本，但人均依然很低，可见我国LNG工业消耗堪堪和日本达到相近水平▼


中印日韩等国家目前在天然气进口方面还处于竞争关系，几国之间都存在领土和历史问题上的争议。这也就意味着几国不仅难以在压低天然气价格方面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反而容易为了争夺天然气进口配额而甘愿接受这样的溢价，乃至为了签订长期合同而继续抬高价格。这一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那么这种天然气价格内卷化的局面恐怕难以得到消除。


另一方面，诸如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俄罗斯这样国力较强的国家，在出口天然气时倾向于将其当做一种为自己争夺更多经济和政治利益的筹码，而像卡塔尔、阿尔及利亚、土库曼斯坦这样的天然气出口国家，则更愿意将天然气提供给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保障的国家。在这两点上，亚洲国家做得都不够好。


但不管怎么说，只有哪一天亚洲国家掌握了LNG进口价格的议价权，“亚洲溢价”问题才能真正得以解决。


参考文献：

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Natural_gas

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countries_by_natural_gas_production

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iquefied_natural_gas

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NG_carrier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ID：diqiuzhishiju），作者：无梦，校稿：朝乾，编辑：金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