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为蒙大拿大学新闻学院唯一一位外籍学生,楼佳凯用镜头记录下美国西部的壮丽与沧桑,并凭借处女作拿下全美多个新闻摄影类比赛冠军。 (受访者供图)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可能忘了,年轻的生命,那种多元化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你看到了另一种信息量,他不是在教室里完成学业,可能他行走着就是一种学习,可能他在那个地方跟人共事过,经历了一番人生,也是一种学习。”

2021年4月,广州的暑气未至,某个清晨六点多,《一次远行》总导演吴学竞帮着周倩仪和她的妈妈把行李搬去医院。刚从德国回来的周倩仪,即将面对确诊胃腺癌以来最大的一次手术。吴学竞如今回望,和自己这位拍摄对象共度的最后一段旅程,真短——从民宿到医院,不到一公里。

郉淅璇和摄制组的交集始于2021年初的一则留学生故事征集。她惜字如金地写道:“我在纽约地铁讲脱口秀”。凭借这十个字,前期导演邵琼瑶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像,“为了梦想每天在纽约地铁站磨炼口条儿的纽漂,爱笑,充满对生活的激情,最重要的是,潦倒”。接触后,她发现抱持“戏大过天”信念的郉淅璇,与这幅画像吻合,且远超于此。

本科毕业后,董永晟前往法国巴黎学习旅游管理专业。2016年,他与友人在当地创办旅行社。创业之路顺风顺水,政策扶持、贵人相助,2019年顶峰时期,公司为国内的部门机构以及名人提供在法国当地的商旅服务。疫情来临,旅行社因入不敷出被迫关停。董永晟从巴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先后尝试做代购、经营奶茶店、摄影,在旅游业寒冬里重新摸索人生方向。

来自北京的朱效民到以色列之前,已有十年的项目管理经验,他放弃高薪工作,只身前往特拉维夫大学学习冲突调解与解决硕士专业。他的搭档、以色列老兵Alon Farago,1990年代初退役后,放下步枪,成了一名摄影记者。2021年9月,两人共同完成了穿越遗迹、山谷到圣殿山的旅程。

为了追寻心中的“牛仔梦”,高中毕业后,楼佳凯选择了留学中介从未听说过的蒙大拿大学。他用镜头讲述美国西部的壮丽与沧桑,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艰苦与寂寞,记录下一个牧场家庭如何在“零下32华氏度”的冬季给一千多头牛接生的故事。疫情打乱了许多计划,他最终用一年的时间,在回国和留美之间做出了抉择。

2022年3月17日,系列纪录片《一次远行》在腾讯视频开播,摄制组在过去一年里跟拍了16个国家和地区的18个年轻人,最终呈现了在德国、美国、法国、以色列的5位留学生疫情期间的故事。

疫情之下,海外航班接连熔断,摄制团队无法出境,只能在各个国家找人代拍,这些摄影师几乎都没有纪实类长片的拍摄经验。北京的导演组掐着时差,通过视频会议和摄影师反复沟通,绝大部分拍摄对象与导演们从始至终也都是“网友”关系,隔着屏幕一点点建立起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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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2021年,郉淅璇发现自己得了新冠。用她的话说,这下是“彻底停住了”。在居家隔离期间,她向《一次远行》摄制组投了稿。之后,她读到一个可以拿来改编的好剧本,获得了加州艺术学院的录取信。说不清具体是哪件事让生活重新步入正轨,郉淅璇只是感到,“有一种本命年过了的感觉,突然跑起来了”。

郉淅璇曾在布林莫尔学院(Bryn Mawr College)念过比较文学,后来去法国交换时修了很多学分,课余还参演戏剧,也学习了相关理论课。在学校为2020届毕业生补办的毕业典礼上,她满足地听着老师宣读自己的名字,“比较文学、法语、戏剧专业”,前缀比别人长出一截。

毕业后,她在自己的土耳其导师家的沙发上住了三个月后,觉得该往前走了,于是咬牙跺脚搬去了纽约。“我本来以为我要来纽约说脱口秀,结果所有的俱乐部都关门了。我们就尝试在室外组织,但是效果非常不好,因为只要不在室内,笑声就会被吹走。”她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那段被困住的日子。

董永晟还在等待冬天过去。他本以为新冠会像非典一样,整个旅游业放一场大假,然后迎来爆发式的繁荣。可现实却是,公司破产,恋情告吹。最抑郁的日子里,每逢失眠他就出门疾走,从家到埃菲尔铁塔或人民医院,精疲力尽了才回头。

旅游行业解冻暂时无望,他开始给华人餐馆拍摄照片和视频,以摄影维生。片子记录了他和朋友创立儿童摄影工作室,因为疫情延迟开业,直至最终惨淡歇业的过程。

谈及旅游业同人的去向,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像我这个岁数的,基本上都回去了,很大部分是因为家庭。”他上一次回国已是2019年10月。片中被问及有没有想过回国,他笑笑,千头万绪归纳为“不敢回去”。

周倩仪的人生旅途,原计划也不是这么掉头往回走的。她痴迷天文,25岁时辞职,前往莱比锡,从本科开始重新学习理论物理,盼望有朝一日成为物理学家,鼓舞更多的女生学科学。她有天生的爵士乐嗓子,当过歌手,“白天搞学术晚上唱歌”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在Instagram上,她开了一个小号,给肚子里那颗可怕的肿瘤起了一个名字,Frank。

2019年12月,正是国内新冠疫情爆发的节点,周倩仪从德国医生口中得知Frank的存在,这个不速之客已经在自己体内住了许久。她选择留在德国,当地的公费医疗保障完善,并且她还想坚持完成自己的学业。经过一年半的治疗,病情未能得到有效控制,周倩仪回国寻找新的治疗方案。

吴学竞同时负责这个故事的剪辑与国内部分的拍摄,在拍摄过程中,他和在现场的同事们都没有勇气直接问出最后的问题——“你对死亡的态度是什么?”一天下午,他们和周倩仪在她的家中聊天,谈起“卡西尼号”。这颗星际探测器围绕土星盘旋了十三年,完成使命后坠入土星大气层里。吴学竞也看过NASA拍的关于“卡西尼号”谢幕的短片,他隐约察觉到,那就是她对于这个问题的某种回应。

“We are made of stardust(我们都是星尘)。”片中周倩仪引用了自己喜爱的物理学家卡尔·萨根的名句,“星星死了会爆炸,变成下一代星系的原材料,但是,‘我们都是星尘’,就会给它铺上一种永恒浪漫的意思,有没有?”



疫情期间,学过戏剧的邢淅璇与几位华人女生组建了“好棒俱乐部”,并于2022年1月推出了一部线上纪录剧场作品。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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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能狂便少年

在《一次远行·星尘》线上放映活动,有观众问起这些年轻人的共同点,制片人叶尔夏特答道:“他们内心充满了火焰与热情。哪怕像堂吉诃德一样要冲向风车的时候,他们都笃定不疑地去做这件事儿。这种青春的冲动太难见到了。他们的成长和青春的热烈,我觉得是这个片子的底色。”

他和片子最后一集的主人公楼佳凯七八年前就认识。那时,他在探险纪录片《侣行·第三季》做策划,楼佳凯还是个高中生,入选了节目组的“侣行大使”,预备参与一段中东的行程。虽然最后没能成行,两个血液中都带着不安分因子的人结下了缘分。

在蒙大拿大学新闻学院,楼佳凯是当时唯一一个外籍学生。2015年冬天,他独自到泰国旅行,遇到一个伊朗裔的美国人,从这位陌生人口里,他第一次听说了蒙大拿的名字。当时他正纠结申请学校的事,只知道自己不想去一所中国学生都去的名校。他回去查阅资料,电影《大河之恋》更是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这个地方我去定了。实在是太美了,完全就是一个我想象中的地方”。

本想读农学的他,在纪录片摄影中找到了自己的天地。拍摄《32 Below》时,为了搞清楚牧民们晚上怎么工作,他每个小时跟着他们骑马巡逻,闲下来,就在牛棚里聊天。一次实在太困,昏睡过去,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牛棚的草垛上。

有时来不及洗澡换衣服,从牧场直接回学校上课。“走进教室,他们觉得我就是牛棚里出来的。味道确实很大,不只是牛的味道,还有那种新鲜的牛血的味道。”两个多月的拍摄过程,他学会了给牛接生。

头一回看自己的那集片子时,邢淅璇哭了,她感觉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被记录了下来,包括自己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作品。那时她又穷又忙,却攒着口气,自导自演了名为《天台梦游》的独角戏,连演21场。

看到弹幕里有人吐槽“就这样一个戏,还有人花钱来看”,她为此抱不平,“很多体验都没有展现出来”。

“之所以开始表演,也是因为语言。刚来的时候,英语不好,在课上或者在生活中,可能并没有像舞台上那种机会被人真正听到。”起初仅仅是为了被听到,后来她发现还可以说脱口秀,逗观众笑,“这给你的满足感就是很爽,很快乐”。

对于董永晟来说,旅行社工作给自己带来的成就感是无法取替的。初中毕业游,他组织几个同学从广西南宁到桂林游玩,彼时一颗种子已埋在他的心里。工作让他习惯到哪里都带一本笔记本,打开本子,里面是他收集剪贴的旅游景点和好的酒店,这些都可以成为策划下一次旅行的资源。在2020年欧洲华语导游小姐先生大赛上,他模仿德加的芭蕾舞女,引得台下观众哈哈大笑,拿下最高分。

“旅游这个东西,我开一个玩笑,如果医生在看病的时候不开药,他开成旅游,其实也是治病的一种方法。”他相信疫情肯定会过去,人们对出游的热情,更不会因此被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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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伏与等待

疫情之下,每个人都在悄然改变。邢淅璇坦承,“之前一直不喜欢在网上发什么,或者写作,甚至对于时事新闻我都不喜欢发表看法,不喜欢发朋友圈。但是好像疫情开始之后,表达欲被打开了,突然想要说话。”

她和几位来年轻人组建了“好棒俱乐部”,不以剧团自居,只说她们在做“现场体验”。她希望戏剧足够廉价,扎根在人群里,而不是像国内戏剧逐渐往小资活动靠拢,“我是个普通市民,我想探讨的问题,是普通市民的经历和困境,如果我的观众非常优渥,可能我们也没有办法真正连接,互相理解。”

2020年1月23日,武汉开始封城。两年后的那天,她和好棒俱乐部其他成员推出了一部线上纪录剧场作品,由六位武汉市民口述个体的经历,一位“采访者”把他们的情绪即兴转译为舞蹈。

回家的路上,董永晟曾捡过一只独角仙,这种小昆虫长着像犀牛的角,“破茧的时间特别长,要在土里待一年。它还是陆地上承压能力最强的昆虫,可以承受自己体重850倍的重量”,他觉得跟自己挺像。疫情转变了他的性格和脾气,“以前那种心态就是,不管怎么样,我只要想要的,就必须要完成,现在仍然也是,但是我可以等。以前是等不了,现在我可以等。”

蛰伏的日子里,他一直在为破土而出做准备。纪录片拍摄期间,他参加了一个城堡导游培训班,考取城堡讲解证。目前从事摄影工作,也是在积累经验,为了实现他真正的目标——旅拍。上个月,他在一次地中海邮轮游中,证实了这个想法在欧洲是可行的。

回国后,楼佳凯发现自己也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他主动接触了一些纪录片从业者,得到合作拍片子的机会,受上海疫情影响,全部取消了。在回国之前,他自问这个决定是否正确,现在回来半年多,他仍然会叩问自己。

2020年毕业时,他本来计划先回国一趟,然后在美国工作几年。眼看着机票价格蹭蹭上涨,他最终用这笔钱买了摄影设备,接受了学校委派的视频总监职位。学校工作是份铁饭碗,并且承诺在他工作满两三年后,为他申请绿卡。但他心心念念想做自己的作品,想拍出属于中国的优质山地纪录片,于是在一年后,辞了职,回到国内。

在美国,他凭借处女作《32 Below》拿下不止一个全美新闻摄影类比赛冠军,导师不吝赞美,称他为自己教过的最棒的学生。如今,他要从一个寂寂无名的新人重新做起。

“没有一个正确答案,人生处处都是选择,你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可能有不一样的困难,当然也可能有不一样的机遇,我还是比较坚信这个,所以还是要保持乐观。”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朱效民放弃高薪工作,只身前往特拉维夫大学学习冲突调解与解决硕士专业。2021年9月,他与搭档完成了穿越遗迹、山谷到圣殿山的旅程。 (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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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时会冷,温暖时容易睡着”


片中,董永晟向摄影师讲了一个故事。初到法国,他为了挣旅游的路费在餐厅打工。一次在雨中倒垃圾,他浑身湿透,拖着两个大垃圾桶往斜坡上走,收到妈妈发来的短信,“儿子,累了就回家吧。”这时,他抬头望天,雨停了,现出一道彩虹,他的眼泪刷地掉下来,“不行,我说我还不能(回去),因为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我还没做到。”报喜不报忧,是他和相距九千多公里的父母的沟通方式,“他们看了一些片段,片段里面有很多东西,我都没给他们讲过。”

不久前,他向在疫情期间认识的女友求婚成功。他们相识于网络,初次见面时,巴黎宵禁,餐厅也不能堂食,两人带了一点吃的,坐在卢浮宫前的长椅上聊天。对董永晟来说,她如同黑暗里的一道光。在他抑郁时,她一直坚信,未来他定能重新找回原来的自己。他希望下次回家会是两个人一起,“再久一点,说不定就是三个”。

在留学生们决定回国与否的各种因素中,与家乡和亲人复杂的情感和羁绊,占了巨大比重。

生长于浙江义乌的楼佳凯,父母都来自农村,他笑称自己的爸爸童年时也是牛仔,只不过是“中国牛仔”。从小,他就在乡镇和城市两种环境下交错生活。农村大家庭里,亲人间的羁绊更深。每年,他们家都会和亲戚们一起酿酒、做糯米饭,家里的农田也和叔叔伯伯家的挨着。回国后,工作受阻,他主要的日程是在家里当劳动力,给年近九十的奶奶烧饭,有时也帮着爸爸打理农田。

在国外的四年,他经历过家中亲人去世,发小结婚、当爸妈,自己却无法见证这些场景,他感到遗憾和难受,“虽然我真的很想念我美国的朋友,美国的工作状态、生活,但是我的心是分成两块的,一半是追求梦想、追求自由,另外一半是很传统的,希望可以做个孝顺的儿子。”

蒙大拿已成为他的第二个家乡,他在朋友圈里写,回国这个举动划下的不是“句号”,而是“分号”。他的三位室友,分别来自美国、沙特阿拉伯、尼泊尔,亲如家人,如果同时下厨,便可能出现左边一个烤肉盘,右边一个炖盅的场景。2020年感恩节过后,他的两位室友先后确诊新冠,他没有被感染,也没有搬出去,居家隔离的20天里,他会做一些菜,放在他们房门口的椅子上。

他们一起度过了2021年的中国除夕夜,楼佳凯为大家包了饺子,美国室友说:“我们要把他扣为人质,不让他回去。”离别之日,在机场,他和尼泊尔室友拥抱,两人泣不成声。

导演贾樟柯曾说,“一个人只有离开故乡,才能真正获得故乡。”邢淅璇深以为然,“回忆、家人、家乡,对我作品给予了很多灵感,但是我不离开,我永远都没有办法从现在的角度去审视它。”

在她的家族里,她认识的女性都非常独立。姥姥独自培养了三个大学生,对她讲起过去的事,总会说,女性不是依附于谁,而是独立的个体。爸爸去世之后,她感觉妈妈和自己是队友,也是姐妹。

她在摩洛哥教书时,妈妈、妹妹、姨妈来看她,还租了一辆车环游,车子超速被拦下,警察一看,竟是四个不戴头巾的中国女人,只好无奈地摆摆手放行。这段经历会让她想起妈妈喜欢的作家三毛,“有的时候会觉得妈妈或者我们家所有人,都被三毛这种形象感召。”

在她看来,自由的另一面是温暖。“自由的时候有时真的会冷,但是温暖的时候,容易睡着。自由就会一直保持这种想要往前走,或者一次远行的感觉。”幸运的是,不管选择自由还是温暖,她都能“被允许成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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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照个体生命的复杂性


《一次远行·星尘》结尾,观众掉入了“星露谷”的世界,那是周倩仪和男友最爱的一款游戏。在这个平行宇宙里,周倩仪是个“渣男”,离过八次婚,有两个孩子,他们“永远也不会长大”。她边玩游戏边讲解的生动画面,来自于一段不加干预的、七八分钟的长镜头。配乐欢快而谐趣,是她给自己的婚礼准备的一首爵士乐。而黑白字幕是她在Frank账号上写下的一段文字,幻想自己能将意识上传至某个地方。这段剪辑,用轻松口吻道出最沉重的事,吴学竞说:“结尾应该是以倩仪的方式讲述这个事情,可能这个方式是最符合她的性格的。”

周倩仪是五位主人公里走得最远的,她的旅程通往浩渺宇宙。看完她的故事,许多观众留言表达了唏嘘和感动。也有人不理解,认为这个故事游离于“疫情下的留学生”主题。

这正是《一次远行》的特殊之处——议题性质的分集逻辑打碎之后,单纯地讲述个体故事。叶尔夏特认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可能忘了,年轻的生命,那种多元化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你看到了另一种信息量,他不是在教室里完成学业,可能他行走着就是一种学习,可能他在那个地方跟人共事过,经历了一番人生,也是一种学习。”

片子播出以后,几乎所有的讨论都集中在几位主人公身上,这让吴学竞感到欣慰,“我们有机会能更多地以这样的方式关照一些普通人,我觉得还是挺好的。”

他希望纪录片能映照出个体及其境况的复杂性。“倩仪那集播出的时候,微博上还有一个姑娘从英国回来,也是因为肿瘤,没法化疗,上了热搜,网友就噼里啪啦地开始吵架。我觉得大家对人的描述和理解都很极端,缺少细节给出更丰富的事实。”

片中展现了周倩仪回国时环环相扣的前期准备,买机票时,需要计算化疗与核酸的时间,到了中转站法兰克福,绿码还没更新,反复电话与工作人员沟通,在手机上尝试各种操作。“所有的这些细节,肯定不会上热搜,这种描述没法形成一个强冲突的传播性的东西,但如果我们能更多地看到这样的东西,对其他人的生活境况的理解,就能更成熟、更包容一些。”

由于远隔重洋,主人公能直接接触到的只有摄影师,摄影师也需要身兼导演、摄影、录音的职责。《一次远行》优先选择当地的华人来担此重任,“不管是语言还是情感的,包括对中国人的行为方式的理解上,华人的优势肯定更大一些”。在以色列和蒙大拿这样的地方,确实找不出华人摄影师时,才请来外国朋友帮忙。

摄影师们的技术参差不齐,但大多投入了充沛的感情。跟拍邢淅璇的摄影大哥将机器一整天都挂在稳定器上,没少被导演组“嫌弃”。当邢淅璇寻找音效师受挫后,在镜头前崩溃大哭时,同为“纽漂”的他抛出一句,“你知道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吗”,接着淡然说起自己早年在纽约混帮派,一路打拼的往事,鼓励她“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