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团长”正走下神坛,但团长们对保供做出的贡献仍是无法替代的。
一场整顿“非法团购”行为的行动,在上海各区悄然开展。
4月20日,据“警民直通车—上海”披露,4月10日以来,犯罪嫌疑人高某(男,42岁)非法租用他人食品经营营业执照在网络平台开店,大量囤积青菜、鸡蛋、鸡、鸭等食品,并大幅抬高价格对外销售,累计销售175余万元,非法获利150余万元。
而很多上海团长近期也发现,最近当地居委会或业委会都在要求小区的团长进行更严格的报备;同时上海也在严查通行证,这也导致她们群里的很多团购物资,都延迟送达了。
这场整顿在更早之前就开始了。4月13日,在上海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上海市市场监管局副局长彭文皓表示,下一步,上海市场监管部门将继续加强对经营者价格行为监管执法,尤其对个别假借团购之名实施哄抬价格、囤积居奇等价格违法行为,将依法予以查处。
该消息引发了热议,有网友发出疑惑,究竟什么样的团购行为属于违法范畴?在上海浦东新区的一位团长何微看来,“目前官方没有给出明确定义,我认为主要是那些产品来源有问题,假冒伪劣产品的,价格高得离谱的。”
就在何微家附近的当地小区,4月14日,居委会在团购群里发布的一份信息显示,要求小区的所有团长在组织团购前,必须提前报备并提供三份相关材料:上海市商务委颁发的《上海市疫情防控生活物资保障企业证明》、上海市防疫保障物资通行证、司机及运送人员48小时以内核酸阴性证明。已经跟居委会报备过了的何微表示,上述三份材料,她是通过提供团购物品的企业获得的,具有资质的正规供货企业一般都能提供。
王楠应该是较早一批,敏感察觉到上海在整顿“野生团长”的人。王楠是武汉人,在上海务工,曾经历过武汉疫情,因此对封控下如何自救比较有经验。为帮助那些游离在外,没有得到及时援助的朋友,他联合当年在武汉的救援车队朋友,一起搭建了一个线上救助文档,该文档整合了上海各区及各个社区的团购群和团长的联系方式,该文档一推出,瞬间刷屏朋友圈。但短短数日后,王楠团队就不得不关闭该文档。因为他们的文档中进入了很多“牟取暴利”“筹款诈骗”等不法之徒,继而遭人举报,有关部门也找上门来,勒令他们尽快处理。
运送封控区居民团购食品的货车抵达社区。来源:人民视觉
“我们出于一番好心,想帮助有困难的人,没想到提供的却是滋生犯罪的温床。”王楠对此内心备受煎熬,不禁怀疑自己——当初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
虽然有人在利用团长的身份发国难财,但更多的是诸如王楠一样的——当团长的初衷,只是想为自己和邻居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最近,面对形势的变化,她们也有了很多烦恼。
位于上海黄浦区的一位95后团长林宁不断向《中国企业家》吐槽,现在对团长的管理措施越来越多,很多小区规定,如果要做团长,需要到居委会报备,签保证书。
“现在做团长蛮冒风险的,团里出现一例新冠阳性案例,团长是要对此负责任的,因此好多人都不想做了。”林宁说。
除此之外,近期林宁发现,群内举报团长的行为渐成风气。此前她们想要集资买一些防护物品给社区的志愿者,于是就在群内发起了一个筹款链接。但却被群内一些年长居民举报了,认为她们是在非法集资,这让她倍感心寒,感觉自己有口难辩,最终只能作罢。
“现在网上有太多关于团长的新奇报道。”上海奉贤区清林路的60岁方阿姨称,最近两天,她也看到群里有人在举报团长,搞得大家都不敢继续做团长了。一想到没有团长提供物资,方阿姨就犯起了难,因为家里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吃饭。
“上海团长”们正走下神坛,但在上海疫情最艰难的时刻,团长们为封控期间市民提供物资生活保障、解决“买菜难”等问题做出的贡献,也是让人不可忽视的。
防止传染,大家想早日清零
同样对团购进行从严监管的还有位于浦东新区的建业新村社区,最近她们也在紧锣密鼓地制定新规。陆爷是一名80后女性创业者,创业三四年来,目前经营着一家规模在30人左右的初创公司。疫情前,她也是一位日常打扮精致的上海女白领,几乎从没买过菜。疫情封禁后,她每天在家,为整个小区团购蔬菜,前后开团十几次,她笑称现在的自己是个“菜贩子”。
最近几天,她不再开团,而是跟几位邻里的团长一起,协助居委会梳理社区团购规定。她们根据自身做团长的经验进行总结,经过4天梳理,最终整理成文件进行公示,并于4月20日正式推行该规定。这份文件中清楚罗列出,申请团购资质,进行报备需要的材料,以及团长开团的责任、物资配送的责任和其他事项等。
来源:被访者
“现在上海市的整治,是为了打击借团购之名,行敛财之实的非法团长。”陆爷也表示,自己之所以如此积极参与团购规定的制定,就是希望能帮助小区规范团购流程,这样能更好地保障社区安全。
据陆爷透露,她们小区之前有很多团长,让居民到小区门口自提,这种做法存在交叉感染的风险,“规章制度出来后,不负责送到楼下的团长,就自动消失了。整顿团购,其实也是认真负责的团长最想做的事。”
这种通过团长协商自治推出的管理办法,获得了很多人的共鸣,也使得陆爷所在小区的团长们,萌生了想要成立团长委员会的想法。
上海浦东新区,一位在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的居民沈明,在小区被封禁后,因为家里有宝宝,急需牛奶等物资,被迫当上了“奶团长”。他所在的小区,近期也在规范社区团购,并建立了社区的团长公约。据他透露,目前,每位团长都需要去居委会报备,在团长群统一整理团购信息并发布。在他看来,这么做最主要的是为了防止传染和倒卖。
“对社区而言,会减少很多零散的团购,少了很多改善型物资,社区也明确规定,不属于生活必需品的就不要团购了。”沈明说。
沈明和周边的很多居民都认为,整治团购是必要的。上海浦东新区张江附近的居民告诉记者,现在京东的快递也开始送上门了,物资逐渐丰富起来。现阶段大家的燃眉之急变了,物资不再紧缺,早日清零成为更多人的诉求。
“社会新冠感染病例迟迟不能清零,和之前的无序团购有很大关系,有序化管理后,相信情况会得到好转。”沈明说。
团长难当,还需承担哪些法律责任?
据叮咚买菜方面透露,3月18日,邻里团上线后,仅十几天时间,就迅速覆盖上海3000个小区,单量达到60万单。需求量之大,使得平台超负荷运转,最终只能暂停运营数日,以缓解后台巨大的配送压力。据叮咚买菜相关负责人透露,邻里团的团长几乎都是网上招募的小区里的志愿者。
由此可见,上海疫情封控期间,上海团购需求量之大,上海市民对团长的依赖程度也很高。
每次团购都在几万元的量级,而收钱是让团长最苦恼的事。来源:视觉中国
同样因团购需求巨大,感觉事情的发展有点无法控制的还有王楠。在线文档在网上经过持续发酵后,涌入了大量的上海居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我们有点吃不消,虽然整个团队有五十多人,但依旧力不从心”。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加群的人资质良莠不齐,很多微商、筹款诈骗等不法分子也相继进群,但他们根本没有对此进行审核把关的能力。
陆爷所在的小区,有一千多户居民,每次团购都在几万元的量级,而收钱是让她最苦恼的事。在这个过程中,她也遇到过一些冲突和不信任。曾有居民在团购之初非常担心被骗,希望能够货到付款,但大部分工厂只接受全款预订,“在当时的情况下,工厂的要求都是不付钱就拿不到货。”
“当时,我首先要保证的是邻居们的钱财安全问题。”所以,当时在商家的资质审核上,陆爷不敢有半点马虎。她也要求群里所有的邻居都要进行实名制,生怕有任何闪失,就需要担负法律责任。
林宁在做团长期间,也曾因是否触犯法律而苦恼过。
因为看到志愿者工作很辛苦,林宁和她男朋友想要筹款给志愿者捐赠物资。这一想法跟社区报备后,也获得了社区许可,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很多人开始怀疑她们非法集资,并在群里闹了起来。
事后,她咨询了一些法律从业者朋友,有关非法集资相关规定。该朋友对她说:“(你的)操作上确实有些漏洞。”
林宁对此很懊恼,她始终想不通,明明承诺过,会公布所有钱款去向,聊天记录、转账截图等,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质疑呢?
对于团长的法律责任界定,上海中联事务所律师胡峰在微信公众号发文指出,因团长的类型不同,其法律地位与法律责任均不相同。在此需强调的是,除了小部分转售获利型的团长有可能构成经营者以外,其他类型的团长均是不构成经营者的普通民事主体,不可能构成哄抬物价、非法经营等违法、犯罪行为的适格主体,自然也不应承担与之相应的法律责任。
同时,他表示,由于团长向居民提供的服务为情谊行为,团长与居民之间没有任何受约束的合同义务关系,在存在组团不成功,或所购物资存在瑕疵的情况,团长自然也不用向居民承担违约责任、赔偿损失;在团购交易成功后,团长也不负有分发货物的法律义务。虽然团长有可能向居民承担侵权责任,但由于情谊行为的利他性,团长应获得法律上的责任优待,即团长仅因故意或重大过失致居民损害的情况下,才向居民承担侵权责任,不承担基于轻微过失的侵害责任。
(文中何微、王楠、林宁、陆爷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