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部分家属来到梧州下辖的莫埌村祭奠亲人。也有一些家属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抵达梧州,来自昆明的张薇(化名)就是其中之一。这场空难让她失去了丈夫。而她家里还有4个老人,两个孩子——大儿子6岁,小女儿2岁不到。
3月24日的采访中,张薇回忆了她和丈夫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希望借助媒体,让大众关注到未来更可能面临更大困难的遇难者家属群体。
以下是她的口述:
“我要开飞行模式了”
我刚把心理医生送走,现在能坐下来讲一下我家的事了。
我老公秦铭(化名)今年40出头。他经常去各地出差,坐飞机对他来说已经是常态了。他以前经常去广州出差,MU5735也乘坐过多次。他的飞行积分都够我们一家人(兑换)出去旅游一趟了。我们都开玩笑,称他为“空中飞人”。
真的很遗憾,我跟他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3月21日早上,他去送大儿子上幼儿园,回来以后就上楼去了。我要出门上课。出门前,我本来是想叫一声“老公,我走了”的。但我们的小女儿,当时在客厅里,我担心我一叫,女儿就要哭闹。于是我没说话,直接开门走了。
〓 秦铭留给妻子最后一句话:“妈妈,我飞行模式了。到了微你。”
他最后发给我的微信是在12:59。我们平时都跟着孩子的称呼,互称“爸爸”“妈妈”。他说,“妈妈,我要开飞行模式了。到了再微信。”
我那时候在忙孩子,没有回他。到下午3点半的时候,朋友打电话过来,问我,“嫂子你听说没有?有架航班坠落了。”
我听到就蒙了。
“爸爸在天上,饿肚子了怎么办?”
出事后,开始我一直瞒着大儿子,说爸爸出差了。但是昨天,心理医生和我沟通,说不要觉得孩子小,其实他可能从大人们的一些谈话中就察觉到爸爸出事了。他建议我和缓地跟孩子说出这个事情。
其实,21日深夜,警方来采血,儿子就察觉到异常了。我跟他说,这是疫情普查。但是昨天,儿子玩着玩具,突然就问我,“妈妈,我问我们班的小朋友了,他们没有戳手指头,只有我戳了,这不是疫情。”我就说,你过来,妈妈抱抱你。
我抱着他,问他,“你知不知道爸爸去哪了?”他说,“爸爸去出差了。”我问,“你知道爸爸出差是怎么去的?”他不说话。我说,“爸爸坐飞机去的,但是很遗憾,因为爸爸坐的那架飞机现在找不到了,所以我们也找不到爸爸了。最近家里来了好多叔叔阿姨,他们都是在帮助我们找爸爸。”
听完这些话,孩子有点蒙。我说,“没关系,你想哭就哭出来。”
过了会儿,他就哭了。
〓 坠机事件后两三天,张薇在微信上和丈夫“说话”
后来他去玩了,玩着玩着他又说,“妈妈,我担心爸爸。”我问,“你担心他什么?”他说,“担心爸爸肚子饿了,没钱买东西吃。”我说,“怎么会?”他说,“他在飞机上,万一他的钱用完了,没钱买东西吃了,他不就肚子饿了吗?”
我听完真的特别难受。
其实老大我不是很担心,我更担心的是女儿。她根本还不知道爸爸是什么。这意味着以后到了幼儿园,到了小学,别的孩子有爸爸,她会疑惑:“爸爸是什么东西,怎么我没有爸爸?”每次想到这些问题,我都很崩溃。
今后,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有一个完美的超人爸爸。
〓 儿子为爸爸制作的手工作品
这两天我很冷静地思考,我不觉得媒体是打扰,相反,我很需要媒体的帮助。我想让大众知道,我们这个群体真的很需要大家长期的、持续性的高度重视和帮助。
这种重视和帮助不是说一两年,而是比如说十几年。因为对于我的家庭来说,抚养孩子还需要将近二十年。
“想带你回家,抓把土也行”
尴尬的是,我们家的经济,一直是他在管。现在出了事,我们家有多少钱,他在外面有没有负债,有没有其他什么投资,我一概不知道。
登机的时候,秦铭把身份证、手机、电脑都带上了。这些证件现在都难以找到。我昨天还求助政府,能不能帮忙公证一下他的身份信息?下个月还信用卡,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还。
到现在,我们云南的大部分家属都还在昆明。
事发当天,我接到通知,第一反应就是做核酸,买第二天最早的航班,我要赶到广西,和他在一起,接他回家。
〓 2018年两人去印度游玩时所拍照片,“余生漫长,我们慢慢走”。
现在我已经很冷静了,因为这个家还要我来支撑。
昨天我对他们说,“如果我先生的遗体找到了,哪怕它只是一部分,或者说只是一些碎片,都请你们原样地交给我,我想尽快带他回家。”
对我来说,无论他的遗体是怎样一个支离破碎的样子,只要让我带他回家就行。
我现在已经不奢望他还活着了。现在我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拿到他遗体的所有留存物,哪怕一部分也可以。如果连一部分也找不到,我最后真的只能去现场捧一把土带回来。
作者|王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