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复旦大学出版社（ID：fudandushu），内容节选自《文化研究导论（第三版）》，作者：陆扬、王毅、小复，原文标题：《这部宫廷古装戏凭什么能火十年而不衰？说说大家看不够的<甄嬛传>》，头图来自：《后宫·甄嬛传》剧照
2012年3月26日在安徽卫视、东方卫视上星首播的宫廷情感电视剧《后宫·甄嬛传》改编自流潋紫所著的同名小说，由郑晓龙导演，孙俪、陈建斌、蔡少芬等主演。
这部电视剧讲述官宦之女甄嬛的成长史，原本单纯的甄嬛进宫后历经一系列打击后，为求生存、求自保，一步步争夺回自己想要的东西，甄嬛本人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成长为一个善于谋权的深宫妇人。
如果算上早前即2011年11月份起，《甄嬛传》已陆续在绍兴等几家地方台的荧屏上亮相，此剧从播出至今已逾10年，但是时光却丝毫没有磨灭观众对这部作品的喜爱。尽管长达76集，身边不少朋友都表示一看再看，十多年来已经刷了很多遍，就是看不厌。
《甄嬛传》的成功绝不是偶然，极为用心的导演、编剧和演员从各个细节入手，给观众呈现了一台精彩纷呈、制作精良的经典大戏。
不把观众当傻子，观众才会喜欢
根据流潋紫同名小说改编的七十六集电视连续剧《甄嬛传》，2011 年底开播之后，各地收视率长时间高居榜首，由此也引来一些非议。如陶东风发表题名为《比坏心理腐蚀社会道德》的文章，指责《甄嬛传》价值观有问题。具体说是宣扬好人斗不过坏人，好人只有变得比坏人更坏，才能战胜坏人。
“最后，甄嬛终于通过这种比坏的方式成功地加害皇后并且取而代之，这就是《甄嬛传》传播和宣扬的价值观。”
的确，我们今天的时代好像出了一点问题，诚实和诚信处处碰壁，蝇营狗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一切看起来多少相似甄嬛那个雍正王朝，一片刀光剑影、愁云惨雾当中，天真少女一个个变身为诡计多端、不择手段的妒妇和毒妇。回味起来，不亦悲乎！
可是这一切何必拿《甄嬛传》来做替罪羊？电视观众并不是昏昏欲睡的“沙发土豆”，你喂他什么，他就张口吞下什么。对于作品的是是非非和善恶导向，他们自会有一个清醒的判断。
《甄嬛传》跳出宫斗剧小家子气、鸡飞狗跳的老套数，把一个不着边的天方夜谭故事落实到近在咫尺的大清王朝，让早已被渲染得家喻户晓的雍正皇帝再度出马，让情感型和投入型优秀演员孙俪来担纲不动声色的恶斗，总而言之是精雕细琢、美轮美奂展现每一个细节，超越昔年港台模式的滥情和搞笑，打造出了惊心动魄的正剧气派。
所以不奇怪《甄嬛传》能将各式各类的大奖尽收囊中，而且破天荒英语配音，登陆美国主流电视台。这一切都足以显示中国的大众文化产品正是借《甄嬛传》这一类精良制作的成功作品，在走向世界。简单判定它是在宣扬以恶制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甄嬛传》更像是一出悲剧。悲剧激发怜悯与恐惧。我们感到怜悯，是因为剧中的主人公华妃、皇后、皇帝都不得善终，甄嬛虽然最终报仇雪恨、母仪天下，可是她更应当为她被埋葬的天性和良知哭泣。
我们感到恐惧，是因为剧中这些身居高位的人物都难以摆脱命运的戏弄，更何况我们这芸芸众生。华妃看似万千宠爱在一身，动辄柳眉倒竖、杏眼圆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可是她死到临头才明白，原来皇帝有意赐香致她不孕，从来就是同她虚与委蛇。
皇后看似亲切端庄、德才无双，实际上口蜜腹剑，费尽心机借刀杀人，可是机关算尽误了自家性命，断不会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会中甄嬛圈套，最后给发落冷宫，孤寂死去。
还有皇帝，按说他是后宫恶斗的罪魁祸首，这个纡尊降贵、扎进粉黛丛中纠缠不疲的虚构雍正，看似至高无上，游刃有余，实质上却给他眼花缭乱的后妃们摆布得苦，不过是在一个个圈套中钻进钻出，特别是临终时分众叛亲离，落到业已与他不共戴天的甄嬛手中，真可谓死不瞑目。我们的人生再是光鲜辉煌，有什么比死不瞑目更悲哀的？所以皇帝也是一个悲剧人物。
那么甄嬛呢？她是像小说原著那样，原本就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小姑娘，还是给步步惊心、充满杀机的恶浊环境逼走了纯真？甄嬛的本能一开始是保全自己，就像她对父亲说，女儿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只求安稳一生，保全甄氏门楣和自家性命就好。事实上观众的情感大都无条件倾注在这个阴差阳错博来皇帝垂青的少女身上，与她同喜同悲，步步闯过腥风血雨。
可是待到领教起她的狠毒，看她不惜牺牲腹中胎儿嫁祸皇后，逼死奄奄一息的皇帝，委实也瞠目结舌、胆战心惊。这只能诅咒我们的可恶人性了。是不是人性天生就有“原罪”，即便后天掩饰得好，稍有风吹草动，就故态复萌？思想起来真是令人悲戚。最后甄嬛扫平群芳，雄霸天下，可也还是不堪幕幕往事，只能心力交瘁地品味孤独。这正应验了《传道书》里的话：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
回到价值观的话题，《甄嬛传》应是通过将类型放大到极致，揭露了人性泯灭的悲哀。该剧导演郑晓龙的表白应是可予认同的。他说，《甄嬛传》原本是一个情感故事，但电视剧却把情感的部分简单处理，因为他希望拍出历史厚重感，体现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摧残。我想导演是达到了这个目的。
一部作品面世之后，它的价值取向就见仁见智，最终是在受众那里得到完成的。就《甄嬛传》而言，事实上不少人觉得它格调低俗，看不惯一群女人钩心斗角、使出浑身解数争夺一个人的宠爱虚名。也有人读出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就像以往层出不穷的武则天剧一样，在张扬女性权力的幌子下，借尸还魂前现代的专制意识形态。所以陶东风没有说错，这些作品的一个共同主题就是权谋：谁的权术高明谁就能在社会或职场的残酷“竞争”中胜出。
但是，为什么《甄嬛传》风靡不衰，创下无与伦比的收视率？是因为它示范作恶，教授我们生存之道？不是的。是因为它大抵还算好看，有故事，有悬念，有条不紊在用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突转”和“发现”推动情节。所以，在它几乎是一面倒的女性观众里，即便会有青春少女嫌弃皇帝丑了，不比《步步惊心》里的吴奇隆帅气，在前仆后继、泛滥成灾的古装剧里面它仍能够脱颖而出，也是势在必然。这很大程度上应当归功于从编剧、制作到导演、演员们认认真真的敬业精神。诚如霍尔所言，大众文化的观众并不是白痴。他们是知道怎样给作品投票的。
《文化研究导论（第三版）》
陆扬 王毅 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22年1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复旦大学出版社（ID：fudandushu），内容节选自《文化研究导论（第三版）》，作者：陆扬（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毅（澳大利亚西澳大学文化与传媒系副教授）、小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