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在网传机组人员名单中看到了副驾驶员张正平的名字，这让他意外又难过。
如果没有此次意外，今年张正平即将退休。飞行40年，张正平是李明眼中业内“祖师爷”级别的飞行员，带过的徒弟现在很多都是业内大佬，年轻一辈称他为“张教员”。
李明也曾被张正平带过，他感觉张像父母辈一样吃苦耐劳，严谨努力。听到坠机消息后，他感觉“一下子很难接受”。
“资格非常老的老民航”
张正平即将60岁了。
1963年，他出生在安宁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是家中六兄弟姐妹的老五。高一时，张正平凭着兴趣报考了滑翔学校。
当时正值中国步入改革开放，民用航空正待发展，1980年，张正平通过原解放军第十四航空学校（现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的选拔后，开始接受空军严格的训练标准和作风，学习航空器知识，接触气象学、机械原理、外语等大量相关专业知识。
经历了一年多的地面苦练之后，1982年春季的一天，张正平在教员的带领下，驾驶“运-5”教练机第一次飞上蓝天。他向下俯瞰，大片的油菜花正在地面盛开。
1983年，张正平从航校毕业。毕业后，他到重庆驾驶“运-5”从事通用航空飞行，1985年又调至民航西南管理局昆明飞行四中队。他从一开始驾驶落后的苏制飞机、安-24飞机，1991年进修后改驾波音737客机，1996年起驾驶了12年的波音767客机，后于2008年重回驾驶波音737客机。
其间，中队1985年改制成为云南省航空公司，成为中国民航第一家地方航空公司，2002年云南航空公司与中国东方航空联合重组，后东航股份公司更名为东方航空云南有限公司。
这段公开报道中的履历描述，与李明印象相符。
在李明眼中，张正平“属于资格非常老的老民航”。以前飞行员紧缺，大量军转民，同年龄段的飞行员中，张正平这种科班出身的“早期飞行员非常罕见”。有报道称，他是云南乃至中国最早的一批专业飞行学员。
张正平是云南人，那会儿人们收入都差不多，很多人都会选择离家近一点的地方，他因而回了云南。李明听一些老一辈的机长说，张正平在老机长里属于技术方面比较扎实的，因而很早胜任机长职位。
在东航网站对张正平的介绍中，张正平从未发生过一起人为不安全事件，保持了良好的安全记录。先后7次被评为云南公司“安全先进个人”，2次被授予“优秀共产党员”称号，2011年荣获民航局功勋飞行员奖章，并成为东航第一批 “五星机长”，2015年荣获云南省五一劳动奖章。
此外，他的安全飞机时间已超3万小时，“应该算是在全中国民航排得进前几位的，很少有人能飞到这个时间，哪怕你职业生涯一帆风顺都很难”。
张正平早期飞行期间，还没有公司这个概念，改革开放之后才有了一系列变化，从公司时代，到私营时代，又到三大集团合并，又到云航被东航收购，他经历了整个云南航空史。也正如报道所说，他全程见证了改革开放40年来云南航空业和航企发展变化。
〓 张正平。图片来源：东航网站
“像父母辈吃苦耐劳”
李明和张正平认识多年，曾作为徒弟被张带过。
随着民航人员扩张，飞行员的“师徒制”从早期的一对一变为后期的一对多。很多年前，航空公司还会为新人指定负责教员，后随着民航发展，飞机班次架次增多，飞行员被划分进飞行部分部，分部中机长们会根据排班轮流带副驾驶，目前很多主力机长基本都被他们带过。
就李明了解，张正平当过一段时间领导，如果没记错，他还当过机长教员、局方委任代表暨检查员，也当过中队长或副中队长。
1996年波音767客机退役后，张正平重新驾驶波音737客机。因为重新驾驶，“按照局方法规，必须要在新机型上建立一定的运行经历以后，才能独自当机长”，重获驾驶资格有不同的时间规定，且有专门的训练大纲、指导大纲。李明曾在这段时间和张正平一起飞过。
“所谓的带他都是帮助他老人家重获资格而已，并不是真的教他飞行，只是他长时间没有运行这个机型了，我们在旁边辅助着他重新熟悉机型，应该是叫陪他，有不熟悉的地方，我们会提个醒，上个手之类的，保证航班安全是底线。”
李明回忆，当时他们和张正平相处的很愉快，对方飞行也很正规，有时候也会客气讲两句之类，“我们一块工作，就像一个很熟悉的同事”。基于张正平是长辈，李明还是像以前一样喊他“张教员”。
多年接触，李明对张正平的印象是，他身上有着属于父辈的时代印记，“这与行业无关”。
曾有报道采访张正平的徒弟李根，后者2011年从中国民航飞行学院毕业进入东航云南公司，他感觉老一辈飞行员有两点非常优秀的品质：作风严谨，吃苦耐劳；学习能力极强，钻研劲头十足。
李明感觉这点总结很到位，他说张正平有着父辈那种吃苦耐劳，是一种时代打在他们身上的吃苦耐劳，“他有很典型的那一代人的做什么事情都很努力都很严谨（的特质）。因为他们经历过苦难的年代，所以他们所有的那代人都特别吃苦耐劳，不是他一个人，包括你我的父母他们身上都可以看到这个影子，他虽然作为一个飞行员，但那个时代的烙印还是有。”
相较之下，李明还觉得张正平也有那一代人的执着努力，尤其在“一旦有什么机会或者有什么能够实现他梦想的方式时”，而不是像当代年轻人有时候还会说躺平佛系，大部分人都只把工作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来看待。
“他们那代人对工作的理解跟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可能也见过你父母废寝忘食地工作，有时候我们觉得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也不是说为了当什么干部，或者要再往上走，或者要挣多少钱，但是他们那一代人就是特有那种（状态）。包括他对待飞行也是很严谨的，他对副驾驶原来要求都是蛮严的，他教学也比较严厉，整个感觉事业心很强。”李明感觉包括张正平在内的老师傅们荣誉感蛮强，也比较强调作风。
〓 东航官网显示为灰色。页面截图
聚少离多，坠机消息突然
重新驾驶波音737客机至今，张正平基本保持着每天航班飞行。
不过李明透露，对“老同志”可能有一点点公司优待，比方有些不太想飞的航班可以调给年轻人，“我们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年龄大了，太辛苦的班（可以交给年轻人），最多也就是一点小照顾。”李明说，张正平驾驶的MU5735算是航班时刻比较好的班，因为不用起早贪黑。到了旺季比方春运，就还是得保证工作量，不过休息时间按规定也能得到保证。
随着张正平重新开始独立驾驶和带队，工作时间，李明和他接触就变少了。近几年，他多是在公司春节前后的聚会上见到张正平，“一次停一个分部下来，一人出点节目，猜个灯谜，邀请所有的家属过来，搞这样子的活动，然后大家一起吃个饭之类。”
这种时候，一次聚会大概有一二百人，每次都要找一个很大的宴会厅，年轻人演出节目比较多，像张正平这样的老同志则玩猜灯谜。
但近两年因为疫情，活动取消了，“我几乎感觉就没怎么见到他。”
工作中偶尔在机场碰到，也都是匆匆忙忙打个招呼，礼貌性地问下“张师傅您今天飞哪”，或者聊聊哪边风大雨大或者天气好不好等话题。因为大家飞航班也挺忙，两人没法长聊，就各自执行飞行任务去了。
李明记得张正平今年即将退休，不过关于他退休前后计划，他们也没有聊过。就他了解，张正平定居云南，有一个孩子，是“很传统的一个人”，他也不太确定他的孩子是否也从事航空业。
对于21日下午的坠机消息，李明感觉很蒙，一下子很难接受，“干一辈子飞行，身边隔上几年总会听到类似的事情，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这些人，也是我熟悉的人。如果是你的同事，前几天还经常一块在食堂碰到吃个饭，见到在单位上打个招呼挺熟悉的人，然后突然告诉你，他们公司可能开车，比如说一个大巴车全部发掉了，这些人都不在了，你大概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受访者为化名，部分内容参考引用自中国民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