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ID：diqiuzhishiju），作者：无梦，校稿：朝乾，编辑：扑棱蛾，原文标题：《这三个国家，为了肥料打起来了》，头图来自：IC photo
如果要在中文语境里找一个词，来形容某个地方的偏僻荒凉，估计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会是——鸟不拉屎。
毕竟，一坨从天而降的鸟粪无论落在哪里都足够让人头疼，连到鸟都懒得去光顾的地方，有多偏僻就更不用说了。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有一个地方，沉积着过去上千万年间鸟儿们所遗留的“杰作”，是否能称得上富饶呢？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世上真有一个鸟儿天天来拉屎的地方，而且这地儿不仅挑起了一场三国大战，还深刻改变了整个西半球的地缘政治格局。
这块三国必争之地，在卫星传感器下分外妖娆（图：NASA）▼
西班牙埋雷，南美人跳坑
阿塔卡马沙漠，位于南美洲西海岸中部，总面积约为18.13万平方千米，年均降水量不足15毫米，被称为世界“干极”。
阿塔卡马沙漠在南美洲西海岸，主要在智利北端，邻接玻利维亚、秘鲁、阿根廷▼
太空中看阿塔卡马沙漠（图：NASA）▼
在这片背靠安第斯山脉，面朝太平洋的风水宝地上，生活着不少鸟类。比如在海边扎根的洪堡企鹅和智利火烈鸟、在高海拔盐滩居住的安第斯火烈鸟，以及季节性到访这里的蜂鸟和红领麻雀。
在人类难以想象的漫长时间里，这些鸟类在阿塔卡马艰难求生的同时，也留下了大量的排泄物。鸟儿们肯定料想不到，它们的粪便竟能引来人类垂涎，为争夺粪便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贪婪的西班牙殖民者开始不断涌入美洲。其中，臭名昭著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就摧毁了灿烂的印加文明。
正是因为灭掉了阿兹特克和印加文明并通过战争和“病菌”消灭了大量土著人口，西班牙得以建立一个从墨西哥延伸到智利的辽阔殖民地（印加文明主体就位于今天秘鲁）▼
之后，秘鲁成了西班牙在南美洲殖民地的行政核心，即后来的秘鲁总督区。
随着西班牙人势力的扩张，仅靠秘鲁一个行政中心来统辖庞大的南美洲西岸地区就有些鞭长莫及。为此，西班牙将南美殖民地一分为三，新设了新格拉纳达和拉普拉塔两个总督区。
西班牙帝国在拉美的四大总督区，新墨西哥、秘鲁、新格拉纳达。拉普拉塔、阿塔卡马沙漠部分在秘鲁总督区，部分在拉普拉塔（下图仅做参考，未包含在现代巴西的部分）▼
但殖民者在划分时过于随意。为保证拉普拉塔总督区在南美洲西岸能够有一个出海口，硬是将秘鲁总督区拦腰截断，这给后来秘鲁、玻利维亚和智利三国之间的矛盾埋下了祸根。
没错，这个出海口就是本文的主角，鸟爱拉屎的地方——阿塔卡马沙漠。
随着圣马丁和玻利瓦尔两位伟大的革命家吹响了南美解放的号角，西班牙人的势力被彻底清出了这片大陆，新生的民族国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玻利瓦尔大家都熟，可能对圣马丁陌生些，说他的功绩宏伟如安第斯山脉，一点不过分（图：shutterstock）▼
驱逐殖民者后，玻利瓦尔希望构建一个拉丁美洲国家联盟，来保证这片土地的长治久安。这就是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的秘鲁-玻利维亚联邦。尽管后来联邦解体，但两国之间仍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
正因西班牙人的随意划分，秘鲁、玻利维亚和智利三国在阿塔卡马沙漠地区存在一定的领土争议。
当时的大致情况是：原秘鲁总督区的北方部分由秘鲁继承，拉普拉塔总督区则演化为玻利维亚，而智利则占据原秘鲁总督区的南方部分。
西班牙殖民地总督区与南美三国，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马沙漠分属于秘鲁、玻利维亚、智利，之后通过战争才被智利拿下▼
不过作为新生之国，三国的首要任务都是搞经济促发展，对只有鸟屎的阿塔卡玛沙漠实在没什么兴趣，因此具体的国境线一直都没定下来。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当时的人估计也想不到，后来真的有人去开发这里。
就在南美人轰轰烈烈闹革命、搞建设的时候，欧洲和北美迎来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非正常死亡率的下降，促进人口大增长，进而使得各国的粮食需求猛增。
尽管当时的人通过轮耕和休耕来维持土地肥力，但是田地不能常年生产，多少还是会影响到粮食产量。因此，各国都在寻找粮食增产的办法。
工业革命的关键基础其实是农业革命，欧洲农业效率自中世纪往后其实一直在增长，但要在工业革命时代进一步增长，那就需要更多肥料（wikipedia-British Agricultural Revolution）▼
曾经爱答不理，现在高攀不起
19世纪40年代，德国著名化学家李比希发现，氮是植物生长必需的营养元素之一，稍加补充即可让农作物的产量成倍增长。但当时还不没有合成氮肥的技术，最好的肥料就是动物粪便，现成又廉价，量还大。
19世纪50年代，一支探险队来到阿塔卡马沙漠进行勘察和科考工作，意外发现这里不仅堆积着天量的鸟粪，还有很多硝石。
硝石在工业上是制造火柴、烟火药、黑火药、玻璃的原料，也是食品防腐剂的重要组成部分。后来，这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硝石生产地。
这两样资源的发现，赋予了阿塔卡马沙漠无与伦比的军事价值和经济价值，欧洲国家听说后纷纷前来求购。
曾经人厌狗嫌的地方变成了坐地生财的聚宝盆，秘、玻、智三国立刻就对它来了兴趣，其中最具价值的，就是硝石最富集的安托法加斯塔地区。
智利北部三个区：阿里卡和帕里纳科塔、塔拉帕卡、安托法加斯塔，硝石最富集的就是安托法加斯塔地区▼
1866年，智利和玻利维亚两国签订了勘界条约，以南纬24度线为两国边界线，但安托法加斯塔地区位于该线以北，而智利又是最早派人到这一地区进行调查的。
为平衡智利方面的利益，条约还规定南纬23度到南纬25度线之间的地区，通过采矿产生的收益平分，为期25年。
彼时智利立国不久，没有大规模开采矿产的能力，所以跟英国公司签了合同，英国人得以深入这里探矿采矿。
但玻利维亚对英国势力的进入，以及智利未来可能对阿塔卡马其他地方提出的领土要求深感不安。于是在1873年拉上曾经的“好兄弟”秘鲁，两国一起签了一个针对智利的“防御联盟条约”。
1874年，秘、智、玻三国又重新签订了一份勘界条约。将阿塔卡马北端的塔克纳、阿里卡和塔拉帕卡三个地区划给秘鲁；玻利维亚则维持自己对安托法加斯塔地区的主权；智利则放弃了国境线以北地区的所有权利。
这四个地区，其中有三个变成了智利北部的三个区▼
由于智-英合资的采矿公司此前拿下了该地的采矿探矿权，玻利维亚为表诚意，承诺在25年内对智利公司的税率不变。
可以说，玻利维亚不仅拿到了最有价值的地区，还凭借安托法加斯塔获得了一段长长的海岸线，堪称这份协议里的最大赢家。
有安托法加斯塔的玻利维亚是沿海国家，没有安托法加斯塔的玻利维亚是内陆国家（现在）（底图：shutterstock）▼
1877年5月，安托法加斯塔港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雨袭击，无力赈灾的玻利维亚将目光放到了智-英合资采矿公司上，单方面撕毁了之前的协议，宣布提高智利公司的税率。智利方面表示强烈抗议，而合资采矿公司则拒绝交税。
一不做二不休，玻利维亚干脆顺势没收了合资公司的全部资产。这种作派，惹毛了智利和英国。
1878年12月，智利军舰到达安托法加斯塔港，并在玻利维亚宣布没收公司财产并准备进行拍卖的那天，派200名士兵占领了这座港口城市。
由于智利人的勘探工作做的最早，在采矿过程中也最为积极，因此该港虽然名义上是玻利维亚领土，但该地居民超过90%都是智利人。智利军队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反而得到当地人的热烈支持。
同年3月，秘鲁试图进行斡旋但最终失败。4月5日，玻利维亚向智利宣战，而秘鲁也因前面提到的共同防御条约一并加入了作战。
这场被称之为“鸟粪战争”或“硝石战争”的战役就此打响。在后来的教科书上，这场战役则被冠以“南美太平洋战争”的名号。
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
战争初期，智利方面因为没做好准备而吃了些亏，但在英国人的支持下，智利军队凭借着较为先进的装备和出色的士兵训练度重占上风。
智利陆军和海军中，有大量专业军官和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而且人均配备法国1874格拉斯步枪或比利时M1870康布莱恩步枪，两艘崭新的铁甲舰只更是让他们在海上拥有难以匹敌的巨大优势。
反观玻秘联军，虽然军队人数是智利的一倍，但士兵基本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甚至有不少还是不穿军装、脚踩凉鞋、手持弓箭的原住民。
玻利维亚虽有出海口，但海军约等于无。而秘鲁海军仅有的两艘铁甲舰不单没怎么打过仗，型号还过时了。在其海军旗舰“胡阿斯卡号”被智利海军击沉后，整个太平洋东南部的制海权就完全被智利方面掌控。
作为战场，阿塔卡马沙漠是不便于陆军快速部署和移动的。反过来，掌握了制海权的智利却能通过海运，把军队快速投放到战场的任意位置。这么一看，智利的胜局似乎从开始就奠定了。
之后3年多的时间里，智利军队攻占了秘鲁不少地方，重挫玻秘联军，一度攻占秘鲁首都利马。在战役末期，智利军队还追击转入安第斯山脉的秘鲁残军。到这个份上，玻秘联军的仗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了。
1883年10月，秘鲁不得不与智利签订了《安孔条约》，将塔拉帕卡省割让给了智利，并将塔克纳和阿里卡两个地区交给智利代管十年（且最后只收回了塔克纳地区）。
1884年，玻利维亚与智利在瓦尔帕莱索签订了《停战协定》，并在20年后的《和平条约》中承认了智利对安托法加斯塔地区的占领，彻底放弃了声索主权的想法。
从此，北部这三个区就归了智利了▼
这场因鸟粪和硝石而起的战争，改变了三个国家的国运走向。智利靠着战争夺来的土地直接起飞，鸟粪、硝石出口赚取的大量外汇，跻身为与阿根廷、巴西并驾齐驱的南美“ABC”。
硝石，堆积起智利人的金山银山（1944年，图：shutterstock）▼
至今，智利仍是南美地区最具实力的经济体之一。2020年GDP达到2529.4亿美元，人均GDP1.32万美元。
比较一下，智利在南美真是相当富了▼
秘鲁则在失去大量土地的基础上，还背负了沉重的外债。不过幸好国家沿海，保留了进行对外贸易的资格。该国2020年GDP也有2020.14亿美元，人均GDP6126美元。
而玻利维亚在丢掉了出海口后，国家陷入了崩溃的边缘。所有海运贸易都不得不走秘鲁的港口，虽然坐拥丰富的锂资源，但其高昂的运输成本还是让很多买家望而却步。
2020年的GDP只有365.73亿美元，人均GDP更是只有3133美元，是南美最不发达的几个国家之一。
话说回来，这个以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所命名的国家，最终沦落到这般境地，终究还是让人有些唏嘘。
参考资料：
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tacama_Desert
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Boundary_Treaty_of_1866_between_Chile_and_Bolivia
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reaty_of_Defensive_Alliance_(Bolivia%E2%80%93Peru)
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War_of_the_Pacific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ID：diqiuzhishiju），作者：无梦，校稿：朝乾，编辑：扑棱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