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滑联网站截图/图)


没有发生碰撞的判罚,是因为运动员的行为影响了整场比赛的安全性。“如果规则允许这样做,可能会有很多运动员利用规则,去做更危险的超越。”短道速滑国家一级裁判张会感叹,“国际滑联的规则是真的以运动员的生命安全出发去制定的。”

2018年平昌冬奥会后,国际滑联开始制定更为详细的判罚手册,设置了一套标准的判罚代码。每逢国际大赛,中国的国际级裁判就会过来给队员们讲比赛规则,“哪里需要注意,哪里增加了新规则,会强调很多遍”。

短道速滑比赛场地使用“飞猫”摄像系统,由40台超高清摄像机阵列,3台8KVR摄像头全场环绕,能够实现360度无死角拍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非常严密”。一些观众肉眼看来没有问题的动作,慢动作回看也可能发现是规则认定的危险动作。

2022年2月16日是北京冬奥会短道速滑最后一个比赛日,中国短道速滑队最终以2金1银1铜的成绩收官。

作为最受国人关注的比赛项目之一,短道速滑比赛极富戏剧性,多次因裁判判罚导致结果逆转。2月9日的男子1500米半决赛中,中国名将任子威因“手臂阻挡”的动作被裁判认定犯规,无缘决赛。当晚决赛中,正常情况下本应有6人同场竞争,由于半决赛中4名选手因对手犯规被直接“判进”,出现了10人同场竞技的罕见赛况。

两天后,短道速滑男子5000米接力半决赛中,中国选手李文龙在距离比赛结束还有11圈时,因与对手“踢刀”意外摔倒,中国队名列小组第四但仍被判进决赛A组。



2月11日,北京冬奥会短道速滑项目男子5000米接力半决赛,中国队选手李文龙(左一)在比赛中摔倒。 (新华社记者 张玉薇/图)

本次冬奥会中,短道速滑共设9个小项,多达29场比赛。2月5日至13日的五晚比赛中,短道速滑赛场上共出现37次判罚(包含两张黄牌)。其中,仅7日一晚的判罚就多达17次。而在4年前的平昌冬奥会中,短道速滑项目共出现46次判罚。

高频率的判罚背后,是短道速滑这项运动本身的特殊性。锋利的冰刀、高速的滑行、近距离的接触都预示着短道速滑比赛的危险性和竞争性。2020年国际滑联还正式推出了统一的修订版判罚手册,极大提高了比赛透明度。

短道速滑国家一级裁判张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那些没有发生碰撞的判罚,是因为运动员的行为影响了整场比赛的安全性。“如果规则允许这样做的话,可能就会有很多运动员利用这样的规则,去做更危险的超越。”她感叹道,“现在国际滑联的规则,是真的以运动员的生命安全角度出发去制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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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道末端:最危险的犯规点


短道速滑比赛竞争激烈、意外频出,成为冬奥会中最具观赏性的比赛之一。

“我们都知道短道速滑好看,竞争激烈又刺激,不确定因素还特别多,能提起我们对这个项目的兴趣。”在张会看来,这也恰好是这一项目犯规较多、判罚复杂的原因。她是温哥华冬奥会短道速滑女子3000米接力冠军,王濛同时期的队友,也曾执教过国家短道队。

“超越”是整场比赛的关键词。短道速滑比赛中,由于体力消耗偏少,运动员们通常愿意处于第二的位置。“领滑就像火车头,是最累的。第二的位置可以跟滑,同时又可以进入下一轮,所以也是竞争最激烈的位置。”短道速滑世界冠军、北京市延庆区短道速滑队主教练俞勇俊解释,第二的危险也正在于此,“第三、第四的选手都想争夺第二位,你要牢牢守住这个位置,不然就会被别人超越”。

“如果你有能力,最后几圈你可以从第二超到第一,这样更安全。”但比赛场上风云万变,并非总能如此理想,“这样的战术很多时候会被各种意外打破,也跟运动员的个人水平有关”。

而“人与人竞争的时候,是没法避免犯规的”,俞勇俊认为,就像足球,一场比赛下来,裁判吹的哨都数不过来。而与田径不同的是,“我们穿的是1.1毫米的冰刀,滑行速度高达55公里/小时,很多时候无法躲闪、无法自控。”

“本身像我们也是当过运动员,有的时候是下意识的,和你预判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张会说,不可确定因素很多,可能会出现“我在外面过你,我们俩重叠了,但是我们俩没有任何身体的碰撞,你摔了把我带出去了”的情况。

用俞勇俊的话来说,面对近距离的身体接触,“比赛的结果不只由自己掌控,还有一半是他人的”。

在短道速滑比赛中,最常见、最危险的犯规点位于“入弯道”,也被称为“直道末端”。



(国际滑联网站截图/图)


赛场上,一个弯道会设置7个标志块,“入弯道”是开始进入弯道处,即第一个标志块前约两米到第二个标志块之间的位置,弯道正中间的标志块(即第4个标志块)是顶弧点。“运动员在顶弧点时一般会贴块滑,以减少出弯道处的滑行路程。”俞勇俊表示,“因此在入弯道处,运动员与标志块之间是有一定距离的,这时很多运动员就会抱着侥幸心理,从空隙处插入,导致外侧选手被挤出赛道。”

2021版《国际滑联短道速滑竞赛规则及技术手册》中明确写道“任何时候都允许超越”,“如果在入弯道速度够快,在没有触碰的情况下,从空隙处超越到对手前方,那会是非常漂亮和干净的超越。”俞勇俊表示。

但如果速度不够,导致和前方对手并行,“那将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裁判对于此处的超越,会有严格的判罚”。确保运动员的生命安全,是设置规则的前提。

“超越”导致的碰撞,可能发生在多名运动员间。那个瞬间,“考验的不仅是超越的人,还要考虑到被超越的人。”张会指出,“超越”动作发生时,如果被超越者没有改变自己的正常路线,就没有问题,但若是想要“恶意去阻挡”,同样会被判为犯规。

俞勇俊举例:“就像咱们开车,入弯的时候是不可以超车的,一旦超车,就容易发生碰撞。开车一般在出弯道处猛踩油门,短道速滑也是如此。”

作为运动员参赛时,俞勇俊也曾在“入弯道”被罚下黄牌。“当时把对手弄受伤了,自己也很愧疚。后来就长记性了,告诉自己以后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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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奥三十年:赛场案例改变判罚细则


短道速滑项目发展时间并不长,此前判罚细则尚不完善。

它诞生自速度滑冰,1967年加拿大向组委会申请设立。“在几十年间通过各个国家的努力,1992年短道速滑才真正地进入到了冬奥会里面。”在回顾了这段从无到有的历史后,张会向南方周末记者感叹,“让全世界人知道这个项目,刚刚好是30年。”

在过去的30年间,赛场上出现的一些重大事件,曾影响着后续判罚规则的改变。

张会提到了其中两个经典的例子,“在2002年的冬奥会,我们看到了一名澳大利亚的运动员,从预赛就开始,因为前面各种各样的判罚和犯规,很幸运的拿到了冠军。”

于是在那一届奥运会之后,新增了一条判罚规则,即决赛赛程过半之后,前几名有力争夺奖牌的运动员,如果因为各种各样的碰撞摔倒,可能会吹哨重新来,再进行一次比赛。

再到2014年索契冬奥会,短道速滑女子500米决赛,起跑之后,意大利选手和英国选手发生了碰撞,带倒了韩国选手,三人接连摔出赛道。前三名运动员摔倒后,裁判并没有吹哨,28岁的中国选手李坚柔夺冠。

张会解释,裁判之所以没有吹哨,是因为当时规则规定的是,在决赛过程中赛程过半之后,影响了奖牌人数的这种摔倒或者是犯规情况,才可以吹哨,起来重滑,而“当时赛程还没有到一半”。

随着社会环境、场地、器材等因素的变化,判罚尺度和规则也在不断变更。2018年平昌冬奥会后,国际滑联开始制定更为详细的判罚手册,设置了一套标准的判罚代码。2020年,国际滑联推出统一的修订版判罚手册,使每个判罚更加有据可依。

手册对比赛场地进行了具体划分。赛道被划分为直道和弯道,弯道区域有七个标志块,整个场地被分为四个区域。此外,手册还明确了具体的犯规代码。短道速滑犯规代码由一个字母和一个数字组成,字母代表位置,数字代表犯规内容。如S3,即在直道(Straight)区域,因手臂阻挡(犯规内容3)犯规。

而在此之前,“直接就是‘碰撞犯规’‘阻挡犯规’之类的,没有这么详细的代码。”俞勇俊回忆。

作为短道速滑运动员,掌握比赛规则也是训练过程中的重要部分。2009年,俞勇俊进入国家队,和武大靖、韩天宇、梁文豪等队友一同训练。每逢国际大赛,教练都会请中国的国际级裁判过来给队员们讲比赛规则,“哪里需要注意,哪里增加了新规则,会强调很多遍”。

退役后,俞勇俊转型为短道速滑教练,2020年在机缘巧合下,成为北京市延庆区短道速滑主教练。随着身份的转变,俞勇俊对判罚也有了不一样的理解。“当运动员时,我就只想着怎么冲到第一位,看到空隙下意识就想进,结束之后教练说你太大意了,这里犯规了。”

而做了教练之后,在场下的视角和场上完全不一样。看到运动员犯规,俞勇俊能够理解,但必须要求其总结错误,避免下次再犯。

完成视角转换的还有张会。2012年到2018年之间,她在国内进行过多次的裁判工作。刚开始做裁判时,她还是会从运动员的角度出发,跟裁判长有过激烈的争执。但是裁判长给她看了慢动作回放,再不厌其烦地讲解,“看到时间节点和位置,我便哑口无言了。”她觉得裁判长说的是对的。

成为一名裁判长,需要很多年不断地更新和学习,要有一定的判断能力,“果断特别地重要。因为你的决定,影响的真的可能是一个运动员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的付出。”短道速滑名将、北京2022年冬奥会短道速滑男子组比赛副裁判长杨阳前几天接受采访时提到,自己不会去关注运动员是哪国选手,眼里只有他们的头盔号码。张会看到这句话时,也特别地感动。

“做一个合格的裁判长,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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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线和“飞猫”:北京冬奥会新变化


这一次中国主场的短道速滑比赛中,依旧存在数次“出人意料的判罚”。

“这几场比赛,观众朋友们对一些判罚尺度的不理解和不明白,这个是正常的。”张会希望在厘清相关误解上有所助益。她提到了赛场上的视觉变化——2021-22赛季开始,比赛场地内新增了两条5厘米宽的蓝线,用于明确运动员间发生碰撞后的责任区分。

这条蓝线成为了清晰可见的参考点。本届冬奥会中使用的,正是国际滑联2020—2022版本的判罚手册。该修订版判罚手册提到:“我们相信,这条可视的虚拟线将有助于裁判员观察直道上的情况,并加快他们对此类情况的判罚。”

“还有一方面可能是以前观众朋友不太清楚的”,张会说,内场设有一个操控室,是“独立空间”,专门回看录像,将信息提供给主裁判长,“状态封闭”,不会受到干扰。场地里有主裁、两个副裁,还有边裁和记录,整个裁判团队分工明确,工作效率很高。

本次冬奥会中,短道速滑比赛场地使用了“飞猫”摄像系统,由40台超高清摄像机阵列,3台8KVR摄像头全场环绕,能够实现360度无死角拍摄,为比赛公正性提供保障。俞勇俊也提到,“有这个摄像系统,四面八方都能看得非常严密,根本不能想着有一些犯规动作,一旦有了就直接判你。”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有时候运动员间看似并无身体碰撞,还会被判罚。“在观众朋友们肉眼在电视机前看到那一瞬间,其实已经造成了犯规,或者已经受影响了。”而慢动作回看,“你就能看得特别清楚,是谁先用力了,谁是主动性的,谁是被动性的,在直线、在弯道、在第几个块已经完成超越了,或者是没有完成超越,这个都会很清晰。”

一些在观众看来没有问题的动作,也可能是规则认定的危险动作,属于判罚的范围。

在2022年2月7日的男子1000米决赛中,中国队三名选手任子威、武大靖、李文龙和两名匈牙利队选手刘少林、刘少昂争夺奖牌。过终点时,刘少林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本以为顺利夺冠,却由于比赛中两次犯规被罚下一张黄牌,取消决赛成绩。最终,名列第二的任子威获得金牌。

赛后,匈牙利队向国际滑联提起申诉。8日,国际滑联在官网声明中,驳回了匈牙利队对刘少林判罚的申诉。



2月7日,北京冬奥会短道速滑项目男子1000米决赛,中国队选手任子威(前)与匈牙利选手刘少林在比赛中冲线。(新华社记者 杨磊/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