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翊晨,原文标题:《地球末日解决方案:彗星来的那一夜,别抬头》,题图来自:《不要抬头》


试想一下,如果一场足以让人类灭绝的浩劫正向地球袭来,你会如何面对?是尽力抵抗、求一线生机;还是坦然接受、享受最后的时光;亦或是全然否定后、自欺欺人?


《不要抬头(Don't Look Up)》就为我们虚构了一个这样的情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詹妮弗·劳伦斯扮演的天文学家,在一次日常观测中发现一颗巨大的彗星正在向地球袭来,并将在六个月后与地球相撞。这原本该是一部惊险刺激的灾难片,然而他们在试图拯救人类的行动中却屡次碰壁,从美国总统,到媒体和民众,没有任何人把这场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当回事……


当科学家克服种种困难,终于劝服总统暂时放下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和美国最高大法官提名,制订了对抗彗星的方案——将数枚核弹发射至太空,以此炸毁彗星或者改变它的航线——之际,总统却变了卦:总统的主要捐赠人、科技巨头公司看上了彗星中蕴藏的海量稀土矿产,又将行动计划一拖再拖


最后,这颗巨大的彗星已经离地球足够近,人们抬起头就能在夜空中看见它。但是为了消除民众的恐惧,总统最终选择否认彗星的存在,并发起了“不要抬头(Don’t Look Up)”为口号的政治运动,劝说大家:只要不抬头看,彗星就不存在。


电影中由梅丽尔·斯特里普饰演的美国总统 / 《不要抬头》
电影中由梅丽尔·斯特里普饰演的美国总统 / 《不要抬头》


这是又一部好莱坞灾难大片吗?并不。比起十七年前的同主题巨作《后天》,披着喜剧外衣的《不要抬头》描绘的不是人类如何绝地求生,而是人类如何一步步错失了自我拯救机会的——导演亚当·麦凯并不想和观众打任何哑谜,他在推特上直言不讳地说:“如果你对气候崩溃没有一丁点的焦虑,我不确定《不要抬头》还有什么意义。那就像机器人看爱情故事。‘他们为什么要把脸贴得那么近?’”


被利益耽误的风险


在电影中,科技巨头公司发现了彗星中的稀土矿产,这是芯片的主要原材料,也因此,比起炸毁彗星保住地球,他们对于如何拦截并使得彗星得以完整降落在地球更感兴趣。你可以想象,对于这些科技公司来说,技术一定可以及时解决一切——比如在彗星真正击中地球之前,想到拦截并完好无损地抓住它的办法。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詹妮弗·劳伦斯扮演的天文学家 / 《不要抬头》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詹妮弗·劳伦斯扮演的天文学家 / 《不要抬头》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种方案存在失败风险,而风险的结果可能是人类毁灭——在强大的经济利益面前,人类的生死存亡和地球的危机都变成了一件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


同样的场景在现实中也不止一次地发生过:早在19世纪,科学家们就通过计算发现了大气中二氧化碳翻倍带来的温室效应,初步证明了过度地燃烧化石能源会使地球气候出现改变的可能。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北极海冰的融化已经被观测数据证明,这是全球变暖最为直接的证据之一,而掌握了巨大资源和财富的那部分决策者们早在当时的第一时间就已收到了这些信息。


但他们的反应并非如何遏制气候变化,而是如何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首先尽可能地利用它带来的可能利润——北极海冰的融化,让极地大量油田的开采在商业上成为可能,如何在第一时间占据先手地位才是这些利益相关者首先考虑的问题。


类似的场景也不仅限于融化的北极海冰,如何将气候变化变成自己的商业机会,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一个充满“钱”途的课题,我们甚至可以设想,如果电影中的彗星出现在现实中,恐怕比起即将毁灭的地球,政治和商业大佬们的第一反应会是争论一下它应该归谁所有——落地的位置可以决定它的物主归属吗?


抗议者关于“一味只看经济利益”的讽刺标语 / Jambor Orsolya<br>
抗议者关于“一味只看经济利益”的讽刺标语 / Jambor Orsolya


一个COP拖到下一个COP


正如电影中上演的那样,总统为了国会中期选举、为了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提名,为了彗星上的稀土矿产,将摧毁彗星的计划一拖再拖。而在现实中,政治考虑也一次又一次拖慢了人类面对气候变化问题的脚步。


减少化石能源消耗和碳排放量,在经济上意味着改革自工业革命以来形成的基本发展模式,在社会中则意味着要求人们放弃诸多高排放、高污染换来的舒适生活方式,这对于早已由俭入奢的发达国家——例如美国——来说尤为困难,而它们又将直接对决策者的政治生涯造成影响。


早在1992年,里约地球峰会上187个国家就共同签署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 U.N. Framework Convention on Climate Change,简称UNFCCC),三年后,UNFCCC的第一届缔约会议(COP1)又通过了《柏林授权书》,要求富国首先减少其排放量,而较贫穷的国家则在第二或第三轮加入。


看似一切顺利推进,但这份决议并没有得到落实,反倒在后续的落实谈判中不断遭到杯葛。时任美国总统乔治·H·W·布什在当时有这样一句名言:“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是不允许谈判的。”


《京都议定书》谈判现场 
《京都议定书》谈判现场 


1997年,COP3在日本京都举行,在这里各国签署了著名的《京都议定书》,缔约方同意了第一个要求具体减排的条约,将减排义务首先加诸于发达国家。然而就在COP3召开之前,美国参议院以95vs0的结果支持伯德·哈格尔决议,阻止任何只要求发达国家减排的“不公平”条约,参议院共和党人更是称该条约是“死路一条(dead on arrival)”。时任总统克林顿虽然签署了《京都议定书》,但是从未敢将其送至国会参议院进行表决,因此其在美国也不存在任何实际效力。


2001年小布什上任后,即带领美国退出了《京都议定书》。


2009年,哥本哈根COP15,因为各方对京都议定书何时到期存在严重分歧,会谈几乎破裂;2010年,坎昆COP16再次未能设定新的约束性排放目标;2011年,南非德班COP17依然陷入僵局;2012年,多哈COP18,俄、日、新西兰等反对不延伸到发展中国家的新排放目标;2013年,华沙COP19,贫困国家代表罢工......


直至2015年,就在全球变暖已超过1摄氏度时,各国终于在法国巴黎的COP21上,通过了第一个既要求发达国家,也要求发展中国家减排的全球性公约——《巴黎协定》。178个公约缔约方承诺努力将全球变暖控制在工业化前水平的1.5摄氏度以内。


然而,2017年,时任美国总统的特朗普又宣布《巴黎协定》对美国经济不利,美国再次退出。2020年,总统拜登宣布美国重返《巴黎协定》。2021年,格拉斯哥COP26,各方终于就《巴黎协定》实施细则达成共识。


此时,距离第一届缔约方大会已经过去了27年。在这27年间,地球表面平均温度已经上升了1.18摄氏度,2016年和 2020年并列有记录以来最热的年份;格陵兰平均每年损失2790亿吨冰,而南极洲每年损失约1480亿吨;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表示,地球将在2030年跨越关键的温度阈值,这比之前预测中早了近10年。


“不要抬头”与“我不相信”


在电影的最后阶段,面对已经高悬头顶的彗星,美国总统最终发起了“不要抬头”为口号的政治运动,让民众自欺欺人式地相信天空中没有彗星,并将其与政治捆绑,大力鼓吹阴谋论,声称“彗星论”是与边境难民有关的政治阴谋……


如今,气候变化也已经和临近地球的彗星一样肉眼可及。2021年,从山火、干旱、极端高温到洪水,全球各地都体验到了不同类型的极端天气,它们的发生频次与烈度不断刷新历史记录,许多曾经被人习以为常的气候现象一去不返,另一些曾被认为“百年一遇”的情景却成了今天人们必须面对的日常。2021年5月,IPCC小组报告发布,再次以最权威形式宣布人类活动要为气候变化负上唯一直接责任,这一切指向同一个结论,但是“Don‘t Look Up”的呼声却不绝于耳。


前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是气候变化论的最著名否认派之一。2018年11月,面对来自美国13个联邦机构的政府科学家和官员提供的大量科学证据,特朗普只是风轻云淡地回答:“我不相信,不,不,我不相信。”


特朗普有关“气候变化否定论”的言论 / BBC
特朗普有关“气候变化否定论”的言论 / BBC


而在气候问题面前,需要的不是某一任美国总统下定决心,而是需要全球所有国家的共同努力,这让问题又比电影中的彗星降临更为复杂和棘手。对于减排,发展中国家诉诸历史排放量和相应责任,认为应该由大量排放的发达国家率先减排,并给予其他国家技术支持。但发达国家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他们认为发展中国家本身具有后发优势(低廉的劳动力等),已经对发达国家带来了挑战,发达国家单方面减排将遏制自己的经济发展,导致面对发展中国家失去原本的优势地位,因此必须同时减排,才是真正的公平。


同样地,一大批位于最发达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之间中间地带的国家,对于自己应当归属哪一阵营也不可避免地充满异议。


而在这之间,还存在能源、制造业、工业产品等几乎涉及全部国际贸易领域的出口国与消费国之间、以及它们各自内部对于市场份额或相关产品采购量的争夺,外加各国国内对于土地开发、产权归属、地区发展差距等等问题各自不同的解决方式,混杂着不同领域、不同族群之间发展权和健康权的冲突……


毫无疑问,这比那颗大彗星复杂万倍,它们的相似之处在于,在所有矛盾之间寻找平衡点极为艰难,但只要否认它的存在,就可以(暂时地)解决一切问题。


在电影的最后,当民众接受了“不要抬头”的劝说,我们都知道结局为何——无论你承认与否,彗星终将抵达。似乎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我们选择了与电影中不甚相同的开局,各国都开始加快制订更为行之有效的气候政策和目标,虽然它也许已经晚了三十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翊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