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原本在计划之中——程悦马上本科毕业，她早已买好东方航空MU588次航班机票，等着下个月初从纽约飞上海浦东机场，隔离期结束后，可以赶上3月底约定好的面试和入职。
可变化还是打乱了计划。
北京时间1月22日，美国交通部发布声明称，将取消中国航司运营的44个中美航线航班，停飞时间为1月30日至3月底。
美国交通部声明
此举是针对中国“熔断”大量入境航班。美国交通部在声明中称，中国的熔断措施“有碍公共利益，应予以对等回应”。
对此，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1月24日回应表示，美方为了一己之私寻求“例外”和“特殊待遇”，无理取消中方航空公司航班，干扰中方航空公司正常运营，罔顾中外旅客生命健康安全，这种行为霸道无理、极不负责。
被美方取消航班的中国航司包括东方航空、厦门航空、南方航空和中国国航，出发地主要为纽约和洛杉矶。MU588也在被停飞的44个班次之列。不过截至发稿时，东方航空尚未确认取消航班。
被取消的航班大多从纽约和洛杉矶出发
程悦当然明白，这张机票大概率“废了”，东航近几个月的机票早已卖完，如果想改签，也只有7月之后的时间可供选择。虽然希望渺茫，程悦还是想等等中国民航局的回应，“也许会等来转机”。
随着美中航班数量骤减，像程悦这样的在美留学生，成为最焦灼的一群人。
近期熔断航班激增
得知停飞消息前，卡耐基梅隆大学的中国交换生路佳正打算购买MU588航班的机票。前不久，她被同学传染了新冠肺炎，痊愈后仍感不适，因此打算早日回国休养。
近段时间，中美间频频有航班被“熔断”，但MU588相对稳定，每周三从纽约肯尼迪机场起飞。
所谓“熔断”，是中国民航局为控制境外疫情输入采取的政策，即根据入境航班上阳性旅客数量决定停飞时长。这一政策从2020年6月开始实施，去年4月出现德尔塔病毒变异后，再度调整为“航班熔断或控制40%的客座率运行”。
按照新政策要求，熔断分不同等级。
小熔断是指，入境航班上确诊乘客数量若达到5至9例，从入境第四周起，该航班要暂停运行两周；
大熔断是指，入境航班若有10至29人确诊，自入境第四周起，该航班暂停运行4周。确诊旅客数若超过30例，则从当周开始停运4周；
最严重的是超级熔断，触发条件是航班连续两趟都有超过10例确诊，则当周立即熔断，暂停运行8周。
1月份以来，民航局发出多个熔断指令
疫情之前，从美国来华每周大约有100个班次，但在“五个一”（一家航空公司一个国家保留一条航线，一周只运营一个航班）政策下，众多航班停飞，如今最多时每周也仅有20班。
而今年以来，中国民航局频频发出熔断指令。据第一财经统计，自2022年1月6日以来的一周，民航局已累计向41个回国航班发出熔断指令，取消回国航班142架次。
相比之下，去年全年被熔断的航班也不过272架次，今年被取消的航班数量只能用激增来形容。
出现这一局面，也是因为奥密克戎变异株流行。由于潜伏期病毒难以被检测出，不少旅客登机时核酸结果正常，却在落地隔离后确诊。
受此影响，美中航班数也大量缩减。从1月初至今，无论中美航司，都有航班被熔断，其中有44班次属于美国航司，包括美联航、美航、达美。
部分美国航司赴华航班被熔断
拜登政府对此深为不满，认为“中国的行动不符合美中航空运输协议规定的义务”。根据此前两国协商，往返两国航班数量需要保证绝对对等。
不过，美国交通部在最近的通告中也指出，如果中方修改其政策，美国交通部将重新审视对等措施，但如果中国继续取消美国航司的航班，将“采取其他的措施”。
中方认为，美国此举“非常不合理”。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发言人刘鹏宇回应表示，国际客运航班进入中国的政策，“以公平、公开、透明的方式同等适用于中外航空公司”。
去年8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回应熔断措施时称：“众所周知，国际定期客运航班熔断/熔控措施是降低疫情跨境传播风险的重要举措，该措施对中外航空公司一视同仁，公平公开。在中美航线上，中国国内的国航、东航等航空公司都曾熔断过，对于没有触发熔断条件的航空公司，中方从未实施该措施。”
《凤凰周刊》咨询了不同机票票务代理公司，这些代理时常掌握着航司官网也买不到的票，不少留学生只能靠他们购买回国机票。有票代称，3月仍有部分航班，但2月已无票可卖；亦有人告知，2月下旬达美航空还有航班可飞，最早一班日期为2月17日。
票代们整理的美中航班信息
这意味着，元宵节前美中之间将无航班可飞，美国航司的赴华航班尽管继续执飞，但将转为货运，而所有中国赴美航班则不受影响。
而国家卫健委研判认为，中国“外防输入、内防反弹”总策略和“动态清零”的总方针，对防范奥密克戎变异株仍然有效。
有人已经买了5张机票
航班数量虽然锐减，路佳依然回国心切，想尽量买到时间较早的班次。
去年8月，她来到匹兹堡交换，完成本科最后一年学业。尽管已经接种过新冠疫苗，路佳还是不慎被感染。
痊愈之后，路佳明显发觉身体机能下降，“我感到忽冷忽热，体温总在发烧边缘徘徊，可是又没有到37.3℃的低烧范围，每次去医院检查，医生都说没问题，所有检查也是正常的”。
但路佳对于自己体温变化很敏感，温度稍稍上升就会让她感到难受。
匹兹堡的冬日寒冷难熬，每天最高温度也在零下。路佳说，现在外出很容易生病，虽然4月才毕业，她还是决定提前回国，好好做个检查，安心养身体。
程悦则不得不做好人生规划被打乱的准备。如果不能按时回国，她还面临学生身份过期的麻烦。
尽管程悦的学生签证（F1）仍在有效期内，但毕业后，I-20即将过期。I-20代表着国际学生在美的合法身份，一旦被终止，在美国就是逾期滞留。若是留下不良记录，以后想再申请读研，可能会受影响。
考虑到短期内很可能回不去，程悦被迫做两手准备。如果实在没法飞，她打算转成旅游签证或实习签证，好合法居留一段时间，再等机会回国。
多个中国航司的美国赴华航班被取消
程悦说，虽然航班可能被取消，她的心态还算稳定。2020年疫情暴发初期，程悦曾经回过国，为了那趟回家，她买过四张机票却都被取消，直到第五张才顺利成行。
她所在的留学生群里，最近机票被取消的比比皆是，有人最多已经买到了第五张机票。
此前，回国尚可从第三国转机，程悦当时就选择了从韩国中转。
但政策如今有了变化——根据现行要求，如果出发地和中国之间有直飞航班，只能选择直航，这也让想回国的群体少了很多选择。
可无论如何，路佳不想再耗下去。她已经确定在国内大学继续深造，9月就要入学，回国若是被耽误，也可能影响未来的求学路。
她给自己设的时间是最晚3月回国，现在每天给票代们群发消息询问，等着刷到一张机票。
此外，路佳还有一个担心，“我得过新冠，抗体能保证我这两三月不再被感染，可这之后疫情如果还是很严重，说不好又会被感染。”
买票本就不易，此番美国取消诸多航班后，许多留学生在社交媒体感叹回国之艰。但不时有人在评论区出言不善，指责他们回国是“添乱和占用资源”。这让发帖者们倍感委屈，出国留学、回来隔离都是自己掏钱，“我们只是想回家而已”。
票价不断上涨，抢票“感觉和赌博似的”
票少是现实，随之而来的是票价水涨船高。
根据上述票代提供的信息，达美航空2月底有西雅图和底特律飞上海的航班，经济舱含税票价分别高达32700元和36400元。到3月时，价格稍稍下降1200元左右。
供需之间的巨大落差，导致中美航线票价高企。
2019年，中美间直飞单程机票大约为五六千元，如今是当年的数倍。由于疫情变数太大，机票价格不断波动，票代亦会收取一些更高昂的费用。
程悦当时在东航官网买的票，价格约19000元，票代则卖到3万，奥密克戎变异株出现后，他们的开价又涨至4万。
感染新冠前，路佳已经为回国做了周全准备。去年她买好了今年5月回国的机票，价格在1万出头，近几天，路佳同学想买同样班次，却发现价格已经高达8万——只有头等舱和商务舱可选。
不少留学生的家庭不过是普通工薪阶层，3万的机票价格对他们而言已是巨大负担，遑论8万一张的机票。
对于经济舱的高价，不少人只能被迫咬牙接受。程悦已经准备好申请转签证的材料，但如果能买到近期的机票，虽然得多掏一大笔钱，家人还是倾向于让她先回国。程悦也认了，“如果能赶上回去工作，先多花点钱也没有关系”。
但3月过后，美中航线能恢复多少仍未可知，届时回国航班只怕也是一票难求。不少最近无法回国的人只能选择延期，而到了四五月份又迎来毕业季，因此供需失衡还将延续。
王茜感受到了暑期前的机票有多难买。她去年来到美国读本科，本想暑期能回趟国。与家人商量后，她决定5月初启程，尽管那时期末季尚未结束，但再拖下去，经济舱将一票难求。
王茜说，同样打算暑期回国的朋友们仍在纠结，想买票，又怕到时航班被取消，尽管现在很多航班仅剩下头等舱和商务舱，他们依然期待，或许会有经济舱机票突然被放出，“感觉和赌博似的”。
票代们则表示，6月前已经没有现票，他们直言，“早点购买价位还好，机票也好买一些，越是临近越难买，到时候价位只会更高。”
尽管2月2日的航班或难成行，程悦依然选择先做核酸检测。
东方航空尚未取消2月2日的航班
根据驻美使领馆要求，出发7天前，回国人员需在出发地指定机构先做一次核酸检测；而根据接种疫苗类型不同，完整注射过灭活疫苗者，需在行前48小时内做两次核酸；接种非灭活疫苗者，则需做核酸和抗体检测。
美国各地核酸检测价格也有不同，在纽约做一次核酸价格是350美元（约2200元人民币），西雅图则高达450美元（约2850元人民币）。对程悦来说，如果不能成行，三次核酸费用只能打水漂，这笔钱少则六千，多则近万。
但为了顺利回家，受访的留学生们说，只能选择关关难过关关过。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