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ID:GQREPORT),作者:王焕熔,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1年10月,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了一份对海洋垃圾和塑料污染的评估报告,报告指出,到2040年,流入海洋的塑料污染量将增加近三倍,每年增加2300到3700万吨,这意味着全球每米海岸线大约有50公斤塑料。


联合国的数据显示,每年有至少800万吨的塑料制品泄漏到海洋中,相当于每秒钟就有一卡车的塑料垃圾被倒入海中,海洋污染导致所有海洋生物都面临中毒和死亡的风险,而这些毒素最终将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


海洋覆盖地球面积近四分之三,占地球全部水资源的97%,全球有超过30亿人依赖海洋资源生存。在中国,海洋保护公益组织发展处于起步阶段。


王淼是一名潜水员,2017年,王淼发起“无境深蓝”潜水员海洋保护联盟,专门发动潜水员参与海洋保护。中国是潜水员增长第一大国,过去10年间,国内潜水员的增速维持在30%到50%。总体而言,潜水员群体有以下特点,年轻,受过良好教育,收入较高,能为海洋保护投入更多的时间和资源。


我们和王淼聊了聊她所目睹的海洋污染,以及她从事海洋保护的经历。王淼向我们提到了对她产生影响的美国女科学家西尔维娅·厄尔,西尔维娅在《无尽深蓝》一书中写道:“你可能从未看见过海洋,你可能从未触摸过海洋,但海洋却时刻触摸着你,借由你吸入的每一口空气,你饮下的每一颗水滴。”


以下是王淼的自述。


“每年有超过1500万只海洋生物因塑料垃圾死亡”


在水下待久了,我不仅看到海洋的美,还看到海洋的问题。


我去过四大洋,没见过一片海域完全干净,只不过是程度多少。我印象最深的岛是菲律宾的宿务岛,我感觉那里是垃圾种类的集大成者。有一次下水,我捡了十几件衣服和电池、扑克牌、鞋底、拖布....... 潜水员潜水时会顺手捡捡垃圾,我的朋友曾在水下捡过一个完整的行李箱。


2018年7月,我去斯里兰卡潜水和观鲸,抹香鲸、蓝鲸和领航鲸都可能在这个季节出没。我和两个朋友在水下5米到9米深的位置看到一个绿色渔网,它覆盖在礁石和珊瑚礁上,刮住了珊瑚枝杈,渔网上面缠绕着虾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完整渔网,估算面积有两三百平米。大面积渔网非常容易缠住船的螺旋桨,人被渔网缠住也会有危险,渔网沉在海里,还会误捕海洋生物,导致海洋生物困在网中,难以挣脱。


我们先尝试用手把缠绕的地方解开,效率很低,后来两个潜导加入我们,五个人沿着渔网依次间隔十米排开,都没有到达渔网边缘,只用手解的话,我们把气瓶耗光都清理不完。我们尝试合力把渔网向上拎,也比较费劲儿,最后,我们分散到渔网边角,互相打手势,一点一点把渔网从四周往中间卷,同时用力把它从礁石上扯下来,耗费了半个多小时才把渔网带出了水面。


这次经历之后,我开始潜水时随身携带潜水刀和割线器。



菲律宾宿务岛打捞出的垃圾<br>
菲律宾宿务岛打捞出的垃圾


人类的举动也在跟海洋建立连接,我们日常产生的垃圾会通过城市下水道进入到河湖,最终汇入大海。美国《科学》杂志数据统计,每年有800万吨左右的垃圾入海,70%到80%的垃圾来自陆地。


垃圾污染海域,直接导致水质变差。有一次我在福建下水,能见度不到20厘米,我跟同伴一直牵着彼此,只要撒手就看不到对方在哪儿了。当时水下有摄像机拍摄,水太浑浊,相机拍不清人脸,只能拍手跟垃圾同框的近景。


每年有超过1500万只海洋生物因塑料垃圾死亡,有一些生物濒临灭绝。海龟生活在水底,如果海龟误吞塑料,塑料会阻碍它进食,导致它被饿死。塑料也能在它体内吸收气体,导致海龟产生浮力,被困在水面上,活活被晒死。海床是海洋垃圾的最终沉落地,垃圾覆盖在珊瑚礁上,珊瑚虫无法进行光合作用,也会死亡。此外,塑料垃圾不能降解,它会逐渐破碎成肉眼不可见的微塑料,进一步吸附毒素。我们常吃的海鲜,包括鱼类、扇贝、生蚝、常用的海盐,都很容易聚集微塑料,最终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


海龟被垃圾缠住,摄影:zoe
海龟被垃圾缠住,摄影:zoe


被鱼线割伤脖子的海狮,摄影:杨昶


潜水员是做海洋保护的中坚力量


2016年,我看到了西尔维娅·厄尔的书《无尽深蓝》,书里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No Water, No Life,No Blue, No Green(没有水就没有生命,没有蓝色海洋就没有绿色陆地)。”西尔维娅是一位美国海洋生物学家,也是一位潜水员,八十多岁仍在为海洋奔走。她的经历拨起了我想做海洋保护的心弦。


我调研了国内的潜水员群体。中国是潜水员增长第一大国,过去10年间,国内潜水员的增速维持在30%到50%,年龄以18到35岁为主,80%以上具有本科以上学历,职业集中在互联网、传媒和金融等行业,消费能力比较强。这也意味着潜水员群体能为海洋保护投入更多时间和资源。


公益组织Project AWARE由国际潜水教练专业协会支持成立,专门发动潜水员参与海洋保护,我觉得这个思路很有意思。潜水员是做海洋保护的中坚力量,我们经常下海,跟海洋的情感连接很强,能看到海洋面临的问题,意识到海洋保护的重要性。但当时这个机构在中国没有办公室。


海洋保护在中国是小众议题。2015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曾做过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在中国发展现状的调查,对于第14个目标“水下生物”,中国相关的公益项目和资助基金会的数量,在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里双列倒数第一。国内所有涉及海洋议题的机构不到400家,约占公益机构总量的0.01%,仅关注海洋议题的机构不到20家,它们基本针对特定的海洋问题,例如可持续渔业、珊瑚保护、海洋垃圾,以潜水员为主体的海洋保护领域是空白的。


中国关注海洋议题的人太少,钱和资源就不会流向海洋公益行业,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让足够多的人关注海洋,才能有更多解决方案。


我对动物保护的议题一直很有兴趣。2012年5月我本科毕业,看到可可西里管理局招募社会志愿者,报名之后被选中了,这是我第一次与野生动物近距离生活在一起。我的工作日常是开车去巡山巡线,判断是否有车违规下青藏高速公路进入腹地,另外的工作是救助小藏羚羊和为来保护站的游客提供科普讲解。


研究生期间,我在英国曼彻斯特大学读了国际发展专业,这个专业的就业方向是国际政府和非政府组织,毕业后我在澳大利亚国际发展署的项目工作。


我决心发起一个以潜水员为主体的海洋保护公益机构。2017年4月,我在我的公众号发了一则招募帖《以潜水员之名保护海洋,约吗?》,三天内收到了六百多份报名表,报名的人分布在不同行业和城市。筛选之后,我把他们攒成一个个城市执行团队,这一拨人先在各个城市做海洋科普活动,再通过活动吸引更多人加入潜水员社群。两个月后,我成立了“无境深蓝”。


2019年,我们发起了洁净水下家园项目。目前,我们在国内外认领了27个潜点,每年都有150到200场的海洋垃圾打捞活动,潜水员把捡上来的垃圾分类、称重,统计相关数据,再回收处理。


今年8月,我们七个潜水员从深圳坐船去广东惠州打捞垃圾。海上的浪比较大,船一直随着海水来回晃动。到了潜点之后,一股鱼腥味飘来,水面上漂着很多死鱼尸体,估计前一天晚上有人在这里炸鱼。下水前,我们先分工,一个人拿网兜装小件垃圾,一个人来导航和定位方向,剩下的人负责切割大渔网。我们穿上40斤左右的潜水设备,检查无误后入水,下去就发现了很多渔网。有一张二三十米长的渔网,我们用潜水刀和割线器把它剪成小块,把它卷起来团成团。还有零零碎碎的流刺网,线很细很锋利,我们一边游一边捡,捡的时候提心吊胆,怕水下还有没爆炸的鱼雷,也怕被流刺网刺伤。


第一潜七个人,第二潜五个人,第三潜就剩三个人了,大家晕船晕得很严重,都在吐。有一潜我在18米深的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待到了免减压极限,有的潜水员已经没有氧气,开始共用气源了,渔网也没被清理完。但我们再不升水,得减压病的风险也会增加,所以只能迅速割断已经处理完的部分,带着这些渔网升水。我们当天捡上来的垃圾有渔网、塑料瓶、易拉罐、包装袋、电池、一次性餐具,一共22公斤。


潜水员清理大渔网<br>
潜水员清理大渔网


最普遍、最难处理的垃圾是废弃渔网,这是渔业过度捕捞造成的垃圾。有一种捕捞方式叫底拖网捕捞,为了捞更多底栖类生物,龙虾、螃蟹、海马,渔船拖一张渔网,网垂到底,从海床上像犁地一样犁过,所有底栖生物一网打尽,犁过之后的海床寸草不生,中国近岸很多的珊瑚礁都是被底投网捕捞彻底损毁的。


南海的珊瑚礁在过去的30年内消失了80%。近两年,长棘海星的天敌大法螺被过度捕捞,导致长棘海星在西沙群岛海域泛滥,它们吃珊瑚虫,活珊瑚因此大量死亡。管理西沙群岛的是海南三沙市政府,政府鼓励打捞海星,渔民捞一只奖励五块钱,我们有一次下水捞了两百多只。长棘海星有紫褐色、红橘色、偏绿色的,成群结队地趴在一块活珊瑚上,成体舒展开有30多厘米长,长棘海星身上刺特别多,而且有毒,所以潜水员不能用手直接接触,需要用长夹子把它夹到筐里。


陆地资源需要人们的投入和维护,才有可能获得收益,种地的人需要买种子,培育幼苗,耕地。做产业的人需要买厂房,买设备,但获取海洋资源不需要付出成本,陆地上的资源可以划分,海洋资源是流动的,无法划分。而且海域很大,海权管理的人少,海上执法很难。中国渔政的几条船去管理成千上万条渔船,根本管不过来,很难得知这些渔船是否合法捕捞,是否在休渔期违法出海。这造成了人们对海洋资源的无序开发和无节制的掠夺,过度捕捞屡禁不止,每个国家都觉得我捞少了,别人就会比我多。


但跳开生存谈环保是没有价值的。温饱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渔民就不可能考虑海洋保护。


菲律宾有一个岛叫MALAPASCUA Island,潜水员都喜欢叫它“妈妈拍丝瓜岛”。岛上所有饮品的吸管都是橡胶竹制成,可以重复使用。半数以上的岛民都是潜水从业人员,另外一半是潜水从业人员的家人或者朋友,他们的生计依赖可持续的海洋环境和漂亮的海底景观,所以他们不仅主动保护海洋,还会驱逐违规捕鱼、炸鱼的人。


中国近海的鱼都快被捕没了,老一辈渔民其实不想让下一代做渔民。如果不让渔民捕鱼,需要有替代方案让他们有更高的经济收益,比如休闲渔业、潜水这种轻海洋资源消耗的第三产业。


潜水员切割渔网<br>
潜水员切割渔网


潜水员把垃圾装入网兜
潜水员把垃圾装入网兜


潜水员把打捞上来的垃圾分类<br>
潜水员把打捞上来的垃圾分类


我反对动物表演


海洋馆在中国是个新兴产业,每年都有大量海洋馆被列入投资规划,鲸豚圈养和表演在海洋馆很普遍。虎鲸是国内海洋馆的明星物种,它最常被用于圈养、表演和人工繁育,因为它是鲸豚里面智商最高的生物。几乎每个海洋馆都有动物表演。没有虎鲸,会有海豚,没有海豚,会养海狮。通常判断一个海洋馆的规模和体量是不是足够大,就看它有没有圈养虎鲸,或者说养得起虎鲸。这也是我们关注的议题。


有一部关于虎鲸的纪录片《黑鲸》,它讲述的是美国弗洛里达海洋世界的雄性虎鲸杀死资深驯鲸员的案件。观众通过这部纪录片看到了虎鲸圈养背后的悲剧,开始抵制动物表演和鲸豚圈养。全球最大的海洋主题公园运营公司“Sea World”因此走向衰落,最后被中国买家接盘。


2019年,我们开始拍摄虎鲸纪录片,希望让更多中国人了解鲸豚圈养。1月,我们找了一个常年拍摄和监测虎鲸的鲸导,向他学习虎鲸知识、在水下如何跟它们互动,拍摄团队在挪威拍了十天左右野生状态下的虎鲸。虎鲸在海洋食物链顶端,它们吃鲨鱼,也吃鲸鱼。这么聪明的生物,在野外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过人类,它们知道与人类发生对抗是不明智的。我们还拍摄了被国内海洋馆圈养状态下的虎鲸。


虎鲸纪录片《Liberation》<br>
虎鲸纪录片《Liberation》


圈养给虎鲸带来的伤害太多了。把虎鲸放到海洋馆,等于让人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浴缸。野生状态下的虎鲸每天游动距离非常长,超过200千米。圈养环境下,它们的可支配水域很小,每天只有定时的单一食物来源,这足以抹杀一个智慧生物的神智。海洋馆里的鲸豚有很多刻板行为,磨牙,无聊地拽绳头,来回转圈,久而久之它们会精神失常,出现自残、自杀行为,也会攻击人类。在海洋馆中,92%的虎鲸活不到25岁,而野生雄性虎鲸的平均寿命是30岁,雌性是46岁,最长的能活到90岁。


捕猎者一般会抓刚出生的幼鲸用于驯养和表演,失去孩子的虎鲸跟孩子被拐卖的人类是一样的。虎鲸是母系氏族社会,有复杂的情感交流,母亲和孩子一辈子都生活在一起,直到母亲去世。如果她的两个女儿年岁相差很大,大女儿会接掌整个家族,如果两个女儿年岁差不多,可能会分成两个单独的族群,但族群间会保持紧密联系。


海洋馆里消过毒的水也对鲸豚有伤害,表演也是。鲸豚的听力非常发达,观众的欢呼尖叫,对它们来说是不能承受的噪声。如果鲸豚在白天要持续表演,观众的欢呼和掌声就像电钻不间断在人耳边钻孔一样,会造成严重的精神干扰。 


很多水族馆的宣传视频其实暴露了鲸豚的攻击行为。国内一家水族馆宣传用便宜的价钱可以跟白鲸互动,潜水员和白鲸玩耍,白鲸咬着潜水员的脚蹼往下拖,还用头把人往水下顶。有的水族馆发的照片中,人被白鲸咬过,牙齿穿透了衣服,腿上青了一大片,非常吓人。很多人觉得白鲸是在和人互动,但白鲸闭气时间比人长很多,它不松嘴,把人一直摁在水下,人就有生命危险。但这些镜头配上轻快的BGM,发在短视频平台上,就可以包装成鲸豚亲近人类。


我觉得海洋馆和野生动物园有存在的必要性,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去野生的环境看动物。海洋馆和动物园让人们近距离地观察动物,了解动物,产生兴趣和热爱,有利于科普和教育工作,前提是它们的动物福利要做好,要科学地养动物。比如美国的蒙特雷水族馆,完全没有动物表演,是全球海洋科普和保育做得最好的水族馆之一。国内也有动物福利和丰容做得不错的动物园,比如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


为什么我反对动物表演?因为动物在野生状态下不会做出表演行为,如果强行让它们基于人类的需求表演,会扭曲人类的认知,传递不出正确的关于动物的知识。 


我的潜水生涯


海洋最大的魅力是包容性和治愈力,在水下我觉得身心都很安静,不带手机,别人也找不到自己。对潜水员来说,下水就跟回家一样,海洋有一种家才有的安全感。 


我在热带海域看过沙丁鱼风暴,在北极追过虎鲸。虎鲸是齿鲸,探测生物很多时候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声波。它的嘴跟蝙蝠一样发射声波,先扫射到你,如果它对你感兴趣,再转过来用眼睛看你。你离它很近时,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声波撞击你的胸腔。小虎鲸好奇心强,会从后边蹿过来,近距离观察你。


有一次在红海,我一下水就被海豚包围了,红海的海豚比较熟悉人,200多头海豚前后左右簇拥着我,在水里嘎嘎地叫。我游得快,它们就游得快,我游得慢,它跟着游得慢,还会甩一下尾巴,回头瞅瞅我。但在斯里兰卡,我从来没追上过海豚,在水面上能看到它,下水能听见它们的叫声,看到它们的鼻孔吐出来的小气泡,但我就是找不到这群小野货在哪儿。


王淼和海豚<br>
王淼和海豚


2015年,我接触到了潜水。当时我参与了澳大利亚国际发展署针对西藏医务工作人员的援助项目,试点地区是山南、林芝、日喀则,我每个月去这三个驻点出差,跟县乡的医疗体系对接,带专家视察医院,对相关问题做改进,同时做医疗培训。我住在拉萨,租的房子有两间卧室,客厅还有一个气垫床,我开始做沙发主接待游客。我家接待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西藏背包客,有一个女生跟我分享自己的潜水经历,她告诉我这是专业门槛不高的休闲运动,普通人可以学。我产生了兴趣,正好赶上春节假期,去了菲律宾学习潜水。


第一次成功下水,我进入了全新的世界。在水里我的身体很放松,宇航员也通过在水里训练,习惯无重力的飘浮状态。陆地是二维,海里是三维。在海里,声波的传递速度很快,人很难准确判断声音来源。我喜欢观察海里各种神奇的小东西:蛙鱼的游动功能退化,在水里靠胸鳍来回挪动;能放电的闪电贝,贝壳外面包着像红色海葵一样的触手,受到外界刺激就发出蓝紫色光线;巨型砗磲,跟一个人的体型差不多。


我在5米深的白沙地上练习技巧,旁边有海龟在一片海草床上吃海草,我趴在沙地上,饶有兴致地盯了海龟进食五分钟。微型珊瑚的每一个枝桠里面都藏着很多小鱼,我只要稍稍一打水,它就噌地蹿回珊瑚丛里面,我就乐此不疲地逗鱼玩。


越往深走,我看到“大货”的几率越大。海洋里没有比蓝鲸更大的生物,我唯一一次看到蓝鲸是在斯里兰卡,它的身型很长很大。我看到它弓头向下走,听到它悠长的叫声,不禁心跳加速,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不同鲸的叫声不一样,语言体系也不同。大翅鲸被称为海洋歌者,它们的叫声很有韵律,节奏会变,每一年有新曲,它们用叫声求偶,穿透力要足够强才能吸引配偶。专家研究过鲸豚的语言体系,有的鲸鱼喜欢唠家常,虎鲸喜欢骂脏话,海豚喜欢讲八卦,如果特定名字在海豚对话中反复出现,它们大概率就在讲八卦。海洋生物基本没有主动攻击人的历史,只有为数不多的鲨鱼有过攻击行为,也不是它们主动攻击,而是人进入到鲨鱼的猎食领域,它们误把人当成了食物。


王淼和海底的鱼群<br>
王淼和海底的鱼群


好的潜水点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潜水员会到那里船宿潜水,吃住都在船上,船开到潜点,我们就下去潜水。2019年,我在菲律宾的图巴塔哈船宿,那是菲律宾最好的潜点,是世界自然文化遗产,一天三到四潜,连着八天七晚,体力消耗很大,但我每一潜都没有落下,那里的珊瑚礁生态特别棒,鲸鲨在头顶晃来晃去,它们特别喜欢潜水员冒出的泡泡打在腹部的感觉,很像做按摩。


太阳下山之后是夜潜时间,我能看到白天不出来的生物,发光的浮游生物星星点点地出现在身旁,像被萤火虫包围一样。海上光污染比较少,能看到很多星星。星光到达眼睛的一瞬,我会想到,它已经在宇宙里面航行了几亿光年,我们都只是时光中的一粟而已,是很渺小的存在。宇宙和星空这么大,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2021年12月初,我通过公众号收集了近200个人与海洋的故事。有人写他的旅游体验:我在邮轮的甲板上看到了大量的海洋垃圾汹涌而来,一大片黑压压的塑料垃圾和泡沫垃圾被海浪冲开,触目惊心;有人回忆童年生活:我生长在海滨之城红海湾,儿时,我常常沿着海岸拾贝,听归渔的大人唱歌,连梦里也有着涛声;有人写:我其实出生在海边,所以海构成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就叫海生。


我想到了自己。我的名字王淼是爷爷给我起的,我属龙,在雨水那天出生。我的家乡辽宁锦州也是一个滨海城市,小时候我经常去海边玩,后来就不去了,渤海湾污染很严重,那里的海水现在已经变成浑浊的泥水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ID:GQREPORT),作者:王焕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