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今天,如刀锋般插入山体的水泥门庭明示了它的与众不同,门侧的小小铭牌宣告着它的新身份——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Svalbard Global Seed Vault),一座为农作物种子打造的“末日方舟”。
位于挪威的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 | Banja&FransMulder / Wikimedia Commons
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的入口 | Louis-Léopold Boilly / Wikimedia Commons
只依赖种子里的“卷王”是不行的
在人类迈入种植文明的一万三千年里,保存种子一直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在伊拉克耶莫遗址,人们还能找到九千年前的农人把大麦、小麦和扁豆种子小心储存在陶器中的痕迹。哪怕在技术昌明的现代,优良的种子依旧是来年丰收的保证。但并非所有种子都能受到这般呵护,长达万年的人工选育历程里,人们总是追逐那些更高产的“良种”。按照粗略的统计,至少75%的人工选育作物品种因性状暂时不占优势而被淘汰消亡。
诚然,人们栽种作物,便是期盼它能有更好的收成,但过度依赖单一良种很容易为全球农业埋下隐患。在过往的历史故事里,我们不难找到这样的例子。
有马铃薯晚疫病的马铃薯剖面 | Wikimedia Commons
17世纪初,从南美舶来的马铃薯逐渐成为爱尔兰和苏格兰高地的主要粮食作物。但自19世纪40年代开始,由卵菌Phytophthora infestans导致的马铃薯晚疫病在西欧蔓延,爱尔兰和苏格兰高地马铃薯单一品种剧烈减产,由此导致了持续近十年的惨烈饥荒。
与之相比,那些产量暂时不占优势的作物品种,很可能就拥有对某些特定疾病的更强耐受力,或更能适应极端环境条件。在人类面临全球性战争威胁、气候变化日益加剧的当下,这些作物品种就更能突显其独特的价值。
1700多个种子库还不够
20世纪20年代,在饥荒中成长起来的苏联植物学家尼可莱·瓦维洛夫率先意识到保存农作物多样性的意义。他将自己从全球范围搜集来的作物种子集中到列宁格勒(圣彼得堡)植物遗传研究所保存。这也是世界上第一座农作物种子库。时至今日,世界各国和国际组织建设的全球种子库已逾1700多处。
遗憾的是,遍布全球的种子库虽然数量繁多,但它们规模大小不一,对种子的保护水平也良莠不齐。
瓦维洛夫创建的列宁格勒种子库曾忠诚地发挥了它的作用。在列宁格勒被战火围困的28个月里,12位种子库工作人员宁可活活饿死,也从未对库里的种子动过心思。但在2010年,这座种子库的分支机构——用于储存浆果种子的巴甫洛夫斯克实验站险些因为附近的豪宅开发被拆除。
险些因为豪宅扩建而拆除的巴甫洛夫斯克实验站是欧洲最重要的果类作物种质中心 | Global Crop Diversity Trust / Wikimedia Commons
1983年兴建的国际干旱地区农业研究中心(ICARDA),旨在保护一些适合在干旱、半干旱地区栽种的作物种子。但它所处的叙利亚阿勒颇,历经战火蹂躏,种子库的损毁也相当严重,而在此之前,伊拉克、阿富汗和埃及西奈省的种子库已经被战火摧毁。
在2006年,旨在保护作物种子免受台风威胁的菲律宾国家种子库直接被强台风引发的洪水袭击,艰难重建后,又在2012年毁于火灾。
建设种子库的目的是为了保障作物的多样性安全,但当种子库自身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时,这样的宏大叙事就等同于泡影。
末日方舟,设计多严密都不过分
要破解这个难题,除了可以从种子库选址、建筑设计和消防角度持续精进外,在更安全的地方给这些种子库再做一次备份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本着这样的初衷,国际农业研究磋商组织(CGIAR)开始了全球范围内的漫长选址,直到2004年,挪威朗伊尔城边的那座矿洞承接下了这个重要使命。
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所处的极地风光 | Global Crop Diversity Trust / Flickr
只要我们理解了“确保安全”这条宗旨,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座“末日方舟”最终落地在偏远的斯瓦尔巴。在这片北极群岛的发现史上,也曾出现过复杂的主权纷争。但有趣的是,各国的互不退让,不仅没有让斯瓦尔巴陷入战火,反而塑造了群岛独特的政治地位——根据《斯瓦尔巴条约》的规定,群岛的主权归挪威所有,但包括中国在内的四十多个缔约国都可以在岛上进行商业开发活动,群岛本身也被定义为非军事区,种子库设置在斯瓦尔巴岛,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它因战火而遭破坏的风险。
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的整体构造 | Elasto Plastic Concrete / Flickr
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的入口隧道,隧道尽头是大门,左边是“办公室”部分。| NordGen Johan Bäckman / Wikimedia Commons
即便如此,斯瓦尔巴种子库还是把储存库选在了120米厚的山体下,四道气密门和岩层的共同防护,可以让种子库抵挡核武器的直接冲击。而为了预防全球气候变化带来的海平面抬升威胁,种子库的入口选在了海拔130米高的山腰。依靠一台10千瓦的制冷设备,种子库可以常年保持-18℃的低温,即便设备断电,山体上覆盖的厚重的常年冻土层也能将库内温度维持在-4℃左右。
稳定的低温条件为种子库储存的作物种子提供了长期休眠的条件,诸如小麦这样的重要作物可以在低温下休眠千年之久 | Dag Endresen / Wikimedia Commons
种子库冻住的大门 | Dag Endresen / Wikimedia Commons
而在种子库山下不远处,人口还不到2000的朗伊尔城却拥有一座机场和邮轮码头。在和平年代,这为其他种子库前来运送备份提供了便利,而一旦灾难降临,它也有足够的条件把至关重要的种子疏散到世界各地。
向死而生,为终结做的准备不能停
但我们必须承认,100%的安全是不存在的。
2017年,斯瓦尔巴气温较往年提高了7°C。种子库地势虽高,但积雪大量融化和降水异常增多还是超过了当时设计的排水能力,通往储存库的甬道出现了漏水险情,尽管并没有影响到种子库的正常运行,却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如果气候持续波动,冻土层是否会融化?种子库的结构强度是否会降低?它的内壁是否会透水?
种子库内景 | Elasto Plastic Concrete / Flickr
工作人员正在为种子分类 | Dag Endresen / Wikimedia Commons
或许,我们会找到更合适的方式加固它;亦或许,会有其他方式给它再上一道备份(比如发射到太空?)。但归根结底,“末日方舟”只是一个兜底的方案,而我们努力的方向,应该是永远不需要用到这个方案。因为生物(及作物)多样性的丧失、战争的破坏和环境的恶化,威胁的不仅仅是种子。种子尚且有“末日方舟”来保护,那当我们给自己编织的未来降临的时候,谁又能保护我们呢?
写到这里,我已经为诸位讲完了那座遥远的“末日方舟”的故事。种子是希望的象征,而“末日方舟”却在为终结做着准备。两者的结合,不禁让人唏嘘胆怯。
至此,我也已经和诸位一道走完了“物种日历”的这一段历程。如您所知,走过七年的物种日历,在2021年吹响了熄灯号。您刚刚读完的,正是由2557个物种故事共同组成的梦幻篇章的最后一卷。
在我看来,每一个物种的故事,也如同一粒粒珍贵的种子。幸运的是,它们并没有投身冷库,而是在每一位读者心中的沃土生根发芽,绽放出对自然万物持之以恒的爱的花朵。
这份爱恋从未消逝,我们的故事也当然不会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