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自然 （ID：guokrpac），作者：有苏煜骧，编辑：麦麦，题图来自：视觉中国（解救“虎庙”老虎，2015）


在泰国西部的北碧府，帕朗塔布寺远近闻名。这里被称为“老虎寺”，与常见的泰式佛寺不同，该寺大门是一座张开血盆大口的虎头，寺内也养了上百只老虎。


梵塔珈蓝下，凶猛的老虎如小猫咪一般温驯，任由僧人抚摸梳毛。游客也慕名而来，与猛兽亲密合影。然而，在人兽和谐的背后，却是血淋淋的交易。


帕朗塔布寺的僧人与老虎｜MichaelJanich / Wikimedia Commons


堪称奇迹的老虎庙


外人眼中，帕朗塔布寺是一个奇迹——曾经的佛陀割肉饲虎，如今的僧人手无寸铁却毫无畏惧，仅仅用智慧和威严就降服了威猛的老虎，这似乎正是无上佛法普渡众生的最好体现。


按照寺庙的叙述，这一奇妙的故事开始于1999年2月。当时，周边村民送来一只老虎幼崽，它的母亲已经被盗猎者杀死；没过多久，执法部门又送来几只截获走私的幼崽，恰好四公四母。这几只老虎长大后交配繁殖，构成了帕朗塔布寺所有老虎的基础。


最多时，共有100多只老虎生活在这里，僧人们宣称老虎已不再吃肉，而是改吃狗粮，因此不会犯了杀戒。面对这一奇景，来往游客无不啧啧称奇。这座乡下小寺很快在国际上声名鹊起，一跃成为泰国旅游的名片之一。


2006年，帕朗塔布寺的故事登上美国《时代周刊》，被誉为“和平共处的最佳课堂”；英国的BBC也专程赶来拍摄纪录片。此时此刻，寺庙的声望达到了最高点。


然而，一切的荣誉在2014年12月戛然而止。一位从虎庙辞职的兽医向警方提交了大量证据，声称虎庙内存在着严重的犯罪活动——僧人经由老挝将老虎走私到第三国，平均每只老虎可以带来500万泰铢的不菲利润。


这一消息很快引起了泰国高层的重视。2016年2月3日，泰国警方突袭虎庙，虽然受到阻拦，没能进入寺庙内部，但意外发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犀鸟，揭开了寺庙犯罪的冰山一角。


5月30日，泰国警方和军队等组织了一支500多人的联合执法队，终于成功进入帕朗塔布寺。经过地毯式搜查，警方一共发现了40具被冰冻的老虎幼崽、20件泡在酒精里的老虎尸体、2张完整的虎皮，以及数以千计的虎牙、虎骨护身符等虎制品。


这则新闻很快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多年以来，帕朗塔布寺一直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著称，但当案件细节逐步揭露，血淋淋的真相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彻头彻尾的丑闻


实际上，帕朗塔布寺一直争议不断。为了进入虎庙，每位游客必须购买价值600泰铢的门票，而与老虎亲密合影，则至少需要花费2000泰铢。据估计，仅仅是通过出售门票，帕朗塔布寺每年就可以收获数百万泰铢的利润。


帕朗塔布寺对外宣称，老虎已经被佛法感召，不会伤人。但事实上，僧人们在食物中加入了大量的镇静剂，让圈养虎保持温顺。这些药物严重摧残了它们的身体，很少有老虎能活到正常寿命。


据内部志愿者爆料，一旦老虎出现健康问题，就会被寺庙偷偷杀死。他们将虎骨、虎肉等制品卖往黑市，同时用另一只老虎代替，以此掩人耳目。


根据泰国法律，所有老虎属于政府，私人必须获得相关执照才可以饲养。而帕朗塔布寺能够屹立多年，其实是因为有佛门禁地作为伪装——在佛教传统中，老虎被视为文殊菩萨的化身，代表着力量和无畏。他们以此避开了法规，实际上却以老虎为敛财工具，进行血腥而隐秘的交易。


传统上，佛教僧侣一直被视为自然的保护者，但在虎庙案中，寺庙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MichaelJanich / Wikimedia Commons


“泰国虎庙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丑闻，但这背后有着更深层的因素。虎是最被喜爱的动物之一，作为亚洲特有的动物，它们出现在各种不同的文化当中。进入21世纪以后，得益于现代环保运动的兴起，所有13个老虎分布国都将其列为保护动物，明令禁止虎制品的流通，偷猎老虎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然而，这些法规大多只保障了野生虎的生存，却对圈养虎的利用留了一个口子。随着野生动物旅游的兴起，圈养虎成为了一种“商品”，不仅是原产地亚洲，连北美和南非也涌现了一批打着老虎旗号的景点。


与虎合影便是一种常见的商业模式——兴奋的游客在饲养员的指引下，与老虎零距离接触，自拍合影，搂抱幼虎。这样的合照在社交媒体上获得了大量的点赞与转发，曾经的万兽之王，沦为流量时代的玩偶。


看不见的鞭子


与常见的马戏表演相比，合影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老虎不需要冒着受伤的风险，在鞭声和呵斥下完成各种高难度动作；而是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任由游客轻抚拍照，如同普通的撸猫一样。


实际上，马戏团的鞭子明晃晃地展现在灯光下，旅游景点的鞭子却藏在看不到的角落。为了让老虎保持温顺，一些旅游景点会在老虎食物中加入大量镇静剂，让老虎昏昏欲睡，任人摆布，更不会攻击游客。工作人员有时还会用棍子戳它们的脸或是直接抽打，以达到合影的效果。


一天数百次的“合影” 对于老虎造成极大压力和伤害｜世界动物保护协会


贫瘠的圈养环境对老虎也是一种折磨。野生虎一晚上就可以漫游十几公里，它们的脚垫柔软而富有弹性，悄悄靠近猎物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而在圈养环境下，老虎只能被关在有限的铁笼中，忍受无处不在的饥饿和坚硬的混凝土地面，甚至被拴上短小的铁链。狭小而枯燥的生活环境，往往还会造成严重的刻板行为。


圈养环境下出生的幼虎，通常3~4周后就会被迫从母亲身边抱走，以便让雌虎在接下来数周内再次发情。圈养虎通常一年可以诞下两胎，而野生虎平均两三年才会繁殖一次。


如此大量繁殖虎崽，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满足旅游业的需求。相较于威猛的成年虎，可爱的虎崽更能赢得游客的青睐，比如在泰国某家名为老虎王国的旅游景点里，与幼虎合影的价格为每10分钟40美元，而成年老虎仅为28美元。


等到这些虎崽长大，不再那么惹人怜爱时，它们或者会被送往救助机构，或者被转卖到别的景点，重复父母辈的命运。一些组织甚至会将多余的虎崽杀死，泡酒或冰冻后作为滋补品向黑市出售，帕朗塔布寺内发现的大量虎崽尸体就是佐证。


尚未曝光的黑暗


根据世界动物保护协会（World Animal Protection）的调查显示，随着旅游行业的蓬勃发展，2010～2016年间，泰国旅游景点圈养老虎的数量从623只飙升到830只；但当地野生虎的数量却下降到不足160只。由于盗猎猖獗，一些保护区的老虎已经在枪声中消失，例如著名的考艾国家公园，上一次通过红外相机拍摄到老虎要追溯到2002年。


圈养老虎看似能减缓盗猎，但多个案例表明，与商业利益挂钩的圈养并不会给野生虎带来保障，相反地，一旦保护的压力减轻，几乎零成本的盗猎还会让野生虎陷入更大的危机。


环保组织Cee4life的调查报告显示，老虎庙最初的8只老虎中有一半都是“野外捕获”的野生老虎。报告发表时，图中这只名为Sangtewan的野生老虎，已在条件极差的笼里被关了近10年｜Cee4life


帕朗塔布寺曾宣称，该寺最初的老虎来自于村民救助的幼崽；但很快就有媒体报告称，所谓失去亲人庇护的幼崽，实际上是寺庙偷偷花钱雇佣当地村民从野外收集的。可能正是帕朗塔布寺的不法行为，最终导致附近著名的育赛（Sai Yok）国家公园的繁殖种群彻底消失。


“泰国虎庙案”只是暴露在灯光下的个案，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黑暗尚未曝光。据统计，每年全球野生动物旅游带来的价值高达3340亿美元，许多景点打着动物园或救助中心的名义，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马戏表演，但却仍旧一边以糟糕的环境圈养动物、虐待动物，甚至破坏野生种群，一边打着爱护动物的旗号盈利。


今天是国际老虎日。保护老虎，需要政府层面的立法和监管，需要商业机构的良知，而我们每一个人的态度也很关键。作为一名普通游客，拒绝观看老虎表演，拒绝与老虎合影，是我们保护老虎所力所能及的一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自然 （ID：guokrpac），作者：有苏煜骧，编辑：麦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