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凤凰新闻客户端荣誉主笔 唐驳虎



▎12月21日,西安市民在钟楼旁排队进行核酸检测。(西安日报 王健 摄)

核心提要:

1.本轮西安疫情的两条传播链:第一组是入境航班感染,以及隔离酒店工作人员或因防护服破损被感染,但这组本土传播链只感染了2人;复杂的是另一组本地大疫情。根据这轮西安、东莞最初几例本土病例的基因测序结果,属于同一传播链,疫情感染来源初步判定为12月4日PK854航班输入,但是各传播链间缺少明确关联性。

2.有人却造谣称西安3个病例为情人关系,造成病毒在本地传播,但隔离酒店工作人员感染是郊区孤立、封闭的感染,3人并无交集。东莞方面的流调,把较为明确的线索指向了西安机场。

3.和7月份出现疫情的南京机场不一样,西安机场已经实现了国内和国际的区域隔离。但西安机场T3航站楼是国内唯一一个应用置换下送风技术的民用机场航站楼,也就是这个下送风回风结构,可能造成了西安机场出现最匪夷所思的病毒传播。

4.西安长安大学、东莞大朗最初出现的病例,应该就是在西安机场使用洗手间时,被空气管道送来的微量病毒传染。近期西安每天仍检出数十例新增,25号更是单日增加了155例。面对传染力极强的Delta毒株,相对于反应迅速的东莞,西安的防疫决策显然慢了。



▎12月25日,西安,西北工业大学师生在雪中进行核酸检测。图源:视觉中国

作为国家中心城市,西安的疫情已经引发广泛关注。

实际上,早在12月17日的上一篇中,就已经关注了当时尚未显著的西安疫情(截止17日上午,西安累计15例、延安1例、东莞8例)。

西安疫情分为两组,第一组是入境航班感染以及隔离酒店工作人员感染。



12月4日,巴基斯坦航空公司伊斯兰堡航班PK854抵达西安,共180名乘客入境,集中隔离在西安世博园边上的西安国际会展中心瑾程酒店。

至12月17日,已检出6人确诊。对其中4人感染的病毒进行全基因测序,全部为Delta-印度变异株(B.1.617.2)。



12月8日,瑾程酒店一名专班工作人员向某(男,21岁)的7日核酸采样检出阳性。流调发现,向某5日~8日曾负责到已确诊病例的隔离房间进行消杀。

不过根据向某自述,在4日接机时人手不够太忙,他的防护服破了两个洞。快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可能这时就被感染了。



随后,与向某同房间居住的另一名工作人员张某(男,20岁)单人单间隔离,最初连续5次核酸检测均为阴性。 到13日采样检测为阳性,诊断为确诊病例(轻型)。

由于隔离酒店工作人员完全封闭管理,这组本土传播链只感染了两人。



散点浮现的西安本地疫情

而另一组本地大疫情,则是在距离隔离酒店18公里外的雁塔、曲江市区先后显现的。

12月11日晚,曲江新区在对医疗机构从业人员进行每周核酸检测中,发现1例阳性,为子牛门诊部药房工作人员郭某(女,26岁)。



子牛门诊部正好就在上一轮9月西北疫情的显现点唐隆国际酒店边上,但显然已经没有疫情关联。

从12月5日以来,郭某每日乘坐公交车上下班,在小区附近活动。这是怎么感染上的呢?

难道是因为郭某住处边上就是西安新冠定点医院市八医院,治疗场所出现病毒泄露吗?



12月14日下午,去省人民医院就诊的刘某(女,71岁)核酸阳性,随后送她就诊的女婿杨某(男,51岁)也阳性确诊。

杨某是长安大学教师,一家人居住在南二环边上的长安大学本部家属住宅区。距离前述子牛门诊部、市八医院均有3.5公里以上,行程轨迹也没有交集。这又是怎么染上的呢?



而前一天的12月13日下午,在千里之外的广东东莞,一对按当地派出所的要求,到医院测核酸的男女也检出阳性(男33岁,女30岁)。

他们11月29日飞抵西安,11月30日~12月3日在西边70公里的周至县活动。12月4日深夜从西安飞回深圳,坐网约车回到大朗镇住所,此后正常活动。

12月13日上午10点,他们接到大朗公安分局保安墟派出所大井头警务区电话,因为12日西安检出一例(药房工作人员郭某),因他们4日从西安返回,要求到警务区报备后去大朗医院测核酸。下午结果为阳性。



而到了12月15日下午,东莞就率先宣布,他们的基因序列与外省报告病例高度同源,属于同一传播链。

这个外省报告病例,显然就是指的是陕西西安首例社区感染,子牛门诊部药房工作人员郭某。

这也说明,西安方面也已对郭某感染病毒进行了基因测序。



因此,17日的文章,就已把西安、东莞系列疫情归为同一感染链。但是否与隔离酒店工作人员感染有关联性,尚待明确。

直到18日下午,陕西方面的新闻发布会才通报证实:

已对12月9日~16日报告的12名本土病例完成了全基因测序,所有12个人的测序结果,均与PK854航班上的境外输入病例高度同源。



12月4日前,国内尚无报告与此相同序列。据此初步判定,此次疫情为境外输入引起的本土疫情。

疫情感染来源初步判定为12月4日PK854航班输入,但是各传播链间缺少明确关联性。



疑惑与谣言

当时我以及官方流调人员的共同疑惑是,隔离酒店工作人员感染是郊区孤立、封闭的感染,与相距十几公里的市区疫情怎么会有关联性呢?

但一些网民的疑惑,却变成了编造谣言,污蔑他人。



有人编造称,西安疫情最早检出的三条脉络,药房工作人员郭某、隔离酒店工作人员向某,以及长安大学老师杨某均为情人关系;并且,郭某还与向某开过房,导致病毒传播。

乱开脑洞,一次造谣侮辱三个相距十几公里、根本没有交集的人,还硬扯这种男女关系,搅乱抗疫工作大局,应当受到严惩。



还是东莞方面的流调,把较为明确的线索指向了西安机场:

东莞两人活动多日的周至县目前尚没有疫情,而他们是12月4日晚上乘坐南航CZ3226(西安-深圳)飞离的。



另外,12月4日下午,长安大学老师杨某,与岳母刘某等家人一行5人自驾车前往机场,送儿子/外孙出国(搭乘海航HU7975西安-多伦多航班)。

期间活动轨迹涉及机场T3航站楼的值机区域和附近最近的卫生间。

12月4日下午3点,也正是巴基斯坦入境航班PK854抵达西安机场的时间。



上一次南京机场航站楼感染,追踪时间起始点是7月10日。 从俄罗斯莫斯科飞来的国航CA910航班抵达南京禄口国际机场,停靠在国际国内共用的T1航站楼。

机上后来检出了确诊感染者。而T1航站楼的保洁人员负责机舱清洁,在收集垃圾、打扫机舱时,防控没做好也被感染。

而南京机场负责国际航班的保洁人员并未封闭管理,而是家住机场附近的禄口街道,同时与负责航站楼国内部分的同事混杂工作。



接下来,病毒从负责T1国际航班的保洁人员,传染给了负责T1国内区域的保洁人员,进而感染了T1国内区域的卫生间。

从7月13日开始,一部分使用T1航站楼卫生间的乘客(包括出发、抵达、经停、中转),在洗手洗脸的时候,摘下口罩被传染。



南京机场客流量在全国排第11位,被感染的乘客自然很快分散到全国,造成了持续一个月的全国多省大范围复杂疫情。



但是,像东莞两人、长安大学两人被感染的窗口期,只可能是12月4日的六个多小时。

像长安大学的教师一家,下午5点就离开机场,仅有2个小时的窗口期。

PK854当天下午3点才抵达机场,这境外病毒是如何在六个多小时、甚至短短两个小时内突破层层防线,导致在国内区域的至少四个人被感染的?



哪怕是南京机场疫情,也是要过了三天, 才通过物传人(国际机舱清洁人员)、人传人(清洁人员交流)、人传物(清洁人员打扫卫生间)、物传人(旅客使用卫生间)四道手续,在T1国内区域卫生间造成旅客感染。



西安机场已经实现了国内和国际的区域隔离,所有国际航班工作人员工作14天隔离14天,根本接触不到其他人。

这病毒怎么就能那么快迅速传播的呢?而且迄今为止,西安尚未通报出机场有工作人员感染。这就更离奇了。



独家破解西安机场传染之谜

花了几天时间研究探索,终于破解了离奇的西安机场感染之谜,也就是现在肆虐整个西安的离奇疫情起点。



西安机场位于相邻的另一个地级市——咸阳,全称西安咸阳国际机场,或简称西咸机场。是国内客流第七大机场、北方第二大机场。

西咸机场拥有T1、T2、T3三个航站楼,彼此间有连廊通联。目前T1航站楼停用,T2航站楼主要是国航集团、海航集团使用。



2012年建成的T3航站楼主要是东航集团、南航集团等使用,同时原本也负责国际航班业务。

国际航班原使用北侧的国际指廊,国内航班使用南侧的三道国内指廊。



2020年3月,西咸机场接到承担国际航班分流任务。机场会同陕建集团迅速在四天内,在国际指廊外侧,搭建起了旅客分流中心。

7000多平米的分流中心承担入境流病调查、核酸检测采样任务,实现了旅客缓冲等待功能。



这套与机场航站楼分离的分流中心运行近两年,没有出过事故。

但是,通过入境检查的旅客,还是要用大巴运抵各隔离酒店。



由于冬季寒冷,等候接运大巴的入境旅客,一般被安排在原先位于国际指廊一层、很少启用的国际远机位(E1-E10)区域等候。

这也有利于乘坐大巴离开。于是,入境旅客还是进入到了国际指廊内部。也就是T3航站楼的一部分。



但毕竟这里不但与T3航站楼其他在使用的国内航班运作区域距离遥远,而且有着层层的物理阻碍,被认为仍然是安全的。

然而,组织者依然忽略了另一个问题——大型公共建筑的冷暖通风功能,这大概只有建筑专业的人才会注意到。



咸阳机场T3航站楼的特殊设计

机场作为大型公共建筑,是典型的高大空间类建筑。围护结构以大面积透光玻璃为主,体量大、进深大、空间大。旅客等候区域的层高多为10米以上,甚至超过20米。

民用住宅的单体空调、暖气,在这里完全不适用,冷暖通风功能需要大型中央空调机组才能实现。



目前机场车站类建筑一般采用常规形式的空调系统,单位面积空调电耗是普通公共建筑的2~3倍, 而普通公共建筑电耗又是民用住宅的2~3倍。

空调电耗占到建筑总能耗约50~70%,因此,降低空调电耗是公共建筑节能的关健。



2008年开始建设、2012年一期建成的西咸机场T3航站楼,针对机场车站建筑高大空间的特点进行科研攻关,致力于实现空调系统的绿色节能设计。

西咸机场T3航站楼设计,对暖通空调系统的末端供冷供热形式进行了改进研究。



主要是将地板辐射供热供冷,和下送风结构结合起来, 实现了2米以下人员活动区域的分层精准空调,有利于提高能源利用效率。

经实际运作检验,咸阳机场T3航站楼是我国大型民用机场能耗最低的项目,能耗约为每平方米55度电。

而同期其他航站楼平米能耗一般在80度电左右,国家平均能耗为108度,节能科技水平位于国家领先地位。



全球最匪夷所思的病毒传播

目前,咸阳机场T3航站楼是国内唯一一个应用置换下送风技术的民用机场航站楼。

但也就是这个下送风回风结构,最终造成了西安机场出现最匪夷所思的病毒传播。



大型公共建筑都有新风系统和空调循环系统,但这种暖通设计是不考虑防生化的。

当年设计的时候,也想象不到今天这般国际疫情持续输入,而且还在航站楼内持续利用的情况。



另外,如果中央空调所有送风都是外界新风,那加热能耗会非常大。一般只会少量补入外界空气,以补充室内氧含量。大部分管道空气仍是使用室内空气进行保温循环。



就这样,中央空调、室内空气循环管道打通,导致原本位于国际北指廊一楼候车区域的病毒,被抽到了200多米外的二楼候机区域。

因为管道是高速封闭流体,相当于气动投毒。



现在来比对长安大学、东莞大朗的两组共4位被感染者。



PK854航班12月4日下午15点降落西安机场,经过约1个半小时的入境手续后,进入国际指廊一层候车。

由于种种调度原因,接送大巴来晚了。一种说法是约傍晚18点开始离开,另一种说法是直到晚上21点甚至23点才离开机场。

但不管怎样,在国际指廊一层候车等候肯定是存在的。



长安大学一家四口送机,约下午14点从家出发,约15点抵达。儿子17点进入安检候机后离开,自驾返回。

他们在机场停留的时间是约15:00~17:00。国际航班在T3航站楼G区办理登机事宜。



父亲和外婆使用了值机柜台附近的洗手间,于是被空气管道送来的病毒传染。

这里距离国际远机位登车口的管道距离,也相对最近。



东莞大朗一对男女搭乘的是21:40的南航国内航班CZ3226西安-深圳航班。

值机区域为M区柜台,但登机口则是步行距离最远的南一指廊H58登机口。



从一般情况来说,在空间较高大的值机区域播毒染毒的可能性较小,不然大量4号坐航班的人都会感染了,但目前实际查出就只有长安大学、东莞大朗这四人。



他们在M区值机柜台的停留时间也一般相对较短,更有可能的是在通过安检、进入候机区域后,在候机区附近使用卫生间时,脱下口罩洗手洗脸时被感染的。



测距可知,从国际指廊的一楼候机候车区,到南一指廊的二层端头,不考虑高差绕行,仅室内管道走线直线距离就超过了1.1公里!

这真的是全球各种案例报告中,直线传播距离最长、最匪夷所思的病毒传播!



什么之前纠结的接触传播、飞沫传播(1米之内)、空气传播(2~3米),在这种经由管道的超过1100米超长距离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



D毒株的传染力已经无远弗界了

当然,极少量呼出的病毒颗粒,经过回风口吸入管道,再经由气动管道的大范围扩散,最后通过航站楼另一端的卫生间送风口扩散出来,最后还得沾染进入被感染者的鼻腔。



感染的病毒颗粒肯定是个位数。这也才因此会10天后才被检出,而且检出时两人还是无症状感染者。

但仅仅之前的10天活动,已经在大朗当地造成了27位感染者。而且不少感染来源不明,属于社区传染。



这还得益于东莞当地的反应非常迅速 ——14日当天晚上便对人口多达82万的大朗镇全域实行临时管控,对进出大朗镇的所有道路(重要的过境莞樟路除外,两侧构筑封闭围栏)实施交通全面管控。

经过大朗镇先后六轮、周边镇街两轮、全市1100万人一轮的核酸检测之后,最近还在检出感染者。



而相比之下,西安的决策反应速度显然慢了。

11日中风险的药房工作人员检出、14日省人民医院就诊患者检出,两者距离相隔4公里,轨迹并无重叠,就说明西安已经存在多线条社区传播。

继而一做基因测序,证明均与PK854航班同源,就知道酒店(已发生)或者机场(可能性更大)的某个环节发生了泄露。

在这时候,就应当果断内外封城。



▎ 截止21日西安各区确诊病例 图源:悦西安

而西安到18日晚上计划对雁塔区局域沿街道封城,当时还民怨四起,众声喧哗,认为防疫反应过度。

直到23日,西安才得以按下了暂停键。从4日的机场感染,到14日的散点浮现,再到23日的封城,已经过去了近20天。

在指示病例(药房工作人员)因为定期核酸检测提早暴露后,封城也过去了12天。



相比之下,今年年初的石家庄疫情,约12月23日有村内传播,1月2日首检出感染者,五天后的1月7日便对外封城,1月9日对内封小区。

在感染路径比较明确单一——老家藁城区增村镇的年轻人元旦探亲后回城的情况下,也花了20天时间才清零解封,累计感染总数超过1100人。



西安疫情目前的形势很复杂很严峻,每天检出超过50多例。12月25日0-24时,陕西省新增报告本土确诊病例157例(西安市155例、咸阳市2例)。

除了长安大学感染群有50多例之外,大部分都是在主动发热门诊、主动核酸检测甚至全民核酸检测当中暴露的,感染路径不明。



此前出现相似传播情形的满洲里,常住人口只有15万,尚且经过了12轮全员核酸才迎来拐点。

而西安则是一个常住人口超过1295万的大都市,20天左右的持久战,是必然的。请坚持,请相信。



两年来,记住了一次次的至暗与苦难,也见证了每一次努力过后希望与转机。

西安加油,长安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