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慈善家杂志(ID:cnscsj),作者:温如军,头图来自:视觉中国(2020年,北京市丰台区蓝天救援队利用国庆长假进行救援训练)
12月5日,在河北邯郸大名县一处农田里,四十多名广平县蓝天救援队队员三鞠躬,送别队友武海义。两天前,临漳县一座陵园内,三十多名临漳县蓝天救援队员向着墓碑三鞠躬,送别队友孙晓森。七天前,在大名县殡仪馆,几十名蓝天救援队员为队友梁振峰举行追悼会……
8天时间,同一条河,3名民间救援队员遇难。
这是怎么了?
夺命救援
11月23日,梁振峰在协助队友执行搜救任务时,因为救生艇侧翻不慎落水,被急流冲走,遗体在两天后才被找到。
梁振峰2019年加入邯郸市大名县蓝天救援队,参加过各类救援活动28次,参加各类社会服务51次,时长达700多小时,多次被队里评为优秀志愿者。
在梁振峰的追悼会上,广平县蓝天救援队队员武海义和孙晓森也前来为队友送行。
而就在3天后,在魏县境内漳河特大桥下方水域执行搜寻打捞任务时,45岁的武海义驾驶冲锋舟时发生侧翻落水。22岁的孙晓森本已安全上岸,在发现有队员落水后,再次穿上装备驾船参与营救,也不慎落水,两人不幸遇难。
知情人士向《中国慈善家》讲述,两次救援执行的是同一个搜寻打捞任务,即打捞一位捞鱼人的遗体。先是梁振锋所在的大名县蓝天救援队在大名县境内的漳河河段搜寻,无果之后,魏县蓝天救援队接到了遇难者家属的求助。因为人手不够,魏县蓝天救援队向临漳县和广平县求援。就在魏县漳河河段,悲剧再次发生。
武海义是邯郸市大名县人。5年前,全家搬至相邻的广平县,在小区车库里经营一家电维修铺,此前他还曾开过出租车。2020年,他加入了广平县蓝天救援队。
一个武海义落水的视频在网上流传。画面中,白色橡皮艇在激流中漂流,一个穿着蓝天救援队背心的人在水中紧紧攥着白色橡皮艇边缘,却怎么也爬不上去。随后,孙晓森乘坐的红色橡皮艇赶来支援,临近白色橡皮艇时,红色橡皮艇上的人也掉入了水中。紧接着,第三艘橡皮艇继续前来营救……
根据当地官方通报,12月1日救援活动中共有7人落水,2人死亡。
另一名遇难者孙晓森,是邯郸市临漳县人,退伍后加入临漳县蓝天救援队。
与武海义同船的广平县蓝天救援队水域救援组组长单振勇告诉媒体,在离滚水坝十米处,船只不受控制并被卷入沸腾线,发生侧翻后4人先后落水。而孙晓森和魏县救援队人员乘坐的冲锋舟抵达单振勇落水位置,也被困在沸腾线,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沸腾线又称死亡线,往往产生于急流水域中有高低落差的边缘结合部,水流快速左右卷绕,几分钟时间就会让落水者耗尽体能,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则很难脱身。
2018年4月21日,广西桂林桃花江鲁家村河段,两艘龙舟在桃花江竞渡演练中在沸腾线上失控,导致17人遇难。
“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身上又没有合规格的救生衣,一旦遇到沸腾线,即使水性很好,脱险的可能性也很低。”一位专业人士告诉《中国慈善家》,在救援专业人员看来,“沸腾线脱困”是一项基本技能,也是一项需要经过专业训练才能掌握的技能。
“生死状”
6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张山(化名)加入江西抚州蓝天救援队。救援组织的公益性让他觉得这份志愿者工作特别有意义。
队长把张山拉进一个志愿者的微信群,群里平时会发布一些训练活动,参加的志愿者都会有记录,达到一定的训练时长,就可以转为预备队员。之后还要再考察一年,一年出队次数达到要求,就可以转为正式队员。
张山介绍说,蓝天救援队是全国性的民间组织,而各地的训练项目都不一样,主要内容和所在地域相关,比如在西藏会以高山救援为主,会进行体能、爬山、绳索使用等方面的训练;在江西则是以水上救援为主,重点会训练开船艇、熟悉水域等。
近日频发的救援事故,让张山非常心痛,听到消息的那个晚上他甚至一夜未眠。
张山告诉《中国慈善家》,作为蓝天救援队的成员,多数人都是凭着自发的一腔热情去加入救援队,风险也由自己承担。张山也考虑过潜藏的风险,所以自掏腰包上了一份保险,每年交680元。但并不是每个救援队员都像他这样自费买保险。
“一般遇到救援任务后,在附近并有时间的队员会主动报备,后台人员会记录报备队员,并查看他们的保险情况,如果没有上保险,会临时上一份3元钱的保险,出事后索赔额为10万元。”张山说。
“荣誉=责任=奉献”,长江救援队负责人张建民在自己的朋友圈如此写道。他带领的这支队伍目前已有超过2000名志愿者,随叫随到的救援队员有380余名。
自2010年5月成立以来,武汉长江救援队每年救起的落水者有近百人。2014年10月25日,在武汉长江边,3名青年夜间下水游泳,不慎被湍急的江水冲走。当时,64岁的队员陈忠贵和几名队友一起,先后两次跳入江中奋力救人,最终3名落水者被救起,而陈忠贵再也没能上岸。
张建民告诉《中国慈善家》,武汉长江救援队成员多是当地的游泳爱好者,都有一颗公益之心。甚至以前加入救援队还会签一份“生死状”。所以年满18岁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才能加入,救援时一般都“生死自负”。
2021年12月2日,武海义与孙晓森遇难后第二天,蓝天救援队总队长张勇发文表示,救援不能盲目,不能仅凭一腔热血,要在自身安全、队友、安全环境安全情况下,要在经过相关培训且技术熟练情况下,要在具备专业符合安全标准的防护装备保护下才能开展,血的教训必须警钟长鸣。
武海义所在的蓝天救援队没有为队员购买统一保险,只有武海义为自己购买的意外险,这份保险的赔偿金也就在3万元左右。事发后,魏县应急局曾表示,会给予武海义3万元的补偿金,包括1万元的下葬费,大约2万元“见义勇为”称号对应的奖励。
外困内忧
当前,中国民间救援组织几乎涵盖所有山地救援、城市综合救援、水上救援、地质灾害及其他自然灾害救援范围。据媒体不完全统计,像蓝天救援队这样的救援组织目前在中国已有超过1300家,全国各地的救援队员加起来也有将近百万人。
以今年的河南水灾为例,在这次救灾行动中,全国共有392个民间救援队在“720洪灾社会组织和志愿者协调中心”报备。不难看出,在灾害救援中,民间救援已经发展成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但是,数量众多的民间应急救援组织不同程度存在救援水平不一、能力参差不齐等问题。资金筹措困难、安全难以保障等问题,是它们普遍面临的现实困境。
目前,民间救援队的经费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政府部门购买服务,二是企业和个人的捐助。
张建民告诉《中国慈善家》,每年在武汉举行的国际横渡长江节和武汉水上马拉松,都会请长江救援队做水上安保工作,这项工作会给他们带来一些收入。“但这部分的钱也不够平时的开支,只能精打细算,一年下来会有20万元左右的缺口。但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如果资金充足还可以干更多的事。”
长江救援队中经常参加救援的人员约有380人,由于资金不足,救援队只能给230名队员买了保险,每人每年大约100元。
仅在最近几天,救援队就在长江上救了近十个落水者。但“平民英雄”的光环之下,是走不出去的现实困境。
每年两会上,都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就民间救援话题提出建议。有代表认为,民间救援组织参与救援,肯定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各级政府应当从“突发事件应对工作专项资金”中给予他们一定比例的合理补偿,否则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民间救援组织参与突发事件应对工作的积极性。
“关于这一点,现行的突发事件应对法中并未作出明确的规定,建议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作出一些必要的补充及修改,将民间救援的补偿机制用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全国人大代表黄美媚说。
成立于2007年的蓝天救援队,目前已在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成立品牌授权的救援队,全国登记在册的志愿者超过5万余名,其中有超过1万名志愿者经过了专业的救援培训与认证。
即便是蓝天救援队这样的头部民间救援组织,关于关于财务困境和人员专业性问题的消息也常见于报端。由于近年来门槛降低,救援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据媒体公开报道,在河南水灾的救援中,有的救援队到达了现场却忘记准备救生衣,一些志愿者甚至直接拿鸭子船下水,自身安全都保障不了。
人员流失是民间救援队的另一痛点。据官网介绍,蓝天救援队部分支队的队员流失率高达41.03%。蓝天救援队总队长张勇在接受媒体采访中坦言,自费救援所带来的经济压力是队员流失的最大原因。
最近出事故的邯郸蓝天救援队,共有771人,其中急救项目人数占比最高,有101人,而水域救援项目则仅有14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慈善家杂志(ID:cnscsj),作者:温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