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相信世上有神秘生物吗?人鱼、麒麟、龙……凡此种种曾经都是“官方认证”存在的生物,现如今却被归入了幻想类别。有些是因为不科学(没有翅膀的龙怎么会腾云驾雾),有些是因为有更合理的解释(人鱼的见闻被视作野生儒艮出没事例)。我们接受科学,却也因此不丢失浪漫的幻想——毕竟只有当幻想还未祛魅的时候,才是最具魅力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ID:liweitan2014),作者:Vaughn Scribner,翻译:苦山,校对:忽必烈,原文标题:《美人鱼的迷人历史》,原文链接:publicdomainreview.org/essay/mermaids-and-tritons-in-the-age-of-reason头图来源:《小美人鱼》


1736年5月6日,博学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在《宾夕法尼亚公报》(Pennsylvania Gazette)上告诉他的读者们,最近有人在百慕大目击了一只“海怪”,“其身躯的上半部分形如一名12岁左右的男孩,蓄着黑色的长发,下半部分则像一条鱼”。


显然,这种生物的“似人之处”给了捉住他的人灵感,让它活了下来。1769年的某一期《普罗维登斯公报》(Providence Gazette)也刊登了类似的报道称,在法国布雷斯特(Brest)海岸附近的一艘英国船上,船员们目睹了“一只像男人一样的海怪”绕着船只游动,一度“花了一段时间观察我们船首那美丽的女性人像”。船长、领航员和“全体三十二人船员”都证实了这件事。


对于生活在近现代的英国人来说,上述例子是报纸上的典型报道。人类和海怪的这类接触经历会被报道出来,这本身就告诉了我们很多事。就连本杰明·富兰克林这样的聪明人也认为目睹海怪人鱼的故事合情合理、足够真实,以至于他们愿意花时间和金钱把这些故事印刷刊登在自己拥有广大读者的报纸上。


这样一来,印刷商和作者们便巩固了一种围绕这些奇妙生物展开的好奇叙事。当一个伦敦人拿着报纸坐下(也许恰好是在一家名为“美人鱼”的酒馆),读到又一个关于目击美人鱼或海神的故事时,他的怀疑或许就变成了好奇。


在这一时期,哲学家们对美人鱼和海神的争论说明:在探索人类起源的过程中,他们愿意拥抱奇迹。博物学家使用了广泛多样的方法论来批判性地研究这些奇怪的混血种,还通过强调人鱼真实存在来证明人类起源于水中。


在环球旅行时,欧洲的哲学家像对待他们遇到的其他生物一样对待人鱼,运用各种理论——包括种族、生物、分类学和地理差异的理论——来理解它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并借此进一步确定人类在其中的地位。


“有一‘奇特而出人意料的女仙……捕于1784年,斯坦基奥海湾’(Gulph of Stanchio),于1795年在伦敦春园大展厅展出(Spring Gardens)。”© London Metropolitan Archives<br>
“有一‘奇特而出人意料的女仙……捕于1784年,斯坦基奥海湾’(Gulph of Stanchio),于1795年在伦敦春园大展厅展出(Spring Gardens)。”© London Metropolitan Archives


西方人的好奇心与帝国扩张的结合,很好地通过人鱼的文化相关性反映了出来。富有的个人和哲学社团为博物学家、植物学家和地图绘制员前往新大陆探险提供资助,希望他们能扩展人类对世界的理解、对自身在世上所处位置的理解。


随着对美人鱼和海神的研究越来越多,博物学家们展示出了对这种奇妙生物日益高涨的嗜爱。重要的是,这些研究还揭示出过去两百年中,科学研究的进程如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8世纪的博物学家并不绝对依赖古代文献和传闻,而是集结了各种各样的“现代”资源——跨越全球的通信网络、学者们的出版机会、跨大西洋旅行、标本制作和学术团体——来理性地检验许多人认为荒诞不经的内容。


因此,越来越多的绅士通过运用众所周知的、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对神秘的人鱼进行研究,在这一过程中,他们既延续、又避开了所谓的启蒙逻辑叙事。科顿·马瑟(Cotton Mather)、彼得·柯林森(Peter Collinson)、塞缪尔·法卢尔(Samuel Fallours)、卡尔·林奈(Carl Linnaeus)和汉斯·斯隆(Hans Sloane)等18世纪的哲学家就是这样使我们,也使他们同时代的人对科学、自然和人性的概念变得越发复杂。


简而言之,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西方世界最聪明的人都在全球范围内追逐人鱼。


伦敦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 of London)在这场活动中有着关键地位,它既是合法科学研究的信息库,又是合法科学研究的发起方。罗伯特·西博尔德爵士(Sir Robert Sibbald)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苏格兰医生和地理学家,他非常理解学会对开拓性研究的渴望。1703年11月29日,他写信给学会主席汉斯·斯隆爵士,告诉这位伦敦绅士,自己和同事们一直在记录苏格兰两栖动物的情况,同时附上铜版绘图,希望能将这些图片献给皇家学会。


西博尔德意识到学会对最新研究抱有浓厚兴趣,就告诉斯隆,自己“加入了有关某些水生两栖动物和混血物种的记录和绘图,后者即在我国海域可时而目击的美人鱼或海妖”。在这里,我们看到,18世纪两位主要的思想家在学术信函交流里提及了人鱼。


插图:“鱼女”(Pesce Donna),摘自乔凡尼·安东尼奥·卡瓦齐(Giovanni Antonio Cavazzi)的《三王国史记:刚果、马坦巴、安哥拉》(Istorica de’tre regni Congo,Matamba,et Angola),1687年。© wikimedia<br>
插图:“鱼女”(Pesce Donna),摘自乔凡尼·安东尼奥·卡瓦齐(Giovanni Antonio Cavazzi)的《三王国史记:刚果、马坦巴、安哥拉》(Istorica de’tre regni Congo,Matamba,et Angola),1687年。© wikimedia


1716年7月5日,科顿·马瑟也给伦敦皇家学会写了一封信。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位波士顿博物学家时常详细记述他的科学发现。然而,这封信的主题有些古怪——信件的标题是“海神”,信中表明了马瑟真诚地相信人鱼的存在。


这位伦敦皇家学会的会员首先解释说,直到最近,他一直认为人鱼和“半人马或斯芬克斯”一样虚幻。马瑟发现了无数关于人鱼的历史记录,从古希腊人笛摩斯特拉都斯(Demostratus)目睹“塔纳格拉城(Tanagra)内……海神干尸”的记载,到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断言人鱼和海神存在的言论。然而,马瑟指出,因为“老普林尼的相关学说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名声并不很好”,所以他将这些古老说法中的很多都视作伪说。


然而,当马瑟读过博阿斯托(Boaistuau)和贝隆纽斯(Bellonius)等备受崇敬的欧洲思想家的零散古代记录后,他对这种生物之存在的“疑虑……在一定程度上被打消了。”


然而,马瑟仍并没有被彻底说服,至少在1716年2月22日之前没有;在这一天,“三位诚实可靠的人,在乘船从米尔福德(Milford)前往布雷福德(Brainford,位于康涅狄格州)的途中”,遇到了海神。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后,马瑟只能宣布:“现在我的信任心终于被完全赢去,我不得不相信真有海神存在。”


当这个生物逃离这群人时,“他们看到了他的全貌,看到了他的头、脸、脖子、肩膀、胳膊、肘部、胸部和背部,都是人形……下半部分则是鱼身,颜色像鲭鱼。”虽然这头“海神”逃脱了,但它使马瑟相信了人鱼的存在。马瑟坚称自己的故事并非虚构,并向英国皇家学会承诺,他将继续转述“自然界的所有新事件”。


《环球知识与娱乐杂志》第二十九卷(<em>The Universal Magazine of Knowledge and Pleasure</em>,1761年)中的“马提尼克岛海神”(Martinique Triton)插图。© wellcome collection<br>
《环球知识与娱乐杂志》第二十九卷(The Universal Magazine of Knowledge and Pleasure,1761年)中的“马提尼克岛海神”(Martinique Triton)插图。© wellcome collection


著名的博物学家卡尔·林奈也投身于美人鱼和海神的研究。1749年,林奈在报纸上读到不少文章,详细记述了在瑞典尼雪平(Nyköping)目击美人鱼的情况,于是他给瑞典科学院(Swedish Academy of Science)写了一封信,敦促科学院组织捕猎,“要么活捉这种动物,要么捕到尸体并用酒精保存”。


林奈承认:“关于美人鱼的存在是事实、谎言,还是对某种海鱼的想象,科学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然而,在他看来,捕猎人鱼的回报大于风险,因为这样一种罕见的现象“可能会是科学院能够取得的最大发现之一,届时全世界都要为此感谢科学院”。说不定这些生物可以揭示人类的起源?对于以分类学研究著称的林奈来说,这个古老的谜团必须被解开。


荷兰艺术家塞缪尔·法卢尔(Samuel Fallours)也声称自己在某片遥远的地带发现了人鱼,并因此引发了一场长达数十年、跨越各大洲和媒体类型的辩论。


1706年至1712年,法卢尔生活在印度尼西亚的安汶(Ambon),担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神职人员助理。在任职于某“香料岛”期间,法卢尔为当地动植物绘制了多种图画。其中一幅画恰好描绘了一条美人鱼,或者叫“女海妖”(sirenne)。法卢尔所画的“女海妖”和经典的美人鱼形象非常相似,有着长长的海绿色头发,一张愉快的脸庞,上半身裸露,腰部往下是一条蓝绿色的尾巴。然而,这条美人鱼的皮肤是深色的(稍稍偏绿),这意味着它与当地的原住民有相似之处。


在法卢尔的原画作所附的笔记中,这位荷兰艺术家声称他“在我位于安汶的房子里用一缸水养着这条海妖,它活了四天”。它是法卢尔的儿子从附近的布鲁岛(Buru)带回来给他的,“他用两埃尔布从黑人那里买来了它”(译者注:埃尔[ell],旧时量布的长度单位,约合115 厘米)


最终,这生物呜咽着死于饥饿,“它不想吃任何东西,既不吃鱼,也不吃贝类,更不想吃苔藓和草叶”。在美人鱼死后,法卢尔“产生了好奇心,把它身躯前部和后部的鳍拎起来,发现它的身形像个女人”。法卢尔声称,这件标本随后被转运到荷兰,但遗失了。然而,这位安汶海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塞缪尔·法卢尔的水彩画《女海妖》,约1706~1712年。© wikimedia<br>
塞缪尔·法卢尔的水彩画《女海妖》,约1706~1712年。© wikimedia


法卢尔《女海妖》的临摹版本,以及《淡水鳌虾》(“Ecrevisse”),选自路易·勒纳尔的《鱼虾蟹图谱》第二版(1754年)。© wikimedia<br>
法卢尔《女海妖》的临摹版本,以及《淡水鳌虾》(“Ecrevisse”),选自路易·勒纳尔的《鱼虾蟹图谱》第二版(1754年)。© wikimedia


路易·勒纳尔(Louis Renard)是一名生于法国、后定居阿姆斯特丹的图书经销商,他曾出版自己的著作《鱼虾蟹图谱》(Poissons,ecrevisses et crabes,1719),其中附有法卢尔《女海妖》的临摹版,但早在此数年前,法卢尔的原作就已经广为流传。


然而,由于法卢尔画作中的色彩鲜艳得超乎寻常,所绘生物本身也过于稀奇,许多人怀疑它们的准确性和真实性。勒纳尔尤其担心法卢尔“女海妖”一图的真实性,他说:“我甚至忧心,以美人鱼之名绘出的怪物……需要加以修正。”


在法卢尔的画作,以及勒纳尔随后用信件发起的对话中,哲学家们既找到了希望,也感到了厌恶。阿尔瑙特·沃什马尔(Aernout Vosmaer)是一名荷兰收藏家,也是荷兰省督的野生兽园和“自然与艺术藏品柜”的主管人,他为勒纳尔1754年版的《鱼虾蟹图谱》写了前言,表示对人鱼之真实性的反驳是“虚弱无力的”,并声称“这个怪物——如果我们非得用‘怪物’来称呼它的话(尽管我不理解其中的理由)只是能够比其他生物更漂亮地避开人类的陷阱(因为它是人类的混血),所以才很少被人目击。


此外,沃什马尔还认为,由于人鱼与人类在生物学上具有相似性,它们“比其他鱼类更容易在死后腐烂”。这种尸体难以保存的现象不仅使得目击事件更难发生,也解释了为什么古董收藏中罕见完整的人鱼标本。


到了十八世纪中叶,越来越多的医生不仅相信人鱼的存在,而且开始思考这种生物对于理解人类之起源和未来的影响。G· 罗宾逊(G. Robinson)在《寰球之旅中所见的自然与艺术之美》(The beauty of Nature and Art Displayed in a Tour Through The World,1764)中如是写道:“尽管自然历史学家普遍认为人鱼是传说中的动物……但就许多作家留下了文字证明这种生物的真实性而言,似乎有很多理由相信它们的存在。”


四年后,托马斯·史密斯牧师(Thomas Smith)将罗宾逊的论点更加明确地表达了出来,声称虽然“确实有许多人怀疑人鱼的真实性……但似乎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它们的存在无可争议”。但是问题依然没有结局:像罗宾逊和史密斯这样的人只能依靠古老的、常常遭到嘲弄的目击事件或是站不住脚的假设来作为他们的“证据”。他们需要科学研究来支持自己的主张,并且做到了。


1759年至1775年期间,《绅士杂志》(Gentleman’s Magazine)发表了两篇特别重要的文章,各自通过独特的科学方法研究人鱼。第一篇发表于1759年12月,附有一幅整页插图,内容是“一只海妖,或者说美人鱼……据说于1758年在圣日耳曼集市(St Germains,位于巴黎)上展出”。


作者指出,这幅海妖图“由著名的戈蒂埃先生写生而成”。雅克-法比安·戈蒂埃·达戈蒂(Jacques-Fabien Gautier d'Agoty)是一位法国印刷商,也是第戎学院(Dijon Academy)的成员,他因印刷精确科学主题图像的技巧而受到了广泛的认可。即使是这样一幅奇怪的图像,挂上戈蒂埃的名字之后,也立即获得了可信度;但即使没有戈蒂埃的名字背书,这幅画和它的配字也因运用了现代科学方法而显得与众不同。戈蒂埃显然与这只生物有过活体接触,发现它“大约有两英尺长,活着,非常活跃,在装着水的容器中嬉戏,似乎保持着高度的快乐和敏捷”。


雅克-法比安·戈蒂埃·达戈蒂的人鱼插图,彩色蚀刻凹版画,约1758年。© wellcome collection<br>
雅克-法比安·戈蒂埃·达戈蒂的人鱼插图,彩色蚀刻凹版画,约1758年。© wellcome collection


戈蒂埃随后记录道:“当它不动时,姿势总是笔直的。这是一名雌性,而且长相丑陋得可怕”。戈蒂埃发现它的皮肤“粗糙,耳朵很大,臀部和尾巴上覆盖着鳞片”,这些描述都在配图中得到了详细体现。


从图片来看,这并不是长期以来为欧洲各地的大教堂添彩的美人鱼。它也不符合历史上许多其他博物学家和发现者的描述。大多数人目睹的美人鱼是极为妩媚动人的女性形象,以飘逸的蓝绿色头发为特征,但戈蒂埃的美人鱼是完全秃顶的,有着“非常大”的耳朵和“丑得可怕”的五官。


戈蒂埃所记载的海妖也比传统的美人鱼小得多,只有60厘米(两英尺)高。更重要的是,戈蒂埃的美人鱼记录反映了十八世纪中叶研究大自然那神奇一面的方法:这位法国人使用了备受推崇的科学技术——在本例中,他仔细检查了该生物的解剖结构,并绘制了一幅精确的图画(与当时其他生物的解剖结构图风格非常相似)——将许多人仍然认为是幻想的事物表现为了现实。


学者们用戈蒂埃发表的图画来考量人鱼的真实性。《绅士杂志》1762年6月刊上,一位匿名撰稿人称,戈蒂埃的绘图“似乎无可辩驳地确立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自然界确实存在这样的怪物”。但是这位作者还有进一步的证据。


1762年4月那一期的《风雅信使》(Mercure de France)报道说,前一年的6月,两个女孩在努瓦尔穆捷岛(Noirmoutier,就在法国西南岸附近)的海滩上玩耍,“在某座天然洞穴中,发现了一只人形的动物,重心压在双手上倚靠着”。随着事态出现了可怕的急转,其中一个女孩用刀刺伤了这个生物,并看着它“像人类一样呻吟”。两个女孩随即砍掉了这只可怜生物的双手——“手上的手指和指甲已经完全形成了,手指之间有蹼”——并寻求岛上外科医生的帮助。外科医生看到这生物后如是记载道:


“它和体格最大的人类一样体型……皮肤是白色的,像溺水者那样……它的胸部如同丰满的女性,鼻子扁平,嘴巴很大,下巴上零星点缀着类似胡须的东西,由极小的贝壳组成,全身还缀有一簇簇相似的白色贝壳。它有一条鱼尾,鱼尾末端有着一对类似脚的结构。”


这样一个故事——得到了一位训练有素、值得信赖的外科医生的证实——进一步证明了戈蒂埃的研究。对于越来越多18世纪的不列颠人来说,人鱼确实存在,它们与人类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并且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1775年5月,《绅士杂志》发表了一篇关于美人鱼的记录,说是在1774年8月,“一位前往纳投利亚(Natolia)做贸易的商人在群岛海,或称爱琴海的斯坦基奥海湾捕到了一条美人鱼。”和戈蒂埃1759年的“海妖”一样,这一标本被绘制下来,并配以详细的描述。然而,作者也与戈蒂埃保持了距离,指出他笔下的美人鱼“与数年前在圣日耳曼集市上展出的美人鱼有很大不同”。


事情在这里出现了有趣的发展:作者通过比较两份美人鱼版画,对相关的种族和生物学问题做了推测,认为“有理由相信,有两个不同属的人鱼,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两个同属的不同物种,一个类似于非洲黑人,另一个类似欧洲白人”。虽然戈蒂埃的海妖“在各个方面都具有黑人的外形”,但作者发现,他笔下的美人鱼显示出“欧洲人的面容和肤色”。它的脸好像年轻的女子,眼睛是淡蓝色的,鼻子小而漂亮,小嘴巴、薄嘴唇。


一页内容混杂的插图,其中的第二幅描绘的即是“在斯坦基奥海湾捕到的美人鱼”。选自《绅士杂志与历史纪事》第45期,1775年。© archive.org<br>
一页内容混杂的插图,其中的第二幅描绘的即是“在斯坦基奥海湾捕到的美人鱼”。选自《绅士杂志与历史纪事》第45期,1775年。© archive.org


历史学家詹妮弗·L· 摩根(Jennifer L. Morgan)指出,早期现代的英国作家依靠两种刻板印象来商品化和诋毁非洲女性的身体。首先,他们“通常将黑人女性的形象与白人女性——也就是美丽女性——的形象相对立”。此处,这位1775年的作家完美地遵循了这一模板,将戈蒂埃那“丑陋得可怕”的“黑人”美人鱼与他自己那拥有“欧洲人的容貌和肤色”的美丽美人鱼相对比。


其次,早期现代的欧洲人把注意力集中在非洲妇女所谓的“与性和生殖相关联的野蛮”上,以便最终“将黑人妇女视为文化劣等的证据,而这种文化劣等最终会被说成是种族差异”。博物学家不仅运用人鱼的科学研究来更深入地理解海洋生物的自然秩序,他们还利用自己对这些神秘生物的解释来考量人类——尤其是白人——在不断变化的种族和生物框架中的地位。


卡尔·林奈和他的学生亚伯拉罕·奥斯特丹(Abraham Osterdam)则把有关人鱼分类和真实性的叙述搞得更加复杂。尽管瑞典科学院在1749年同意搜寻林奈想找的美人鱼,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因此林奈和奥斯特丹决定自行解决问题,于1766年发表了一篇关于“蜥蜴海妖”(Siren lacertina)的论文。在这篇论文的最初几页里,他们详细列出了一长串历史上的人鱼目击事件,随后又介绍了许多种“神奇的动物和两栖动物”,它们都与传说中的生物极为相似,这也因此使得分类变得极为棘手。


最终,他们认为这种类似美人鱼的生物“值得被归类为一种动物,理应展示给好奇的人看,因为它是一种新的形态”。这位“分类之父”显然已经发现这个自然谜题中有一块拼图“极有价值”,它将人类与海洋动物联系了起来(即使只是远亲的程度)更重要的是,“蜥蜴海妖”进一步模糊了林奈如此自豪地建立起的分类界限,它表明人类也许与两栖动物有着某种遥远的联系。


插图:“蜥蜴海妖”和“巴托林海妖”(译者注:Siren Bartholini,因丹麦医学家托马斯·巴托林曾于1664年自称目睹此类海妖而得名),选自卡尔·林奈的《学术之乐》(Amoenitates academicae)第七卷,1789年。© biodiversitylibrary.org<br>
插图:“蜥蜴海妖”和“巴托林海妖”(译者注:Siren Bartholini,因丹麦医学家托马斯·巴托林曾于1664年自称目睹此类海妖而得名),选自卡尔·林奈的《学术之乐》(Amoenitates academicae)第七卷,1789年。© biodiversitylibrary.org


18世纪哲学家对人鱼的研究体现了在启蒙时期里,“奇迹”的概念仍旧顽强地存在,但理性科学也在兴起。美人鱼和海神曾经安坐于神话的核心和科学研究的边缘,但它们如今稳步吸引着哲学家的注意力。起初,这种研究只是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在旅行者的叙述或传闻中简短地提到,但到了18世纪下半叶,博物学家开始用现代科学方法来研究人鱼,以最严谨的方式解剖、保存和绘制这些神秘的生物。


到了18世纪末,美人鱼和海神成为了理解人类的海生起源时最有用的标本之一。人鱼存在的可能性(或者,对某些人来说是存在的现实)迫使许多哲学家重新考虑此前的分类标准、种族参数,甚至是进化模型。


随着越来越多的欧洲思想家相信“这种怪物确实存在于自然界”——或者至少是考虑起了这种可能性,启蒙时期的哲学家们将奇迹和理性结合起来,以理解自然世界和人类在其中的地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ID:liweitan2014),作者:Vaughn Scribner,翻译:苦山,校对:忽必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