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作者：夏青禾，编辑：吴寻，原文标题：《久备不孕，生娃的新烦恼》，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国不孕不育患者正呈年轻化趋势。有医生表示，80、90后人群不孕不育比例正在逐渐上升，男性占总就诊人数的35%（注：指该年龄段就诊人数占全部年龄段的比例），女性占40%。本文作者夏青禾，采取了一系列检查和治疗措施，历时一年半仍未能成功怀孕。以下是她的自述。
一
按照医生的吩咐，我把右侧裤子脱下，躺在床上，蜷起双腿。医生将超声探头消毒后，缓缓插入我的下体。我下意识地紧紧口罩，以此遮掩内心的紧张和尴尬。超声探头在我体内搅来搅去，我皱着眉头，尊严在这一刻不值一提。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阴超”，也就是阴道B超，目的是监测排卵。医生说，通过多次做B超，监测卵泡长大成熟过程，掌握其排出时间，比排卵试纸精确度高很多。这是我和老公备孕半年，屡屡失败后的无奈尝试。
超声报告单上会显示卵泡数值。往后，我每隔一日去做一次监测，看着卵细胞有规律地成熟长大，直到排出。在医生的指导下，我和老公隔日同房，排卵后再补一次同房。就这样，忐忑地等待十天后，检测有无早孕迹象。
可生活没给我们带来惊喜，验孕棒上又是“白板”，姨妈如约而至。
对一些女性而言，怀孕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对另一些女性而言，怀孕需未雨绸缪，提前进入“战前状态”。我是后者，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
有调查数据显示，一年内备孕成功的概率是90％，我们距离一年已经过去一半，开始陷入紧张焦虑的状态。
在此之前，我和老公怀疑过自己的身体，来到医院做检查。我抽血查了性六项激素，老公查了精子质量，结果均显示一切正常。把检查报告交给医生后，医生笑着说：“你才备孕半年，着什么急，等一年以后还不行，可以去做一下输卵管造影，如果有精力，就在我们这里做排卵监测吧。”
于是，那段时间，我和老公早晨六点起床，七点半到医院。我们抢最早的号，等医生开完B超单，去B超室排队做监测。如此辛苦多日，不过是又增加了一次失望。
我不死心，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备孕上。次月又去做了排卵监测，站在B超室门口排队，我听见医生和前面就诊女生的对话。“已经不小了，确定不要吗？”“嗯，这是意外，不能要。”“那你要抓紧时间做手术。”
这对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心情黯然失色，为了怀孕，我付出这么多，为什么就没这种幸运？来不及多想，医生喊我进去。做完检查后，医生告诉我，这次不论是卵泡大小还是内膜厚度，数值都非常好，我很开心，连连感谢医生。
然而，又一次精确地安排同房，播下种子，却又一次颗粒无收。
怀孕就像种庄稼，需要有种子、土壤和道路。如今种子（精子、卵子）和土壤（子宫）都没问题，一定是运送种子的“道路”不通，也就是输卵管。
运用完排除法，我做了个决定。三个月后，我向领导请假，在月经结束后去医院检查输卵管。
提前做好了白带常规检查，我按照预约的时间，来到放射科做输卵管造影。首先要冲洗阴道排空尿液，等正式检查时，我躺在床上，紧张地手心冒汗。医生先是用窥阴器将下体撑开，我感到一根管子插入了体内，随之而来的便是造影剂的涌入。
一股类似痛经的痛感从大腿蔓延到小腿，痛到冒冷汗，但为了不影响医生操作，我愣是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推完造影剂，拍完片子，半小时后取报告。检查结果是，双侧疏通没有问题。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我内心却没有喜悦，反而更加困惑。我无数次在心里呐喊，老天，所有检查都没有问题，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段时间，沮丧和郁闷时刻伴随着我，同房也从“为爱鼓掌”变成被迫营业，没有任何幸福可言。
二
我和老公生活在天津，都在国企单位工作，恋爱多年。到了奔三的年纪，2018年10月我们结婚，正式成立一个小家庭。次年，我们在市区买的房子也终于装修完成。生活和工作趋于稳定，每当看见朋友圈里有人晒娃，我们也蠢蠢欲动。
于是我俩一拍即合，决定开始备孕，想生一个鼠宝宝。这个好消息，也及时向我们父母传达了，也让他们开心一下。此前，他们一向比我们还着急。
我热情高涨，利用业余时间，从各个渠道了解备孕知识。还特意买了由权威妇产科医生主讲的网课《科学备孕攻略》，从孕前检查、生活饮食、备孕方法等方面，系统地了解到备孕期我们应该做什么。
医生建议，怀孕前要将牙齿仔细检查一遍，因为孕期受激素影响，很容易牙痛。我立刻去了口腔医院，果然查出两颗龋齿，接受完补牙治疗，为保险起见，我们决定半年后再备孕。
叶酸是备孕的必需品，任何一对正在备孕的夫妻都绕不开它。专家说，孕前三个月夫妻俩就要一起吃叶酸。从各方信源都能了解到，叶酸能够预防胎儿神经管畸形和先天性心脏病，而从日常饮食中摄入的叶酸量远远不够。去年2月，我们为了三个月后的备孕计划，定好每天的闹铃，提醒自己准时服下叶酸片。
当我们渴望着新生命到来时，万万没想到这会是一场艰难的“持久战”。紧张和焦虑正在袭来。
首先，我们联系社区居委会，做了国家免费的优生优育检查，我和老公的体格健康、传染性疾病以及我的妇科分泌物、子宫乳腺超声检查均正常。这是最基础的检查。
当领导安排我去参加一个为期两个月的项目时，我断然拒绝。孩子才是头等大事，任何工作都得为孩子让路，新项目办公地点太远，来回路上风险太大。领导看到我的决心，最后安排其他同事过去。
我平时工作有一定的压力，下班基本不会锻炼，为了备孕，每天下班回来，我都锻炼半小时。一位已经生了宝宝的同事听说我要备孕，高兴地与我分享经验。“你可一定要算好日子啊，你看我，想要猪宝宝来着，不知哪知一次就成功了，结果生的时候赶上了狗尾巴。”
同事的话让我倍感焦虑。怀孕好像是一场考试，看见别人都顺利交了卷，而我还在吭哧吭哧地写。此时新婚闺蜜也打算备孕，我们约好，孩子一起出生，性别一样拜把子，性别不同结连理。我提醒她吃叶酸、做孕前检查，她觉得很麻烦，并未听从，而是和老公去度蜜月了。
一个月后，我收到她怀孕的消息。旅行中，她没做孕前检查，叶酸也没按时吃，每日疯狂逛吃喝，甚至还去玩了蹦极。但就是这样，她成功地怀了孕。我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有一丝羡慕，乃至嫉妒。提醒她记得吃叶酸，她笑着答应，对我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说接下来等我的好消息。
5月，排卵期终于到了。当晚，我和老公有些激动，他看着抽屉里还未用完的避孕套，对它们摆摆手说：“兄弟们，再见了。”“赶不上鼠宝宝，生个牛宝宝也很好。”老公幻想我们的牛宝宝，能像游戏里的撼地神牛一样神气。
十天后，到了“开奖”的日子，我激动地用早早孕试纸测试，却是只有一条杠的大白板。准是时间尚早吧，我自我安慰。又过了几天，试纸还是显示大白板，我不死心，决心过两天再试试。还没等我再试，大姨妈准时来了。
如果说第一次失败，我们还没有气馁，夫妻俩相互鼓励，再接再厉。但往后每个月都是同样的结果，眼睛都看花了，依旧只有一条杠。我们心情逐渐跌入谷底，陷入紧张、焦虑的漩涡。
三
因为每天刷手机，查找备孕相关注意事项，我看到一些数据。
据中国妇女儿童事业发展中心、中国人口协会发布的调查显示，在就诊的男性不育和女性不孕患者中，25岁至30岁人数最多。有医生也表示，80、90后不孕不育人群正在逐渐上升，男性占总就诊人数的35%，女性占40%。我国不孕不育患者正呈年轻化趋势。而且女性的生殖能力从27岁开始下降，男性从35岁开始下降。
这些数据，让我的紧迫感再一次增加。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每月到了排卵期，我们依旧“被迫营业”，没有快乐，只能在焦虑中幻想得到上天的一次眷顾。
时间过得飞快，闺蜜已经开始挑选月子中心，我还是没动静。这时，替我去新项目的同事早已归来，每每见到他和领导，我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真希望他们贵人多忘事，尽早把我的天真忘记。
父母偶尔询问我情况，我都没有好脾气，许是找到了宣泄口，有一次我甚至与妈妈大吵一架，让她不要再过问。想起当初通知她备孕的消息，又不禁觉得羞愧难当。老公表面上安慰我崩溃的情绪，但我看到他手机上有浏览怀孕知识的记录，还偷听到他让长辈不要问我备孕进展的对话，怕刺激我。
我明白，老公也同样饱受压力。
虽然如此，我仍未放弃，接下来我开始研究各类偏方。听说黑豆有助于卵泡增长，于是我每天喝黑豆浆；听说跳绳有助于排卵，于是每天跳2000个绳；听说泡脚可以暖宫，于是每天熬艾叶老姜水泡脚；甚至听说把卫生巾压在枕头下面，下个月就不会来月经了。
我尝试了种种科学、玄学的方法，却都吃了闭门羹。
因为心思涣散，工作上常感到压力大，只好硬撑。几位同事了解到我的状况，纷纷与我交流，有一位同事曾经也面临过我现在的困境。她建议我考虑一下中医，喝些中药调理身体。原来，曾经久备不孕的她找了一位名医，喝了两个月的中药后顺利怀孕。
我心动不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斗志满满地早起两个小时，抢号，按时来到医院。
这是一位挂号费200元的老中医，世代行医，主攻妇科疾病，在我们当地很有名气。老中医为我号脉，看舌苔，诊断为脾肾两虚，为我对症开了药方。药方多以茯苓、白术、黄芪、母草、红花等药材为主，说是能补气健脾，活血调经。
考虑到药材珍贵，自己熬药比较放心，我立刻网购了煎药锅。我和老公逐渐学会了分辨药材，鹿角霜和煅紫石英需要先煎，阿胶珠需要烊化兑服，中药不只有草药，还有九香虫这样的小动物做药。慢慢的，家里充满了中药味，尝过了酸的、咸的药汤，感觉还是苦的药汤最好喝。
就这样，喝了两个月的中药，依旧没有改变状况。我告诉自己，中药从来都不会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要沉得住气。上个月，我突发奇想，是不是中西医结合会更有效果？
在我的坚持下，老公陪我去了市里最好的专科医院，挂了生殖助孕中心的主任号。
这家医院距离我家很远，我们起早，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才到。站在生殖助孕科门口，看着来往的男男女女，我愣住了。以往没有备孕时，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人面临怀孕困难的问题，通过他们的对话，我得知有的人来促排卵，有的人来做试管。
我先被带进一个小屋，这里有位实习医生提前为患者记录情况，排在我前面的有三个女生，我们一起进了屋内。实习医生发给我们一个病历本，需要我们填写自己和老公的基本情况，包括身高、体重、备孕时间、月经量以及疾病史等。
前面的女生填好后，将病历本交给实习医生，医生会进一步询问。我听到前面女生的描述，有动过手术的，有好多年不来月经的，有囊肿增大的。我突然眼眶有些湿润，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就怀不上孕呢？
实习医生询问过我的情况后，将我们一起带去主任的诊室。轮到我，主任翻了翻病历本，让我去内室的床上躺下，利落地拉上帘子。她二话不说，用仪器为我做了检查，然后告诉我宫颈情况良好，下周来抽血，再商定方案。
我问：“我已经查过激素了，也做过两次排卵监测了，都没有问题，需要人工干预吗？”主任头都没抬，说现在不用，抽完血再看情况。我还想仔细询问，没等我开口就被其他患者打断了，看着主任瞬间被团团围住，我默默地穿好衣服，心灰意冷地走了出去。
老公在门外等我，看见我出来，立马飞奔到我身边，问我主任怎么说。那一刻，我崩溃了，眼泪突然涌出来，顺着口罩流到了嘴角。我说：“回家吧，我再也不想看病了。”可能是往返医院太疲惫了，也可能是工作忙，不方便请假，想到又要周而复始地检查，我决定放弃。
恢复情绪后，我再次低头叹气说：“就这样吧，我好累。”老公也仿佛得到释放一般：“这就对了，什么都不想，我们也不要再来医院了。”原以为他会强行让我继续坚持下去，没想到他能从我的感受出发，跟我站在一条线上。这让我倍受感动。
回去的路上，我们不再谈论备孕话题，一路上聊得轻松畅快，所有的焦虑、痛苦好像都随风而逝。也许怀孕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忘了从何时开始，我取消了吃叶酸的闹铃，叶酸就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偶尔心血来潮时会吃上一片。更多的时候是看见了也不吃，不是赌气，而是想顺其自然。
闺蜜的孩子已经半岁，我给他买了很多衣服和玩具。每每看着孩子，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当时与她一起怀孕，孩子也有这么大了。但我已不再羡慕，我问老公：“如果一直没有孩子怎么办？”老公敲敲我的头：“要不上，就去做试管啊，实在不行，我们去领养一个娃娃也是可以的嘛。”
我点点头，说：“现在牛宝宝都赶不上了，再有就是虎宝宝了。”老公说：“虎宝宝好啊，龙吟虎啸，威武霸气。”我暗自微笑，眼前浮现这一年半我们为怀孕奔波的场景，在紧张焦虑中不断受挫，却又始终热忱。
未来我们还会继续备孕，但不会再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放松心态，即使一直怀不上，我们也已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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