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爸爸真棒(ID:babazhenbang),作者:勇敢的特雷西(“爸爸真棒”联合创始人),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最近美国教育圈一个引发广泛热议的新闻,是纽约市长突然宣布——


从今年秋天开始,纽约市将取消4岁学龄儿童进入天才班的入学考试,结束纽约公立学校的天才班项目(G&T program)


消息一出,人们开始纷纷表达疑惑:美国人取消天才班和天才项目,难道是他们的精英教育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天才教育的前世今生


要想把美国的天才教育讲清楚,我们先要简单捋一捋天才教育的前世和今生。


天才教育,也称为“资优教育”,是一种为“资优学生”提供的专门教育,用来满足他们的社交、情感和学术需求。


“天才教育”的诞生,最初和智商(IQ)测试的发明紧密相关。20世纪初,斯坦福大学著名心理学家刘易斯·特曼 (Lewis Terman),修订了斯坦福-比奈智力量表,并发起了对高智商儿童的纵向研究,他也因此被公认为“天才教育之父”。



同一时期,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莱塔·霍林沃思 (Leta Hollingworth) ,在她的知名著作《天才儿童:天性和养育》中指出——天赋儿童有接受特别教育的需要,否则会对他们的身心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尽管有了理论界的支持,但我们知道,一个国家教育政策的改变,一定是和这个国家的发展需求息息相关。在美国,天才教育之所以能够得到蓬勃发展,也是因为发生了几个重大的政治事件——


首先,两次世界大战,特别是二战,把之前默默无闻“闷声发大财”的美国,推向了世界政治和经济的前沿。


世界大战“让美国政客看到了优秀领导人的重要性,知道只有让孩子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才能确保美国的安全和全球主导地位。”


因此,在当时的美国,天才教育的目标是培养“聪明且具有全球意识的年轻公民”。如今你去研究美国名校的招生标准,也能看到“领导力”和“全球意识”的要求。


另一个影响天才教育的重大历史事件发生在 1957 年,当时苏联人把人造卫星发射到了太空。毫不夸张地说,这一事件给美国人造成的心理冲击甚至比两次世界大战还要严重。它“引发轩然大波,让美国领导人意识到被一个潜在的全球对手抢了风头”。


当时美国各界一直在指责教育系统“严重无法满足我们最聪明的年轻人的教学需求”,而政界人士认为,对抗这种情况的最佳方法,就是要促进对美国天才的教育。因此,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天才教育开始着重关注数学和科学领域。


之后教育法案纷纷出台,包括《国防教育法案》和《马兰报告》 ,其中《马兰报告》实际上是第一个广泛定义“天才”的法案,它所定义的“天赋”范围包括:创造力、领导力和学术能力。


△在1972年《马兰报告》后,美国对天才教育的资助
△在1972年《马兰报告》后,美国对天才教育的资助


天才教育带来美国诺贝尔奖"大爆发"


那么,天才教育,作为美国精英教育的一部分,究竟有没有给美国的发展带来实际好处呢?


答案是肯定的。


二战之后,美国迎来了经济和科技的蓬勃发展,这种发展到今天仍在继续,其速度也超过了绝大部分国家。咱们中国人会感觉美国“正在衰落”,其实是因为中国的进步实在是太快了,两国差距在不断缩小而已。


再来看“精英教育的风向标”——诺贝尔奖获奖情况。


20世纪初,毫不客气地说,和其他发达国家相比,美国就是个“科技渣渣”。诺奖设立是在1901年,但直到1918年,18年间,美国仅有两人获得诺贝尔奖。直接被其他发达国家吊打。



1920年,美国天才教育开始萌芽,再到之后有近百年的蓬勃发展。相对应的,美国诺奖获奖人数也从“稳步增加”变成了“扶摇直上”。


1992年到2019年之间,美国诺奖获奖人数达到了126人,这一数字超过了同期世界上所有其它国家获奖人数的总和。



当然,你可以说是经济发展推动了科技进步,但是如果没有教育的加持,再有钱也变不成知识分子啊。


因此,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美国对天才教育的推行,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它确实为美国的发展,培养和储备了大批人才。


天才教育的顽疾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美国的天才教育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和批评。美国政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吁对精英教育进行改革。


这又是为什么呢?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人们发现,随着“精英教育”不断受到追捧,在一些经济发达、竞争激烈的地区,“天才教育”慢慢演变成了一场扭曲的“军备竞赛”。


就拿纽约为例,如果想要入选纽约市的“天才小学课程”,孩子们必须在 4 岁时通过一次考试。在考试中,他们被要求“找出图形排列规律”,解决算术问题,并且对一些生词进行解释。


考试成绩排名前10%的孩子,有可能被学区的“天才项目”选中;但只有排名前1%的孩子,才有资格参加5个最具挑战性的天才项目,而这些项目全部开设在纽约最好的学校里。



正是这样激烈的竞争,催生了像“上东区妈妈”一样焦虑的家长。在纽约,一些两岁大的孩子必须去上“正确”的音乐课程;到了三岁就得请家教,准备迎接幼儿园的入学考与面试;到了四岁,“不会游戏”的孩子甚至要请游戏顾问……


与此同时,教育专家却纷纷质疑——


4岁的一次表现,真能决定一个孩子是不是“天才”吗?


过早的“填鸭式”教育,是不是如今孩子们心理疾病频发的罪魁祸首呢?


另一方面,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里,越来越多的研究者都发现:仅用“智商”和“成绩”的高低,来衡量一个孩子是否“天赋儿童”,这样的标准是十分片面的。


其中,哈佛教授霍华德·厄尔·加德纳(Howard Earl Gardner)提出了“多元智能”(MI)的理论,认为人类智能包含八个部分:语言、音乐、逻辑数学、空间、身体动觉、人际关系、自我认知和自然观察。



所谓“天赋”,可以是这八种智能中的任何一项或者几项。


所谓“天才儿童”,拥有的天赋也各不相同。举个例子,音乐天才的考试成绩可能一塌糊涂,数学天才和体育天才写作文也可能牛头不对马嘴……


然而美国学校对于“天才”的选择,大多仍被局限在“智商高”这个层面上,学校对“天赋儿童”的选拔形式,也多以考试为主。这样的方式,当然能培养出大批擅长考试的“学校天才”,却也同样会错过很多在现实生活中极富创造力的其他类型的人才。


第三,“天才教育”的概念尽管听上去很美,但在实际操作中却是困难重重。尤其是对经济不发达的地区来说,根本就是个“摆设”!


这是因为——天赋儿童教育是一个长期、持续的过程,它无论是对老师和家长,还是对学校和社会的要求,都实在是太高了!


康涅狄格大学国家天才和研究中心曾对大约7300名美国公立和私立学校的三四年级老师进行了调查,结果有61%的公立学校教师和54%的私立学校教师表示,他们从未接受过教育天才学生所需要的专门培训……


如果老师都不懂怎么教,天才项目的设立可不就成了“空头支票”?


最后,人们还发现,天才教育会加剧教育的“不平等”。


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现象,就是天才项目中的种族差异——从全美范围看,排名前7%的孩子能够入选各种“天才项目”。然而,只有4%的黑人孩子和5%的西裔孩子能够入选,白人和亚裔儿童的入选比例却分别高达8%和13%。


在美国一些州里,“教育隔离种族”的现象更加明显。比如,在弗吉尼亚州,黑人学生总数占公立学校人数的四分之一,但仅占天才学生的11%;在爱达荷州、蒙大拿州、新罕布什尔州和怀俄明州,整个州里都仅各有不足 35 名黑人儿童被认定为天才儿童……纽约学区的情况也是这样,虽然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占大多数,但该市天才班的学生,有大约四分之三是白人和亚裔学生。


甚至有激进的反对人士评论,说天才班造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种族隔离”,让贫困的少数族裔学生自尊心受损,每一天都能感受到阶级跃迁的无望。


经济文化地位影响天才儿童的培养


尽管我是天才教育的支持者,但不得不承认,经济文化地位和父母的投入程度,确实能够极大地影响孩子的考试水平。


举个简单的例子,我的两个孩子,都参加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天赋儿童”教育项目。这个项目对天赋儿童的筛选,是通过SSAT考试来完成的。


话说我家孩子第一次参加考试,没做任何准备就去了,结果女儿的数学成绩没有达标——倒也不是智力不够,就是因为很多概念她从来没接触过,比如她回来就问我:“绝对值是个什么东西啊?”


后来我带女儿快速刷了一遍高年级题目,第二次很顺利就通过了……你看,孩子还是那个孩子,但有了我这个“重视教育并且自己也能当半个老师”的家长,她才被培养成了符合标准的“天赋儿童”。


那么那些生活在贫困家庭、文盲家庭中的黑人孩子和西裔孩子,他们就算和我女儿拥有同样高的智商,还能有机会被判定为“天赋儿童”吗?


反思精英教育


谈完了精英教育的缺陷,再反过来看纽约这次取消“天才项目”的做法,就能增加一些更加客观和理性的认识。


我认为,纽约市长之所以下决心取消“天才项目”,一方面是看到了“扭曲的精英教育”所存在的弊端;但另一方面,归根结底,还是由于美国社会贫富差距日益增加,产生了较为激烈的震荡。而政府想要通过教育改革,来给解决社会矛盾寻找一个出口。


为什么这样说呢?


统计数据显示,目前美国最富有的1%人群,占有全美约32%的财富,这一比例是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与此同时,收入较低的一半美国人,他们的财富仅占美国财富的2%。


疫情的爆发让贫富差距更加明显,2020年美国底层劳动者大量失业,最富裕的人群却在股市和房产上大赚了一笔,变得更加富裕。说到底,“社会政治经济地位的不平等”也是美国爆发“弗洛伊德事件”和“零元购”的终极原因。


而许多美国民众在疫情中的种种反智行为,恐怕也让政客们看到了——光搞“精英教育”远远不够,提高底层民众的平均受教育水平,对于一个国家的发展同样至关重要!


所以如今美国的不少政客,都在呼吁要通过改变教育方式,把更多的发展机会,从“精英阶层”让渡给“中下阶层”的老百姓们。


比如这次的纽约,不仅仅是决定取消天才班那么简单,同时也准备推出一个名为“加速学习”(Accelerated learning)的计划——明年开学时,纽约所有幼儿园毕业生,无论是不是天赋儿童,学习难度都会一起增加……简单来说,这次改革有可能是对“天才儿童”的一次减负,但更可能是对所有儿童的一次学业“增压”。


所以,天才班的取消事实上并不是要“消灭”精英教育,相反地,是美国人在反思和弥补精英教育所存在的缺陷罢了。


△美国一些媒体上已经出现了“加速学习”的科普文<br>
△美国一些媒体上已经出现了“加速学习”的科普文


取消"天才班"真的有效吗?


那么,纽约这次取消“天才班”,会取得预期的“平权”效果吗?


我觉得很难。


首先,美国的“天才教育”,其实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而“天才班”仅仅是多种形式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


“天才教育”的其他形式还包括:加速学习、分组学习、研讨会、压缩学习内容、补充学习内容、家庭学校等等等等,其中光是加速学习,就有20多种方法……取消了一种形式,“天才教育”压根儿不会伤筋动骨。


听上去有点绕,我举几个例子说明一下就清楚了。


比如,我家孩子在加州上公立学校。我们学区,从来没有“天才班”的说法。附近几个学区,前些年曾经设置过“天才班”,后来也陆续取消了。


“天才班”虽然不复存在,但取代它的“分层教学”一直都有。


我们学区的孩子,在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会按照他们的不同阅读水平,分组学习;


到了初中,学区组织数学能力测试,厉害的孩子可以跳级去上7、8年级的数学课;


高中阶段,好学区会提供高达十几门的大学先修课程(AP),这都是妥妥的超前教育;


学校有机器人俱乐部、科学俱乐部、管弦乐队、各种运动队……总之,你想要什么学习资源,学校基本都能提供,但有一条,择优录取。


除了这些学校提供的,还有各种家庭学校(homeschool)计划。我有一个朋友,孩子智商160,上普通学校实在无聊,就选择了在家学习。


这种“家庭学校”不仅有各种不同的网课资源可供选择,学区还给报销部分参加体育班的费用,聪明孩子几个月就能学完一年的课程。


“家校”之外,还有课外班,有私立学校。名牌私立招生不光考验孩子的智商硬指标(130以上),更考验家长的钱包软实力(高昂学费)


讲了那么多,我其实想说的是——超前学习的路有千万条,“天才班”的设立只能算沧海一粟。对于拥有资源、重视教育的家庭来说,总有办法到达彼岸。


就像前几天家长群里一位学霸爸爸说的:“学校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呗,反正我们真正的学习也不靠这些(天才班)。”


问题是:富有家庭的路有千万条,贫困家庭的机会可能真的只有寥寥几次……


我们就拿纽约这次的教育改革举例,在“天才班”被撤掉之后,如果政府承诺的,面对全体学生的“加速计划”能够执行到位的话,那无疑会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就怕最后“加速计划”搞个虎头蛇尾,只有概念没有实战……那么富孩子仍有其他后路可走,但穷孩子呢,恐怕就连唯一的“靠考试进入天才班”的机会也都失去了。


所以这次在纽约,对取消“天才项目”反应最大,抗议声浪也最大的人群,反而是贫困的亚裔美国人。他们说:“我们重视教育,也愿意努力学习,政府不能堵住我们最后这一条接受精英教育的通道!”


怎么说呢,只能期盼美国人可以靠谱一点儿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爸爸真棒(ID:babazhenbang),作者:勇敢的特雷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