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新因煤而建,因煤而兴,整个城市就像一座以海州露天矿为首的大工厂。

最近,全国多地限电,东北尤其引人注意。

众所周知,限电是因为缺电,缺电是因为缺煤,而东北阜新市的海州露天煤矿,曾是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

因矿而生,因矿而富。

海州露天煤矿的沉浮,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

阜新位于辽宁省西部,与沈阳接壤。



辽宁政区图

阜新在还不叫阜新的时候,一直都是清朝官家的牧场。

直到清末,当地人发现这里有煤矿,清政府后来才设县起名叫阜新,就是“物阜民丰,焕然一新”的意思。

“物阜民丰”还没到来,强盗先来了。

1933年,日本鬼子侵占阜新县后,开始夜以继日地钻探。

这一带的煤矿实在是太多,于是1940年,依着煤矿而建的阜新县变成了阜新市。

这当然不是为了让人们的生活“焕然一新”,只是方便日本人掠夺。

1936年到1945年间,阜新死难的中国矿工多达13万人,他们被扔进“万人坑”里,成了冤魂。

因煤矿而生的阜新,“童年”太过凄惨。

直到“青年”时期,阜新才因为煤矿资源变得意气风发,特别是海州露天矿,一夜之间长大成为“中国第一”。

1951年,由苏联援助设计的海州露天矿正式动工开建。

这是新中国第一座大型机械化开采的露天煤矿,更是当时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

1953年,海州露天矿作为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156个重点工程”项目之一,巨大的电镐挖起了第一斗煤,开始为中国的工业化,源源不断地输送“养分”。



1953年6月,海州露天煤矿,苏联专家和该矿矿长黄育中在工地研究工作 图源:工人日报

从设计年产量300万吨,到后来不断挖潜,年产量增加到420万吨,1987年又提高到500万吨,海州露天矿硬是在阜新的大地上挖出了一个长4公里、宽2公里、垂直深度300多米的巨型矿坑,坑下最多时有上千人同时作业,运输线上三分钟就能通过一趟运输机车……



海州露天矿巨大的矿坑,如今成了重要的工业遗址

在此后50多年里,海州露天矿总共生产煤炭2.44亿吨。

这是个什么概念?

如果把海州露天矿这些年开采的煤,按每节火车车皮装60吨来计算,那么这些车皮连起来有6100公里,差不多和长江的长度一样。

阜新因煤而建,因煤而兴,整个城市就像一座以海州露天矿为首的大工厂。

在1985年,整个阜新矿务局共有职工近20万人,加上家属35万人,占了当时阜新总人口的一半。



昔日的阜新市人民街

那时的海州煤矿,是阜新人的骄傲。

这座共和国露天煤矿的“长子”,收获了21个国家级和28个省部级荣誉称号。

除此之外,1954年海州露天矿被印成纪念邮票,1960年更是被印在了第三套人民币上。

第三套人民币是中国人自己设计印刷的第一套纸币,票面上和工业相关的图案占了非常大的比重,既有车工、炼钢工人,也有石油矿井和露天煤矿。

这套极具时代特征的人民币,凝聚着新中国成立后人们努力建设家园的精神,也承载着一个个从无到有的创业故事。



第三套人民币五元券背面,印着的就是海州露天矿

5元券背后的图案,正是辽宁阜新市的海州露天煤矿。

这是阜新,也是东北的高光时刻。

海州露天矿给阜新带来过登上人民币的荣光,也带来了挣不到人民币的痛苦。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的繁荣景象,终于在2005年彻底消失不见了。

当年6月,这座曾经全国最大的露天煤矿,因为多年超强度的开采,已经油尽灯枯,不得不宣布关闭破产。

就在海州露天矿破产前的2001年,阜新被确定为国内首批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试点,开始了艰难但却不得不走的路,那就是如何找到在没有煤矿资源之后发展的方向。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阜新市的煤电工业产值一直占全市工业总量的70%以上,55%以上的人口都是煤电系统的职工和家属。

到了2000年,随着煤炭资源的不断萎缩,阜新的GDP增速只有可怜的0.2%,远远落后于当时全国8.5%的GDP增速,经济总量也仅有65亿元,在整个辽宁省排名倒数第一。



2000年国内的GDP增速在8.5%,但阜新的GDP几乎停滞,只有0.2%

实际上,早在新千年到来之前,阜新就开始意识到问题,尝试摆脱对煤炭的依赖。

但是,当时的做法只是局限在要政策要钱,阜新也曾拉来巨资,试图在化工、纺织和电子等行业有所作为,可最后都因为没有因地制宜的原因不了了之。



登上过人民币的那台电镐,如今摆在海州露天矿国家矿山公园的广场上,供人回忆当年这里的辉煌

受财力限制,传统矿山治理模式这条路走不通,但是阜新并没有停止尝试转型的脚步。

2009年,已经废弃的海州露天矿,经过治理,恢复了部分区域的生态环境,变身国家矿山公园亮相;

2010年,阜新市政府设立“再生资源循环经济产业基地”,研制出用煤矸石、粉煤灰和煤化工废渣为原料加工砖头等建材的技术;

2018年,阜新把废弃矿坑改造成汽车越野比赛的赛道,2年多的时间里举办了9场赛事;

2021年,阜新和清华大学、三峡集团一道,利用海州露天矿废弃的矿坑,建设一座抽水蓄能电站的构想,也开始了前期的准备工作;

2021年7月,草莓音乐节在辽宁阜新百年国际赛道城开唱

……



利用废弃矿坑开发的汽车越野赛道,依靠比赛带动赛车经济和观光旅游,也成了阜新拉动经济的一次尝试

海州露天矿超量开采了近50年,阜新单纯依赖煤电产业而生的时间更久,想靠短短20年转型就彻底扭转,显然是不现实的。

好在,如今的阜新,已经开始从产业衰退的循环怪圈中,逐渐走了出来。

去年,阜新市GDP增速排名辽宁省第三。

经济转型的这20年来,阜新经济总量增长了6.2倍,财政收入增长8.7倍,城乡居民人均纯收入也分别增长了6倍和13.4倍。

海州露天矿从“明星”时代到彻底衰落,似乎是全国资源枯竭型城市的典型代表。

现在谈论阜新是否成功转型也为时尚早,但是,从阜新的兴起、衰落到再次振兴的曲线中,我们仍能找到一些规律,给这一类型的城市乃至整个东北如何早日走出低谷,带来一些启示。

其实,资源枯竭型城市如何转型,在早已完成工业化的发达国家同样存在,只不过在高速发展的中国,特别是东北地区尤为突出。

像阜新、盘锦、大庆这些城市,都是因资源而建,这些资源枯竭型城市如今的发展困境,主要的原因是产业转型难。

其一,是产业结构单一。

有资料显示,在资源枯竭型城市中,超过50%以上的企业属于资源企业,比如大庆、盘锦的石油石化企业,抚顺、阜新的煤炭企业,鞍山的钢铁企业等等。

这些城市的产业结构基本上都是以二产为主,甚至有像阜新靠海州露天矿这样单一企业为龙头发展起来的,一产和三产发展严重不均衡。

其二,就是历史负担重。

东北地区的资源型城市集中,而且是中国最早的工业基地,开发早,力度大,很多城市因采矿而设立,城市功能存在先天缺陷,再加上国有企业又占绝对比重,因此历史包袱相对较重,转型难度大。

还有前些年在网上最为人诟病的观念保守,也就是所谓的“投资不过山海关”。



与人们普遍认知不同,东北地区并不是完全的人口流失,近10年人口增长前三位分别是长春、沈阳和大连,而这三个城市及其所属的经济圈,也正是目前东北高科技产业和工业最为集中的地区 图源:网易新闻|数读

难道,这些真的是东北经济振兴无法摆脱的枷锁吗?

当我们只把目光聚焦在问题上的时候,其实往往忽略了一些更重要的点。

那就是作为中国最早的工业基地,即便是资源枯竭型城市,它们过往几十年所积累的产业经验和完备的工业基础,也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

因此,阜新乃至东北振兴的机会,绝不应该是承接中低端产业转移或是再造新的产业,而是应当在原有的工业基础之上,转型迈入中高端产业的圈子。

毕竟,中国整体的产业格局已经形成,再重新开始布局,既困难重重又浪费资源,而且“资源”也是可以流动的。



东北资源型城市分布

现成的模板就是湖北的黄石和阜新自家的邻居盘锦。

同为资源枯竭型城市的黄石,就是通过改制传统资源型企业,引入外部资本,从粗加工转向精深加工,建成了全国最大的特钢、钢管和模具钢产业基地。

盘锦市也是从单靠辽河油田石油开采,转型到石化和精细化工,成了全辽宁第一个超千亿元的产业集群。

其实,在海州露天矿倒闭后,一个新的“海州矿”就出现在700公里外的内蒙古。

锡林郭勒的白音华露天煤矿,是国家为阜新配置的新煤田,海州露天矿的设备和人员成建制地转移到了那里。

在海州露天矿的设备和工人跨省上班的同时,一条连接白音华煤矿和阜新的地方铁路也建设起来,就是想要让这座新“海州矿”利用阜新现成的煤电产业,解决当地的能源紧张问题。

另外,以海州露天矿为首的阜新煤炭行业,几十年前就在用全国甚至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也留下了相当丰厚的“家底”。

以煤炭企业必不可少的液压气动产业来说,早在上世纪60年代,阜新在全国就首屈一指,产品甚至出口德国、意大利等工业强国。

阜新也期望这个产业能够成为替代煤炭行业的新支柱产业。

它们要做的,就是和外部企业联合,引进的同时做大做强。



东北三省经济走廊

比如阜新当地的液压企业,与四川航天装备企业合作,从原来主做煤矿运输皮带这类单一且附加值低的产品,转而拓展到矿用大型液压设备的制造上;比如阜新解放永生专用车公司,和徐工集团合作重组,改装生产除雪车、清扫车等高端除冰雪产品。

要知道,通过引进+联合的方式,让产业直接跳过产业的低端迈入中高端,要比做一个从头再来的“新玩家”容易得多。

除了拥有厚实的工业基础,阜新乃至整个东北工业振兴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东北三省拥有11所985和211大学。

就在9月11日,网上传出消息,小米集团的雷军到了吉林,去和一汽谈合作造车。

而在更早一点的去年年底,华为也在长春建了一个研究所,希望能在化学、材料、信息技术、智能汽车等领域和吉林大学深度合作。



新闻报道

华为和小米看重的,应该是东北深厚的工业基础和高校的智力资源,带给当地最直接的,当然是一批高端职位和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

高科技企业与东北工业企业和高校之间相互合作和支持,也能为东北带去更多的新产业、新业态。

我们回头看的时候,不难发现,像海州露天矿一样,在几十年前,东北的工业就是靠当时的高科技开始辉煌,即便是今天,也仍有一大批国内领先的高技术龙头企业。

海州矿带给我们的经验教训是“一企独大、一业独大”给一个城市可持续发展带来的隐患。

同时,它也告诉人们,改造提升“老字号”,用高新科技和观念创新为传统产业赋予新的动能,因地制宜地向价值链高端延伸发展,可能才是东北工业振兴的一条捷径。

回到限电话题,在全国限电的大背景下,无论长三角、珠三角,还是京津冀、成渝,都将被动走上一条转型升级之路。

这条路,东北已经摸索了很多年。

希望阜新能探索出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