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传出的现场视频中,岸上排列的尸体绵延了数百米。有些海豚遭到砍杀后,仍未断气,在已死去的同伴尸体间挣扎。有渔民继续站在血红的海水中,不断往岸边拖被重伤或已死去的海豚。也有围观的人站在一旁,看着在血水中挣扎的海豚。
另一些视频中,拍摄者从一排排的尸体旁走过,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几声笑声清晰可辨。
不久后,海豚们的尸体会被切分处理,分给当地居民,成为他们的食物。
猎杀结束后,国际海洋保护组织“海洋守护者协会(Sea Shepherd)”统计了在这次猎杀中死去的海豚数量——1428头,这打破了法罗群岛有史以来的记录。
“又一个海豚湾”
对不少人而言,这或许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丹麦自治领地法罗群岛和它这种大数量的猎杀。但捕鲸(海豚也属于鲸目)作为一种所谓的“传统”,已经在这个北大西洋群岛上存在了400余年。在一些官方介绍中,从1709年来从未中断的捕鲸记录,成为当地颇为“自豪”的事情之一。
在这之前,日本的捕鲸行为作为国际社会批评的对象而被我们熟知。2009年,纪录片《海豚湾》揭示了猎杀海豚行为的残忍所在。9月12日发生在法罗群岛海豚猎杀现场跟片中的残忍场面颇为相似——被鲜血染红的海水,在挣扎中死去的大量海豚的悲鸣。因而有人在新闻评论栏中写道:“又一个海豚湾!”
而并未被广泛知晓的是,有别于法罗群岛这种作为“传统”的捕鲸活动的商业捕鲸早在一千年前就已开始。有过捕鲸历史的国家,也并非我们熟知的日本和近期引起关注的法罗群岛。英国、美国、挪威、冰岛、荷兰、德国、苏联、澳大利亚和巴西,都曾有过捕鲸的历史,其中有些仍在继续。
从鲸鱼作为食物和一种工业原料的视角来看,捕鲸的必要性已经不具有什么说服力。人们对鲸肉和鲸类制品的需求持续降低。但那些仍在捕鲸的国家,一直强调捕鲸作为一种“传统”或“文化”应该被保留。一些环保和动物保护组织针对此发问,多数捕鲸国作为发达国家,是否需要这样一种“杀戮”的文化?
法罗群岛的这次海豚猎杀,尽管数量巨大,却也是政府允许的合法行动,除了舆论谴责外,行动者不会有其他后果。该地每次的捕鲸行动,都是在政府管理部门的批准下进行。
但“海洋守护者协会”指出,此次行动是在没有得到授权情况下的跨区域猎捕,并不符合当地规定。而且猎捕参与者中,不少人并无政府规定的相关证书,使得海豚经历了更加痛苦的死亡过程。
该政府驻华代表伊蒙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承认了此次猎捕的残忍,同时也解释了此次捕杀数量巨大的原因。他称因为捕鲸前的数目预测出现了失误,导致大量海豚被猎杀。
伊蒙依然用“传统”来回应大部分的质疑,他还强调当地的捕鲸行为是非商业的,全程没有金钱交易,所获鲸肉由渔民共享,多时分给当地居民。他将此称为“一种非常古老的,具有社会责任感的资源共享方式”。
历史上的捕鲸给法罗群岛提供了重要的食物来源。法罗群岛地处极北,农业和畜牧业欠发达,渔业是重要的食物来源。而面对当下法罗群岛有充足可替代鲸肉的肉类,为何还要继续捕鲸的问题时,伊蒙用“减少碳足迹”从而减缓全球变暖做了解释。他称因为法罗群岛的大部分肉类依赖进口,运输途中有很高的碳成本。
商业捕鲸
按照1946年成立的国际捕鲸委员会(IWC)的分类,伊蒙说的非商业的捕鲸活动属于“原住民捕鲸”。IWC将世界上的捕鲸活动分为三类,其他两类是“商业捕鲸”和“科学研究捕鲸”。
原住民捕鲸是基于当地对捕鲸的文化、生存和营养需求,而被允许的猎杀。在原则上,它猎杀的数量只能是当地原住民所需要的鲸鱼数量,同时捕杀必须是可持续的,而且是非商业的。另外,这类捕鲸应使用现有最不残忍的技术捕杀,减少个体鲸鱼死亡的时间。
目前,还在进行原住民捕鲸的除了法罗群岛外,主要是格陵兰岛、俄罗斯、美国(阿拉斯加)和加勒比海贝基亚岛的原住民。
长久以来,跟原住民捕鲸相比,商业捕鲸更受人们的关注和批评。从11世纪由比斯开湾的巴斯克人开始商业捕鲸后,这一活动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尽管IWC在1982的会议上暂停了商业捕鲸(1986年生效),而实际上,挪威、冰岛和日本等捕鲸大国,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继续捕鲸。
最先开始的巴斯克人捕了几个世纪后,当地的鲸鱼资源被耗尽,于是开始向北移动,从而影响北欧国家加入捕鲸行列。1661年,英国开始在北美殖民地捕杀露脊鲸,1712年,北美殖民者开始在马赛诸塞州捕鲸。到19、20世纪,更多的国家加入了捕鲸行列。
蒸汽船的出现,让捕鲸国开始在偏远地方设立陆地捕鲸站,以期捕得更多鲸鱼。同时部署了可以在海上处理鲸油并待上数月的工厂船。另一方面,由于近海地区的鲸鱼资源被捕捞枯竭,捕鲸国凭借着先进的汽船技术,驶向了鲸鱼在南极的觅食地。
单是英国设在南乔治亚岛的捕鲸站,在1909年-1964年间,13个国家在这片海域捕杀了超过17万头鲸鱼。捕鲸活动停止后的40年内,几乎没有鲸鱼出现在那片海域觅食。直到去年11月,英国南极调查局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南乔治亚岛海域在近几年开始出现鲸群。
而这只是一地。根据美国“动物福利协会”的文章,科学家估计,仅20世纪,有290万头鲸鱼被商业捕杀。疯狂捕猎导致许多物种数量遭到灾难性的下降,一些种群,如北大西洋灰鲸已经永远消失,另一些种群,如北大西洋露脊鲸经过几十年的保护,数量也只维持在几百头。
最早时,人们为了填饱肚子捕鲸。18-19世纪的商业捕鲸,目的不在鲸肉,而是鲸油。鲸油点燃了工业革命的“灯”,为工业革命的“车轮”提供了润滑油。之后,鲸鱼身体作为除肉之外的一种“原材料”,出现在化妆品、香水(龙涎香),女性紧身内衣(鲸须)等多个产业中。
二战后,主要捕鲸国认识到鲸鱼种群的锐减,为了给后代保护鲸鱼资源和使得捕鲸可持续,成立了国际捕鲸委员会(IWC),就捕捞限制、捕鲸方法、保护区、何时允许捕鲸以及哪些物种(包括最小尺寸)可以被捕杀等问题采取具有约束力的规定。
这一措施虽对商业捕鲸有了一定限制,给那些濒危的鲸群提供了喘息之机,但IWC依然允许商业捕鲸的继续。
变相捕鲸
IWC成立近40年后,暂停商业捕鲸才真正实现。除了考虑到鲸群数量的持续减少,人们对鲸鱼肉的需求也在下降。同时,人们对鲸鱼的智慧和其对生态系统重要性的认识增强,以及更加关注鲸鱼在遭受捕杀时的痛苦。
1986年,在大多数成员国的支持下,商业性的近海捕鲸和远洋捕鲸正式停止,一直持续到现在。但这并不是这个持续了千年并带有“杀戮”性质故事的终局。
暂停提出后,从20世纪30年代就成为全球捕鲸“霸主”的挪威,对禁令提出正式反对。而根据《国际捕鲸公约》第五条的规定,提出反对的成员国可不受禁令的限制。日本也同挪威一样提出了反对,但迫于美国的压力,于1985年撤回了异议。
而挪威并未撤回,在禁令生效后的两年内继续捕杀了4000头鲸鱼。之后,同样因为美国的制裁警告,挪威暂停了商业捕鲸。
而几年后的1993年,挪威又利用自己的反对,再次开始商业捕鲸,每年捕杀数百头小须鲸。根据美国“动物福利协会”的数据,自1993年以来,挪威已经捕杀了超过14000头小须鲸。
在挪威恢复商业捕鲸的前一年(1992年),另一捕鲸大国冰岛作为创始成员国之一直接退出了IWC,以恢复商业捕鲸。10年后它又重新加入IWC,暂停了商业捕鲸,4年后又再次恢复。
于挪威和冰岛而言,IWC像是个摆设。
日本同样想谋求反对和来去自由的权利,但在美国的“监管”下,其恢复商业捕鲸的企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实现。但这并没有杜绝他们的捕鲸行为,日本利用捕鲸公约中允许出于科学研究捕鲸活动的规定,变相继续对鲸鱼的捕杀。
在禁令生效的第二年,日本就成立了鲸目动物研究所,进行所谓的鲸类动物研究,以获得IWC的捕鲸配额。此后,包括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多个组织指出,日本所谓的鲸目研究是“挂羊头卖狗肉”。以研究之名,行捕鲸之实。2002年,世界自然基金会的20位科学家,联名发布关于日本科研捕鲸的公开信,指出“日本的鲸鱼研究项目每年杀死数百头鲸鱼,却没有令人信服的科学需要。”而且将由此捕杀的鲸鱼,在市场上销售。
科学家们难以理解的是,在进行诸如确定物种、性别、种群大小、迁徙模式、种群保真度等研究中,有何必要杀死鲸鱼。另外,从2002年开始,日本再次捕杀鳕鲸(sei whale 2003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全球公认的濒危物种),目的只是为了知晓它到底吃什么,而早在1977年,日本就发表了一篇关于21713头鳕鲸胃中食物的论文。
之后的事证明,这种研究像是一个配套措施。日本借此来证明,鲸鱼的大量存在,导致了海里渔业资源的枯竭,因为它们吃掉了大部分人类食用的鱼。所以,捕杀鲸鱼有利于维持海洋的生态平衡。
而事实是,渔业资源的枯竭是因为人的过度捕捞——2020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发现,目前34.2%的鱼类资源被列为过度捕捞,59.6%的鱼类资源被完全捕捞。而且诸多研究表明,鲸鱼所食用的鱼类,跟主要的商业鱼类之间几乎没有重叠。
这不光是日本的策略,同样也是在挪威盛行的研究。而这些行为的目的只有一个——为放开捕鲸限制提供支持。为此,日本还“收买”了不少小国家加入国际捕鲸委员会,给自己放开捕鲸限制的提议投票。
2014年,国际法庭(ICJ)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提出的诉讼中,对日本的南极捕鲸计划做出了“不属于科学研究目的,违反了国际捕鲸规定公约”的判决。法院命令日本立即停止在南极的捕鲸计划。但在第二年,他们换了“研究对象”,将捕杀的目标定为另一种鲸鱼。
“执念”
从这样的历史中,我们看到的是,以挪威、日本和冰岛为代表的捕鲸国,似乎对捕鲸有种过分的执念。
不少证据都显示,人们对鲸肉和鲸鱼制品的需求一直在降低。2019年,美国“动物福利协会”和其他机构委托进行的一项针对挪威人的调查显示,大多数挪威人对吃鲸鱼肉没什么兴趣,只有4%的受访挪威人承认经常吃鲸鱼肉,三分之二的人要么从未吃过,要么很久以前才吃过。年轻人对吃鲸鱼更不感兴趣。
但挪威并未打算放弃捕鲸,而是通过各种手段去促进鲸肉和鲸鱼制品的消费。由于需求降低,一些鲸脂被储存起来,政府鼓励研究油脂的用途,包括用于药品和食品补充剂。鲸鱼肉也被用来喂养宠物狗、雪橇犬、养殖貂和狐狸以及其他动物,仅2014年一年,就有11.37万公斤鲸鱼肉被用作毛皮动物的食物。
此外,挪威政府还给研发机构提供资金支持,以期开发出多种新的鲸鱼制品。同时,他们将鲸鱼制品宣传为当地的特色,吸引游客消费。
日本为了在表面上维持民众对鲸肉的需求,将其列入到中小学生的午餐计划,学生不能浪费。纪录片《海豚湾》中对此事也有提及,但其中有两个政府议员出面发声:日本海豚肉的汞含量严重超标,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食用。
的确如此,在过去20年中,越来越多的科学研究发现,在鲸类(鲸鱼和海豚)产品中,包括二恶英类物质和已知的扰乱激素的化学物质等污染物含量高得惊人。
但这并不能打消捕鲸国家对捕鲸这件事的执念。2019年,日本在一片质疑和批评声中正式退出国际捕鲸委员会,恢复了近海和专属经济区的商业捕鲸。
此外,一些国家的原住民以恢复“传统”的名义请求捕鲸。实际上,在有些国家的原住民中,捕鲸和处理鲸尸的技巧早已失传,恢复捕鲸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
但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近几年来,传统捕鲸大国的捕鲸数量整体上有所下降。2018年以来,冰岛没向日本出口任何鲸类制品(以往挪威和冰岛的大多鲸类制品都出口日本)、2019年以来没发生过对长须鲸的商业捕杀。日本退出IWC后,捕鲸量也没大幅增加,甚至比之前的科研捕鲸减少了40%左右。只有挪威的捕鲸量没有明显下降,它在2020年捕杀了503头鲸鱼,是2016年以来的最高总数。
在很多的捕鲸事件引发关注后,捕鲸国都会像法罗群岛驻华代表伊蒙一样表态,会在以后的捕鲸过程中,强调人道主义,使它们更快更少痛苦的死亡。而真正的人道主义,应该是停止一切不必要的捕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