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卡尔，编辑：莫奈，原文标题：《我第四次考研，开直播不是想卖惨》，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打开B站的陪伴学习区，人气最高的直播间里只有一双手在翻阅学习资料。
屏幕里装点着通知栏、计时器和励志标语，最显著的两条分别是“从此你的学习不再孤单”和“考研加油”。
这双手的主人小楼今年已经是第四次考研了。他大专毕业后工作了三年半，屡屡碰壁，“因为学历低，生活很不稳定，如果想要以后有个好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自己。”他没有想到，只是埋头在直播间日复一日的学习，竟吸引来了65万余名“云同桌”。
直播学习内容早在 2016年就出现，随着2020年的疫情导致开学推迟、线下自习不便，学习直播再次变得很热门。
受考研人数激增的影响，目前陪伴学习区最受欢迎的就是考研直播间。
“二战”、“三战”、“早5晚23”等都是常见的关键词，甚至还有标明“八战考研”的 “感动中国十大考生”，主播的真实身份是专职考研教学老师。
当考研私人的学习行为通过直播被置于公共空间时，主播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反复审视。这种努力的氛围并不一定导向圆满的结局，一位B站up主在今年考研放榜时晒出了三年的成绩单，满分500分，每年都不足200分的成绩引来了大量的安慰与质疑。
镜头下每天十几个小时里，屏幕里的主播获得了多少意义，屏幕外的观众又看了些什么呢？
1. 一场自救
8月20日，up主“一场自救”（以下简称“自救”）站在华东政法大学门口，刷到了法考延期的消息。“有一种去年噩梦重演的感觉。”学习的日程安排被打乱，好在还有直播间在前面守候着她。
“自救”的直播间标题是“独居二战自救，13h杀疯了考研法考”，她的目标院校是华政，去年一战两考同时准备，后期身体和心态统统崩溃。
她在去年10月尝试过开直播，但是没有坚持住。今年4月18日重新开播后，她把签名改成了“这一年的自救”。
“自救”总结去年的经验教训，认为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独居准备考试太寂寞了，对学习产生了厌恶，她决心今年一定要和外界保持联系，直播就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窗口：“我在里面学习，你在外面看我学习，我们偶尔会有交流，这对于一个生活极度枯燥的人已经够了。”
直播对她来说是一种很克制的打扰：“让你的生活有波澜，但不至于起伏得太大。”
她每天的日程很固定，直播并没有分去多少学习的精力：“早上5:45起床，6:20左右到达自修室，然后就开电脑，开空调，倒水，坐下打开软件，点击直播，学一整天，然后到晚上就开麦跟大家讲几分钟。直播不会占用多少时间。”
同样被疫情影响的还有在南京直播考研的南哥，她今年的CPA综合阶段考试只差临门一脚，但也不幸延期，她重新把精力聚焦到考研上来。
南哥第一次开播是2019年9月底准备CPA专业阶段考试的时候，“满打满算播了有20天左右，可能是因为考CPA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工作的，礼物收益有将近1000块”，她发现直播不但有监督作用，还有一定的收益，便在2020年决定报考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时候也打开了直播。
南哥有的时候很懒，“某天因为一件小事就想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要不然今天不学了，明天再说，但因为有直播在，就觉得自己有一点责任。”她的直播间有7.6万个观众，不过她学习的时候不会在意观众的弹幕，“类似于对面放了一个镜子，然后我在这边直播，对我完全没有影响。”
南哥是2017年毕业的，2020年才第一次决定考研，她本科就读东南大学，基础不错，考的前一年的分数线是389，她考下来感觉差不多，自信满满，但是今年复试线418，考400分就已经一百名开外，“根本连复试都进不去，感觉打击还挺大的。”
今年五月,她重新开播，二战仍保有冲劲儿的同时，也免不了离开工作岗位一段时间以及落后于同龄人的焦虑。
但是直播间好像一只手把她捞起来，观众觉得南哥本来的条件就已经很优秀，还毅然考名校，就愿意跟随她学习，“发弹幕的观众，好像夸夸群的管理员，绝大多数时候都给我正向的反馈。”
“自救”也在独居的深夜里和观众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关系。她的直播间的一大特色是“能交作业”，每天下播前，她会开麦跟大家总结自己今天学了些什么，然后邀请观众进群在群相册里贴出来今天学习了多久完成了什么任务，她念出来之后再夸一夸。
这是她熬过无人问津的一战后重要的自救心得：“因为考研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大家一直要等到真的录取那一刻才被褒奖的话，会觉得这一路的努力没有人看到，毫无意义，我要给大家即时的快乐与满足，让他觉得没错我真棒。”
2. “隔岸观火”
作为给主播创建温馨学习空间的回报，观众们除了在直播间按时打卡共同学习外，还会给主播贡献一定的打赏充值。
小楼四战考研的直播间观众很多，但他身上不带着名校光环。
他说自己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学习过，高考英语只有36分，背东西特别慢，“别人背10分钟，我得背一个小时，怎么认真背就是背不过，而英语就是得背”，那些观众透过小楼的直播间像是看到了自己，便逐渐成为直播间的常客。
目前在支持小楼的“高能榜”排名前列的观众月月开学升初三，暑假在家“雷打不动11点起床，晚上通宵看视频”，但他在一周前偶然点开小楼的直播间后发现“哥哥和小伙伴们是真的在认真学习，大家很好相处，我发言也有人鼓励我，和在学校的感觉很像。”
月月开始变得期盼学习，“盼望今天见到小伙伴和哥哥”，直播给她带来了一天10多个小时的专注，她的贡献值按照官方的规则换算已经超过了百元。同样为静心学习而氪金的还有研究生未尝，他曾当过小楼直播间的“舰长”。
在直播间开通“大航海”后可以享受到粉丝级别、装扮、发言特效等特权，价格也从每月百余元到近两万不等。
未尝说自己平时比较懒散，之前看娱乐主播培养了他打赏的习惯，发现小楼直播间后没过几天就被氛围和背景音乐所吸引，“一冲动开了个舰长，有了一定的归属感，能督促我回来多学习。”
不过这种学习愿望的投射不必然兑现期望中的成绩，小楼在第三次考研中虽然总分过了复试线，但单科英语只得了27分，没过国家线。
他晒出分数后，有观众质疑他在虚假努力，自我感动毫无效率，甚至意图借助考研打造人设从中盈利。
如果把直播视作一种表演，那么主播开播后的注意力很容易从学习本身转移到满足观众的喜好与需求上，往往花更多时间维护自己的形象。
小楼一度录制了许多视频解答观众们的学习和人生困惑，发动态进行考情提醒参与社会事件，与外部机构合作开办读书会音频分享，这些都成为部分观众认为他占用考研时间的佐证。
与之相对的，还有一类广泛的质疑是评论主播贩卖焦虑。考研直播的标签五花八门，从出身名校、目标名校到时长竞争不一而足。“自救”每天学习13小时，被部分观众评价道“太卷了”。
有类似困境的学播白稚卿因考研时连续每天学习18小时而走红，也因为疲于回应质疑而注销账号转为安静备考。
她的体质天生如此，“睡4个小时真的不困”，高考前便通过常人难以坚持的透支式学习“改过自新”，弥补了高一高二落下的进度进入一所211，如今她不太恰当又很形象地用“隔岸观火”来形容主播和观众间的应当适度的互动关系。
“你们隔岸观火，如果我这团火很绚烂，你可以鼓掌赞扬，如果我比较黯淡，你可以借鉴反思。当然你也可以一样做一团火，或者任何你想做的，做风做云做月亮都可以。”
3. 明天也来
对于真正想要考研的人，直播学习不是目的，只是一种辅助手段。每个主播不同的人生际遇，也让直播间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人生体验场。
虽然三战失利，但小楼的直播间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新观众加入，他们不在乎小楼的成绩究竟如何，而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让自己沉静的空间。
小楼也不愿再回到兼职发传单累到正午时分在路边睡着、一点政策变动就会令他的收入锐减到支付房租都困难的日子。
虽然弥补中学和大专阶段学习的亏空并非易事，“有些人拿个运沙机，一下就倒进去了。而我是一个小人，拿个铲子，得天天铲，一勺一勺往里填。”
但这种缓慢又坚定的进程推进也从另一侧面鼓舞了直播间里的有相似经历的观众。
也有观众劝小楼直接转型做自媒体，但他觉得自己除了一点人生感悟也无法给大家带来更好的内容。
他大专的专业是车辆相关，梦想是做一名汽车设计师，所以哪怕“专业课是机械原理，它基础是理论力学，而理论力学的基础是大学物理，我高中物理都忘得差不多了”，还是愿意死磕到底。
南哥的经历也透过直播间影响着她的观众。
她毕业后先是去了一家国企，入职时接手的工作是一位已经在岗七八年的同事先前做的，她很担心自己今后也会没有太大的发展空间，于是工作一年多后在第一次开播前辞职。
后来，她转向了一家小的外贸公司准备积累经验和人脉后创业，没想到小公司管理不甚规范，考前还强制她额外加班，这份工作以她仲裁胜利而告终。
她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刚工作时住在家和爸爸有观念上的不合，第二天就马上搬出来自己住，这反而改善了她的亲子关系。同样地，说开播就用惊人的效率感染到观众，有外貌焦虑就用带美颜的摄像头并不再理会评论，观众有学习的需求她也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电子笔记。
直播间考研盛行折射出的深层需求，还是与同类人并肩前行的踏实和对自己生涯发展的渴望。
学习是当下为数不多的付出就有回报的行动，夜深伏案之时，看着直播间页面跃动的数字和“我还能学”的打卡，屏幕内外的备考人都能体会到被接纳后的动力。
虽然做直播难免遇到争议，身体状况欠佳时也有段日子没有出镜，“自救”现在还是坚持直播，并恢复露脸和大家见面，她觉得这个窗口已经不是一个人的直播间了：“当开麦跟大家交流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你自己就像是网中的一颗小星星，很多小星星在你身边，你们之间联结着一条细细的线，相互眺望。”
23:20，自救在镜头前展示完今天复习的笔记后，用她一贯的结束语下了播：“感谢你今天都在，希望你明天也来。”明天6:30，大家还会相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卡尔，编辑：莫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