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海墨是浦东机场奔赴美国留学中的一员。



■这几天浦东机场千米送别队伍,机票也涨到10万+

她14岁就离家去美国读高中,这是出国留学的第7年,在浦东机场来来回回,她以为自己习惯了离别,但疫情和年岁的增长却让这次离别格外不一样:

“这次开学回到美国,我就要大四了,是半个“社会人”了,母亲还是像我14岁第一次出国时那样,给我装了满满一大包药。

落地的时候给她发微信报平安,国内深夜的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秒回。想起这些,内心的情绪就翻滚起来,好像讲什么都词不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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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在家的时间太短  想给孩子吃的饭菜却总是太多 

上个星期,我离开家,再次登上飞向美国的班机。因为防疫政策,母亲没有办法去上海送我,于是就在小区的停车场说了再见。

对于父母来说,这是心态格外别扭的一次分别。

出发前的一周,母亲每天都盯着疫情趋势和各地政策,生怕我走不了,焦虑得睡不着觉,还一直嘀咕着:“希望你赶紧走了罢,别到时候航班又取消了。”

可真到临行的时候,母亲又比往年更加的不舍,担心我的安全、担心再次网课、担心我下次回国是否顺利……心里眼里都是道不完的挂念和忧思。

出发那天早上,母亲给我准备了一整桌的早饭,从汤团到牛肉丼,应有尽有。对于父母来说,孩子在家的日子总是太短,想给孩子吃的饭菜却总是太多。



■全美疫情热力图,疫情重灾区集中南部,也是海墨学校所在地(纽约时报/图)

到了停车场,我不敢看母亲发红的眼睛。车发动了,余光里的她却还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着我的离开。在这样的时候,我总是受不了心里的沉重,只能开玩笑讲:别这样别这样,我对感情过敏。

高一时第一次去美国念书,我就是这幅“鬼样子”。

父母把我送到安检处,我只懂得大步向前,不会回头,更不会说什么温情的话语。每每看到朋友和父母打电话视频,甜甜地喊一句:“我好想你们呀”,我就会有些良心不安:做我的父母,或许是件挺寂寞的事。



■就像龙应台在《目送》里说的那样,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目送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母亲更曾不止一次调侃我:“你看看别人家的女孩,都是挂在老妈手上一起去逛街的,你怎么就不会呢?”我便插科打诨,直呼太肉麻啦,受不了了。

一直到几年前,我和母亲的相处都有很多不愉快的地方。作为母亲的她是个脾气很直的人,想到什么就会说,也总是期待得到我的回应;作为女儿,我却犟得很,不愿把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

这种错位带来的是长时间的“针锋相对”。



■这种感觉可能很多家庭都有,就是林忆莲《词不达意》里的歌词



“战争”的第一炮打响于小学两年级。那时候,我和邻居家的男孩一起坐母亲的车上学,不知怎么的就把车顶上的灯搞坏了。

明明是一起搞坏的,印象里母亲却只批评了我。我不理解她的偏心;她斥责我的时候,我倔得一言不发,回到房间却抽泣着写了封长信,控诉母亲的区别对待。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只是出于一种自然的亲疏有别,才会对别人家的孩子更加客气。可那时候的我却因此长出了一身刺毛。

类似的对抗在日后反复上演:母亲指责我,我便拧过头去,扑簌簌地掉眼泪,但从不认错。母亲看我这样,就更生气,然后矛盾愈演愈烈。

她总问:“你到底为什么哭?你如果觉得有什么委屈的,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可我一次都没有开过口。



初中毕业以后,我就离开了家,到美国上高中。我一直是个“主意很大”的小孩,现在终于有了机会独立,为自己的全部生活做主。不管熬夜到几点,都不再需要警惕母亲突然接近的脚步。

和家的距离变远了,可母亲的形象却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变化。她依然是家长,是长辈。如果说她是一只猫,那我就是偷吃奶酪的小老鼠。   

初到美国时,明明有很多的不适应——说不好英语,交不到朋友,融入不了环境——可我却不习惯向母亲求助。面对她在微信上的句句关心,我报喜不报忧,也不曾倾诉过什么想念。

母亲有时候会为此急躁,她希望能够更多地了解我的生活,而我却从一开始就用一种“不需要你们担心”的态度将家人隔绝在了外面。



现在回想起来,低龄留学着实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那时的学校一届只有四五个中国学生,四年时间里,我见过至少一半的同学掉眼泪。

有女孩克制不住地想家,每天和父母打两个小时电话;有学姐因为升学的压力痛哭,困在那间小小的方正的宿舍里;有学妹经历人生的第一次失恋,在我的房间泣不成声。有人叛逆,在美高接触到烟酒;有人受不了乡镇的枯燥,陷入长久的抑郁;也有人和父母闹僵,玩起消失。

在远离家人的地方经历这些年轻时的阵痛,对于孩子来说真的是最好的吗?我时常心存疑惑。

用一段父母缺席的时光,换来更早的独立和成熟,换来所谓的“眼界”。这样的交换是否值得?不出国,又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这些问题或许只能交给每个家庭去独立思考。



■疫情下小留学生滞留海外,回国都很艰难。

一年又一年的日子就这样转瞬而过。

我在美国漂着:拥有朋友、失去朋友、又交到新朋友;恋爱,失恋,再恋爱;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搬家、学车、交水电;一次次体验到兴奋、沮丧、挫败、和再次出发。丰富的生活让我目不暇接,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溜走。

只有每年落地浦东机场,以及启程时和父母道别,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又一年过去了。





或许是年龄的增长增加了生命的厚度,也或许是两国的距离让我得以更平静地认识母亲,我逐渐开始明白一点:她不仅仅是一个长辈,更是一个同我一样的“人”。我所体验过的一切感情,她也都体验过。

从前每次争吵时我感到的痛苦,她也都感受着。

我和母亲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有着至亲的血缘,却又在很多地方截然相反。我小时候喜欢爬树、滑滑板、玩小火车,粗心大意到上学都能够忘带书包的地步。童年的母亲则是个标准的乖乖女,扎个马尾,文静得很,作业总是写的一丝不苟。

我早早地开始叛逆,做着武侠梦,小学时为了独自乘公交车和家人据理力争,到了初中就坚持要跑出国去。母亲的青春却是腼腆的、乖巧的,老照片里的气质就像《山楂树之恋》中的周冬雨,清水出芙蓉,一尘不染。



我缺乏计划性,总是突然奇想,依赖着随机应变的能力;而她喜欢做计划,把未来规划地十分清晰,是未雨绸缪的典范。

我总是不满足现状,希望每一天都有新鲜的事物,被不稳定的东西吸引着;而她眷恋安稳,希望生活中的一切顺顺心心的,也期待我按部就班地把人生一步步走好。

小时候的我看不到这些,只看得到她作为长辈的那一面。     

正是这样的母亲,为了我一直在做着妥协。纵然她希望我更加亲昵,却也逐渐接受了我的插科打诨;纵然她希望我能告诉她更多关于我自己的生活,却也逐渐接受了我的“秘密”;纵然她希望她希望我能更细致一些安排自己的生活,却也逐渐接受了我的任性妄为;纵然她希望我假期多在家里呆着,却也逐渐接受了我闲不住一定要往外跑的脾气。

从童年到如今,母亲确实在为我改变。而我为她做的,远没有那么多。意识到这点以后,我才开始理解母爱的深沉。



■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我看到了妈妈也年轻过。

这次开学回到美国,我就要大四了,是半个“社会人”了。但母亲还是像我第一次出国时那样,给我装了满满一大包药。

落地的时候给她发微信报平安,国内深夜的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秒回。想起这些,内心的情绪就翻滚起来,好像讲什么都词不达意。

对于每个留学生来说,选择出国都有自己的理由,也都有自己的期盼和担忧。而在我们每个游子的行囊中,也必定有着“家”的重量:不管是酸涩还是幸福,不管是曾经的争执还是暖心的体恤,都将成为大洋彼岸的我们不断去思索和体会的记忆。

这次离别过后,或许就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只愿遥遥相望,我们都是彼此坚定的后盾,是彼此的祝福,和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