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留学机构的创始人David有一个“绝活儿”,在压力倍大的申请季,通过八字、占星及面相三位一体的方法,他会为学生卜卦算命,建议他们是与对手正面硬杠,还是调整方向曲线救国。百分之五十他的学生及其家长,都会在焦灼之余主动问上一问。

今年的申请季比起往年,是肉眼可见严峻了许多,例如哈佛大学的申请总数增加43%,录取率却从去年的5%跌至3.4%。

而即使在毕业后,国内整体的就业形式也不能说是明朗。根据58同城最新发布的《2021高校毕业生就业报告》,仅34%的2021届毕业生找到工作,他们的实际薪资也要比期望薪资低上一截。



这样的不确定性,加上日益内卷的教育赛道,也使得焦灼的家长开始把目光投向玄学。为教育前来占卜问卦的家长,也正在急增。



傍晚,鲍卿把前来的家长约在住所附近的一家茶馆包间。命理咨询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家长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但仍有持续不断的问题与疑惑,仿佛要得到关于孩子一生发展最确凿的答案。

鲍卿是一位70后的八字老师,他的姨公姨婆是盲人,也曾是地方上知名的盲派命理师。他从小对传统文化及八字命理耳濡目染,能把盲派口诀唱戏一般唱诵出来。

前来咨询的家长有本地的、外地的,孩子年龄从四五岁跨越到大学。

以往,他们问的都是单向型的考学问题:是否是读书的料?孩子高考能上一本吗?

现在,人均受教育水平经年增长,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每七人中就有一位大学生,学历红利在消退,除了学业以外,家长更是会连带问孩子的事业发展及动迁问题。

沈先生太太自己经营生意,儿子读书时好时坏,有时还忤逆父母的想法。心焦的他们来到鲍卿这里,说是要规划孩子的未来。鲍卿叫他们不要担心,孩子有自己的想法,16-26岁“印星临驿马大运”时,必定会去往五千公里外的西方游学,但等“印星驿马”消退后又会回到国内。“孩子的一生不以学业为长,应以手作技能为生。”

几年后,儿子果然前往英国留学。今天,他在本地开了爿手作模型的店,拥有不少粉丝,专心致志打造自己的事业。



现在,算命也“内卷”,家长们问的问题巨细无遗。(鲍卿提供)

“命理规划人生是古已有之。民国时,有春算命、夏郎中、秋道士、冬裁缝的说法,现在是家长有事就来问卜”,鲍卿说。

与此同时,教育低龄化、教育“抢跑”的趋势也在命理圈蔓延。越来越多的家庭会从命理角度从小为孩子做学业规划,“孩子的教育关系到整个家庭的计划,例如是否要买学区房,一方是否要陪读,这些对整个家庭的经济状况都会有影响。”

虽然一次的咨询价格不菲(四位数及以上),但除中产及以上阶层以外,工薪阶层家庭前来为孩子做教育规划的也在逐年增加。家长们发现孩子学业上表现优异,好奇孩子以后是否会出国,“如果驿马星发动去了外乡,那么一整个家庭有限的经济分配就会变得很不一样。他们会从长计议,预留一笔教育基金。”

对西洋占星师吴琨来说,测命的家长多了,也是因为大家对命理的认同在上升:家长们意识到有一部分因素是不可控的,比如升学的结果,并不是百分百取决于孩子有多努力、家长有多鸡血。

“孩子的成长途中,有那一部分家长控制不了却又影响他们的东西。在意识层面,家长把这些归因给了命运和运气。所以想向内探索更多”,吴琨说。

荷兰心理学家保罗·范·朗伊的研究也证实,当比赛的不确定性和重要性越高,运动员就越加愿意相信“迷信仪式”的作用,因为这样的仪式,能够帮助人们强化控制感并增强自信心。 ——当教育带来的收益越来越不确定时,鸡娃的家长们也开始求助算命。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无论是公校老师、留学顾问或是命理行业从业者,都留意到孩子的心理问题与原生家庭问题正在变得突出,在专业心理咨询师不能解决孩子的心理与行为问题时,越来越多的家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或者两头并进的心态,正在求助玄学。

“自古以来,中国家庭里对于原生家庭的求索是最多的,原生家庭是我们最多问题的核心来源”,David表示,“相信第一线的从业人员都可以感受到,当今,学生在申请季面临的心理问题越来越大,原生家庭和父母与对小孩的申请结果影响很大。父母的操控是非常恐怖的。”

 

今年发布的《2019-2020国民心理健康报告》也显示,初中阶段的抑郁检出率高达三成,其中重度抑郁检出率约7.6%-8.6%;高中阶段的抑郁检出率高达四成,其中重度抑郁检出率约10.9%-12.5%。

 



这几年,八字命理师鮑卿也观察到,“小孩行为荒诞,或厌学或已被劝退,父母已找过心理医生开了处方药却还未见效,继而找上命理师”的案例,正在逐年递增。

来找他的出问题的家庭,越来越多了。

这其中关键原因,系因通过心理咨询试图解决的有关当下的心理问题,并非家长所焦虑的全部。他们的心结不仅仅在于“孩子不听话”,而是他现在读书平平、家庭条件也不算突出,当自己老了以后,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他们希望借助命理,看得更全面、长远。” 鲍卿说,“或者在无计可施之下,承认孩子学业无太大作为确实是“命”,对他们也是一种释然。”

 

人高马大、一表人材的小A被学校劝退,他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老师。两人“走投无路”,来向鮑卿作命理咨询。鮑卿认为从八字来看,孩子的学业希望寥寥,八字确实也有一定的暴力倾向,放任社会并不是好现象,建议孩子去诸如军校一样有纪律且需要抒发体能的地方,“这样反而适得其所。”——小A的父母听后,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出路,也开始思考这样的教育规划。

 

在西洋占星师吴琨看来,辍学、逃学、厌学等,追本溯源还是与个人的心理处境有关。当一个家庭与心理咨询师沟通无效转而求助吴琨时,他会试图给出一个更完整的解读,“我会分析孩子的星图,告诉他现在他遇到的是什么样的问题,由怎样的运势导致,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心理挑战,其中的目的与意义又是什么,这些在哪个阶段会结束。”

“我们都经历过青春期,也遇到过很多问题,有些问题当年看起来很大,但回头看根本不是问题。我会试着为他们提供一个更大更远的时空,让他们看清楚这个时刻的自己,知道一切都会过去。”



星盘示例

 

而之所以以星盘解读心理处境的方式来透析个人问题,吴琨介绍,是因为要感谢现代心理学大师卡尔·荣格的贡献,他让西方的神秘学有了能够容纳与接入现代心理学的接口,“大部分现代心理学的内容,都可以结合西方的神秘学。现代占星更是在谈一个人的内在处境与心理体验。”

 

荣格十二原型图

事实上,不止是荣格,许多心理学家对占星学均有涉猎,心理学家拉尔夫.梅兹纳博士曾在著书《意识的地图》(Maps ofConsciousness)中提到:“占星学中存在着一种心理学的类型学以及诊断评估的方法论,无论是在综合性还是复杂性上,都远胜于现有的任何一种系统。”

 

吴琨自己也是心理学本科学士毕业,曾经在马来西亚接受了系统化与科学化的正统心理学的教育。他的占星咨询,也同样借鉴了心理咨询的模式与保密性。

 

在吴琨看来,另外一个在教育咨询中常见的问题是,新手爸妈对于父母这个角色本身的认同错位,“你并不是想要做什么样的父母都可以,你只能成为这样的爸爸妈妈。”

“根据我的观察体会,为人父母刚开始几年的心理困境在于,他认为他应该成为怎样的父母与他不是这两者所带来的心理困境。正视自己意识观念内的一些偏差,才能改变对孩子的问题”,吴琨说。

 



在西方占星学中,孩子盘里的太阳与月亮分别代表父亲与母亲的原型。通常,通过对太阳与月亮星座长势的判断,可以看出父母在孩子眼中的形象、其亲子关系所存在的课题、父母对孩子的影响以及父母的“鸡娃”是否有正向的效果。



大部分家长认为,即使在学业红利递减的当下,一份优质学历也能在职场上获得更高的回报。但是在接触了成千上万真实案例的命理师看来,学业与事业的因果律,多多少少要打上些折扣。

鮑卿认为,有些人的学业确实并非他整个人生光辉灿烂的篇章之一,但并不代表在其他方面没有很好的作为。从命理上的“大数据”来看,有些人早得志,有些人晚成名,有些研究学术,有些年少成为运动员,有些走艺术路线,有些则走仕途,“此生各有个的任务”。

而如果承认“运”这件事,那么社会结构、发展趋势及大环境,都与一个人本身“大运”的好坏有相应的联系。

鮑卿表示,好的大运,容易让人踏入蓬勃发展的行业,或者创作出来的内容与产品,恰好是市场所需要、能承认与正在流行的。平运或者不好的大运,人就容易处在不良的思维之中,受到的际遇平平。这时,应该防微杜渐,不要有过激的行为与冲动的情绪。



薛宝钗曾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也在期望好的大运或时机的托举。

吴琨则认为,一个人在高校中所学的专业并不一定会对事业有所贡献,“如果象征高等教育的星体在一个非常不活跃的宫位,那么意味着他所学的东西就犹如‘冬眠’一般,与日后所从事的事业是完全独立的。”

但他也表示,在大学的经历对人生总体仍有贡献。因为在西方现代占星学中,事业高度由星图上最高的三个“宫位”决定:即第九宫,高等教育与国际视野,第十宫,事业志向,以及第十一宫,人脉资源与福报。

吴琨有一个还在读幼儿园的儿子,他坦言,自身家庭中的许多讨论与决定都依据了玄学的基础。

当他发现儿子的星图中高等教育的表现差强人意时,他与太太都没有刻意地强求,“我们自己也只是本科学历,不期望他通过教育来突破阶层。作为父母,我们自己也不是事业上有强烈上进心的榜样,也不需要强人所难。”

不过,吴琨儿子的星图显示他的手工艺及动手技能很强,而虽然象征海外与高等教育的星体有着类似“休眠”的状态,但星盘上又显示,孩子会拥有非常国际化的体验。

基于这样的配置,吴琨及其妻子目前对孩子做出的规划是:让他上一个有着宽松环境的国际化的小学,并试图在特定领域培养他手工及才艺方面的能力,以求这一一技之长能在今后生存立足。



《纽约时报》曾在某篇报道中指出,中国的社交网络中有数以百万计的粉丝关注着和占星相关的大V,以此了解每周的运势等。

而每逢高考、中考日,考场外也不乏“各出奇招”的迷信家长,例如身穿旗袍寓意旗开得胜的老母亲(甚至是老父亲),以及手捧向日葵花束象征“一举夺葵”的家长。转发锦鲤、去寺庙求签,也是求运求势的必备项目。



考场外的旗袍妈妈

有关这些祈福行为,鮑卿援引了易中天的话,“因为我们中国人信的,其实是实用主义”,但他也提醒,玄学界鱼龙混杂,确实也存在高额的“智商税”。

“凡是一件事情,玄学上的“大师”未能从因上帮你解决,都是智商税。”他说,“比如孩子学习不好,是由于长期的学习习惯造成的,不是说做一个道场、画个符就能解决。”

西方占星师吴琨也表示,不相信能够改运与提升命运的产品。当然,不排除当事人在使用产品以后积极的心理暗示所产生的作用,“正如‘安慰剂’效应一样,有时候假药也能产生真的效果。”

那么,如果真的存在命运,且很多事已经注定,还有没有去努力的意义呢?

David已经创办自己的留学咨询公司十年,在接触命理之前,他说自己对命理持“300%的怀疑态度”, 但在慢慢接触、甚至自己也能推算一二后,他发现命盘中有着十分详尽、复杂又神秘的运算公式,是古代的算法,“就像在申请季按照学生手上的牌去进行教育规划一样,命理也在指导人去调节与配置他手上的牌与资源。”

他最大的变化是更坦然了,在办公室的冰箱里会随时放着香槟,遇到糟糕或百思不解的事情,就“砰”地开上一瓶,“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办法阻挡流年的力量,但命理使得我更广泛地进行了自我探索,而非自我放弃,他使我更多地认识了我原本没有认识到的部分,了解与打开了更多的可能性。”



抖音“网红”、复旦哲学系前教授王德峰曾有言:“人到40岁还不信命,是悟性不够。”

对于鮑卿以及吴琨来说,命理的积极作用在于帮助家长们以及他们自己认清命中的有无,更好地规划人生,“需在有上努力十分,勿在无中执着半点。”

或者,用占星的语言来说,“星盘上的太阳是我们在心理学上所说的自由意志,它鼓励我们在成长过程中逾越障碍,主动解决问题。月亮则代表我们如何对待与接受那些不可改变的事物。”

“要有勇气改变我们能改变的,耐心接受不能改变的,然后学会区分两者。”——或许,这才是家长们学会规划孩子人生并掌握自身命运的真正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