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商业、消费与机动组
作者 | 李梦涵
题图 | IC photo
自“DCM董事总经理魏萌参加LEGACY课程时不幸晕倒离世”一事发酵至今，铺天盖地的争议仍未拨开LEGACY课程的迷雾。
魏萌离世后，网上众多报道直指LEGACY课程疑似“精神控制”，同时舆论纷纷谴责LEGACY方酷似“邪教组织”，其手段就是“PUA洗脑术”。
然而，魏萌家属8月17日晚委托LEGACY发布声明，称网传现象“严重失实”。魏萌家属背离舆论的声明为事件蒙上了层层迷雾，LEGACY课程到底什么样？
在各界人士为魏萌女士离世惋惜的同时，也引发了一轮对“LEGACY课程是否涉嫌精神控制”的讨论。对此，虎嗅采访了多位课程亲历者，试图探索此类课程背后的“奥秘”。
揭开LEGACY课程的“面纱”
作为某知名女性社群创始人，王岚带着对亲密关系的困惑在周围朋友的推荐下参加了LEGACY课程。
她告诉虎嗅，LEGACY课程治疗包括三个阶段，分别对应三个工作坊：自觉力、飞跃力和里程。其中自觉力工作坊收费为9800元，其余两个工作坊收费均在16000元左右，网传7万元5天收费根本不符合事实。
“一般情况下LEGACY课程三个阶段为一个循环，至于官网上其他工作坊则为选修课程。”
提及每个阶段课程内容，王岚表示，第一阶段自觉力工作坊训练内容比较简单轻松，主要是在导师指导下完成自我探索，以及学员之间的相互探索，同时导师也会参与梳理过程，让学员慢慢看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这是一个自我察觉的过程”。
第二阶段的课程内容，会加深对学员内心的挖掘程度，并强调突破自我的提升；至于第三阶段的课程内容，则主要为了让学员之间相互陪伴完成既定目标。
在身边一位“非常优秀朋友”的推荐下，从事客户关系管理工作的林立也抱着提升业务水平的心理报名了LEGACY课程。
林立告诉虎嗅，在课程的第一阶段导师会注重建立规则，并让学员承诺一定会遵守规则，对于不愿意遵守规则的学员，导师会进行劝退。
虎嗅通过查阅资料发现，LEGACY官网介绍称，该公司致力于“提升个人成长及企业永续”，旗下的工作坊由一群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所主持，自2000年创办于香港开始已经帮助数万名参与者有效提升生活和专业领域。
此外，LEGACY官网还显示，公司包含自觉力、大师、飞跃力、里程、智泉等八个工作坊，不同工作坊课程侧重点不同。魏萌所参加的飞跃力工作坊则“专注自我突破”。
然而，天眼查显示LEGACY背后的北京诚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法人代表为孟欢，100%控股，属于自然人独资企业，且企业成立以来，10多年参保人数仅13人。
谈及课程感受，林立向虎嗅表示，在参加完第一阶段课程后，自己确实出现了网上所说的情绪持续性高涨现象，且这个状态持续了有一个月左右。
事后林立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思考，她认为，“首先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压抑点，课程会引导你将身体里的这些压抑都释放掉，整个人就会感觉无比清爽；其次，课程中教授的有关‘规则性’的概念让学员在今后生活中更加重视自己做出的承诺，由此提升了自我信任感；最后，课程中会设置很多自我反思环节，导师会经常让学员思考‘你真的尽力了吗？’等类似问题，同时传达一种‘只要你勇于争取，一切皆有可能’的观点。”
而针对网传第二阶段课程中出现的“四人相互斥责”环节，几位亲历者都对虎嗅表示，确实存在此类现象。但是对于课程的感受，王岚和林立却有着不同的态度。
王岚称，在这个环节中，导师会安排学员轮番接受其它学员的质疑，“听一下别人眼中你是啥样的”。但是，王岚认为其它学员仅仅是在客观陈述他们眼中的你是什么样的，语气“比较温和，在接受范围之内的。
此外，王岚还强调，在一轮斥责过后，身边学员也会及时点出被斥责学员的优点，例如“虽然刚开始认为你为人比较冷漠，表里不一，高高在上，但是经过接触，我们能感觉到你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你要把你热情的状态展示出来”。
林立告诉虎嗅，其实在第一阶段就存在类似网传“四人相互斥责”环节，“不过第一阶段斥责程度比较轻”。也正因如此，林立本人非常抗拒第二阶段课程，在结束第一阶段课程后并没有选择继续参加。“有一些底线不能被打破。”林立说。
除了课程内容受到质疑，网传的“洗脑式”拉人方式也饱受争议。几位采访对象均向虎嗅表示课程中导师会以“海星计划”的名义引导学员推荐周围朋友参加——每拉来一个新人，就是拯救了一颗“海星”，但是这种推荐是纯分享式，无佣金的。
王岚告诉虎嗅，网络上的文章其实夸大了课程的影响，“整个治疗过程其实是一个非常有爱的过程，哪有什么疯狂推荐?”。截止到目前，王岚告诉虎嗅自己已经推荐了4、5位朋友参加课程。
教育行业创业者章方向虎嗅表示，自己偶然听朋友提起LEGACY课程，感觉“非常好奇”，在查阅大量课程相关资料后报名参加了该课程。前两阶段结课后，觉得有收获，章方毫不犹豫报名了第三阶段课程，同时他还称，自己在结束第二阶段课程后的十几天内“只要和朋友吃饭就会推荐LEGACY课程”。
与章方对LEGACY课程的狂热不同，林立则表示自己“仅仅推荐了身边情绪低落的朋友去尝试，但也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非常狂热地安利”。
LEGACY课程不过是“新瓶装旧酒”
据Tech星球报道，最早出现这些灵修类培训课程是在1999年。香港人黄荣华当时在深圳注册成立汇才人才技术（深圳）有限公司，将其正式引入内地并在深圳得到推广。
虎嗅搜索发现，早在2012年第一财经就曾报道过“心灵课程”这类培训机构。这类机构多出现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声称可以帮人蜕变生命，提升灵性，报名者不乏白领和高管，甚至还有企业家参与其中。
当时还有业内培训老师向第一财经透露，全球顶级的老师都喜欢往中国跑，因为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蕴藏着黑色的能量”。
2018年，又有深圳众鼎公司被爆出以“教练技术”为幌子，对学员进行“唤醒——蜕变——感召”三阶段的改造，同时通过对学员的精神控制，不断引诱、逼迫学员发展下线。
Tech星球的报道称，这种三阶段式理论在教练界其实饱受争议，“企业教练技术导师、NLP及格执行师、NLP演讲培训师、时间线治疗师、系统排列导师”等一系列导师的资质没有一项经过权威机构考核认证。
其实LEGACY里程这类课程的导师往往不是科班出身，而是统一培训后上岗，培训的方式也大多是在实战中不断打磨。
对此，曾经详细研究过LEGACY资料的章方告诉虎嗅，“LEGACY成立十几二十年，也不过培养出来十几个老师”。
相较于专业的心理咨询，里程这类课程，会更深入地挖掘个人内心中脆弱敏感的部分，并强迫学员直面这部分，同时，高强度的课程安排模式也与传统的心理咨询不同，学员在导师营造的沉浸式环境中很难保持理性。
多位受访者都向虎嗅证实，在参加课程时，为了让学员有“规则感”，以及培养信守承诺的品质，各种通信设备都会被没收。
事实上，尽管这种课程模式疑似“PUA洗脑”，但依然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投身其中。
拥有多年写作教学经验的师北宸告诉虎嗅，他在指导学员写作时常会遇到一种现象——好好的技能培训，经常会变成大型疗愈中心。
“写作会帮助人们打开自己内心，和学员深入交流后你会发现，很多看起来很正常的人，其实内心都有情感缺失。”师北宸说道。
师北宸认为，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家庭教育的缺失、知心朋友的匮乏等都可能是现代人情感缺失的原因。他还称，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社会问题，不管是高管还是工薪阶层，以及贫民，内心都有缺失。
人们在渴望弥补情感缺失的同时，也在不断寻求自我突破。有些商家则瞅准机会，推出类似里程模式的培训课程。
心理问题的解药到底是什么？
上述文中提及，市场对于心理疏导的需求量是巨大的，里程模式能够长期存在很大程度上与现在社会各个阶层人士缺乏一套正确应对心理问题的共识有关。
尤其在中国，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大家往往乐意和朋友分享自己认识了哪位‘大师’，而对自己进行心理咨询的事情只字不提。
除了国人对心理咨询的病耻感，相较于专业的心理咨询，为何还是会有大批人士选择里程模式呢？
林立告诉虎嗅，除了里程课程，她还参加了专业的心理咨询，然而，“相较于里程，专业老师的咨询效果见效很慢”。
里程类课程大胆的治疗手法犹如一剂“猛药”，不仅见效快，而且强烈的“药效”能针对市场上大多数共性心理问题。
中山大学心理学博士、专业心理咨询师张桂萍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表示，这类课程会在课上引导人揭开伤疤、表露创伤，但如果导师不够专业，很难帮人清理和治疗伤疤。而专业的心理从业者的治疗手法会更加温和，不可能在授课或者治疗中责骂、侮辱来访者。
也正因此，在科班心理咨询与商业模式的博弈中，科班明显处于劣势。但同时里程模式在治愈大多数人的同时，也很有可能给少数人带来“不良反应”。
在心理层面，这种“不良反应”一旦发生，很可能会给学员来带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甚至酿成今日惨剧。
或许，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未来，希望可以研究出既满足市场需求，又配备科班体系的新模式。
*注：应采访者要求，王岚、林立、章方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