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说的就是你,middle class broke kid》这篇文章引爆了留学生朋友圈,持不同观点的战队盛况不亚于美国大选。



出国至少几百万花出去,看起来与贫穷无缘的留学生原作者,说自己是middle class broke kid(破产中产小孩),描述了自己与身边富二代们的贫富差距,为自己吃了60块不到的小笼包和炸酱面而自我感动,买不起大牌衣服和不能蹦一千一次的迪,已经是日思夜想的悲惨。

读完后,有人戏称:这就是新时代的郭敬明吗?



也有人说:很多留学生就是这样,太真实了。

在每年几十万的花销下,留学生有很多关于钱的焦虑,可能在无数个瞬间都想过:“如果我们家更有钱一点就好了。”

留学生中的贫富差距(其实是大富与小富的差距)往往远超普通学校,也更有可能因差距而失衡,进而产生膨胀的欲望。

被家长们捧在手心里的中产孩子们被宠坏了吗?



看到文章后,我和我大多数朋友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不适”和“愤怒”。(我不想刻意隐藏自己的立场,以免误导看文章的你。)

首当其冲的原因即原文作者对贫穷的浪漫化,以及缺乏自觉的、金钱至上的态度。

“哭穷”在留学生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前两个月在上海做暑期实习,拿着一天一百八的工资,同时还要租房。我和数不清的朋友说过:“我太穷了,能不能吃点便宜的?”同样的话也有好些朋友对我说过。最“穷”的时候,我也曾靠1块8一个的包子解决吃饭问题。

但在哭穷的同时,大家并不会发自内心地认为,我们的“穷”是一件可以毫无愧疚地大肆渲染的事情。



我们有家庭的支持、有退路。

我和我妈说起我吃包子度日的时候,这是一个讲起来好玩的笑话,而不是要掉下眼泪的幸酸。这正说明我们是幸运的。

绝大多数留学生对于真正的贫穷都缺乏理解,我也一样。但同时,对于“broke”的浪漫幻想却并不少见。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危险倾向是初二的某次春游。

我和几个朋友们跑去吃类似烧烤一样的东西,在烈日下蹲在路边吃。

我突发奇想:“忽然感觉在路边蹲着吃饭好浪漫啊。”同行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就笑起来:“哈哈哈你这么说话好像个大小姐。”那一瞬间的我是羞愧的。

或许,我们都需要更多这样被人戳破的羞愧时刻,才不至于像原文中描述的那样,因为吃了60块不到的小笼包和炸酱面就感到自己在反叛什么物欲横流的社会,并自我感动。



在上海,父母给我的生活费(不包括租房)是一个月两千七,我的实习工资有三千左右,此外还有一些稿费之类的零散收入,作为学生已经过的足够体面。

当然,我没有办法去蹦一千一次的迪,也没办法买什么大牌的衣服。可是,这又算得上是什么牺牲呢?算得上是什么值得日思夜想的悲惨呢?

我们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一种清醒——物质层面的享受(或者说原文作者写的materialistically good things)

最多也只是锦上添花,而不该被视为雪中的炭火。锦缎本身就是甜美的,不要把它浸润在“苦中作乐”的酸涩里。或许正是因为丢失了这种清醒,物质享受和金钱占据了原文中的“我”的生活。

人们经常忘记一点:强烈的信奉和强烈的拒斥往往是一体的。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漠然。”



原文中的“我”看不起挥金如土的超级富二代们,看不起想要挤进富人圈的中产阶级,也看不起热衷打扮的打工女孩。“我”是不一样的,“我”吃着便宜的食物,骑着免费的交通工具,买着打折的衣服,似乎这样“我”就是不拜金不媚富的。

但事实上,“我”的一切依然围绕着金钱展开,便宜、免费、打折,无一不是金钱概念。

这样的单一评价标准,哪怕不说是扭曲的,也无疑是残缺的。

或许有人会说,在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夹击下,我们真的能够绕开金钱吗?关于这点,我会在文章后面谈谈自己的破局法。



02

 “我们家更有钱些就好了” 

有一部分人表达了对这篇文章的共鸣,认为作者坦诚地描述出了存在于很多人心中的阴暗面,而文章中所描述的情绪也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焦虑。

虽然我个人并没有办法与原文共鸣,但我还是想尝试着写一写这种所谓的“焦虑”在我看来到底是什么。

首先要声明,留学生们确实是无比焦虑的一个群体,在意识到自身的特权的同时,我们也无需把所有的焦虑情绪都贬低为矫情。但焦虑也可以分类讨论。

在这里,我就只粗糙地分类几种与“钱”联系紧密的焦虑。



1、留学学费数额大,思想负担重,担心没有办法创造等值回报。

五六十万的学费生活费,对很多留学家庭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学生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并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愧疚或者压力大。花这么多钱留学,值得吗?

在这样的压力下,或许我们也想过:“如果我们家更有钱一点就好了。”但这里的逻辑其实是:这样我就不用因为学费的数额而感到焦虑了。

2、留学往往需要长期的稳定投入,焦虑改变无法支撑完成学业。

这一点在疫情的影响下变得格外真切。

逛豆瓣小组,不乏留学期间家庭发生变故,被迫休学的。有因为疫情影响放弃留学的,也有踌躇于“我到底能不能付得起硕士学费”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大家也想过:“如果我们家更有钱一点就好了。”这背后是对完不成学业的担忧。

3. 、在竞争激烈中感到焦灼和疲倦,希望有“退路”或“捷径”。

留学生中实在不乏卷王。

大家几乎是全年无休的状态,平时上课做活动,假期做实习,排得满满当当的,还生怕自己掉了队。

在陷入焦虑、疲惫、和自我怀疑时,我们或许会想:“如果我们家更有钱一点就好了。”这样的话,或许就更有底气不参与内卷,可以直接躺平;又或者,找实习就可以不用海投简历。

这背后藏着我们对竞争和失败的忧惧。(但事实上更有钱并不能解决这种焦虑。)



4、消费能力没办法与消费欲匹配。

这一点,正是《broke kid》反复在表现的东西。然而我选择了把这一类焦虑放在最后,因为我并不认为这是留学生最中心的焦虑,更不认为这是留学生独有的。

的确,留学生中的贫富差距(其实是大富与小富的差距)往往远超普通学校,人们更有可能因差距而失衡,进而产生膨胀的欲望。

但至少从个人经历来看,买不起奢侈品仍然不是大多数留学生最关心的事。或许值得大家思考的是,我们共鸣的到底是什么,焦虑的又到底是什么?

而《broke kid》一文的作者又到底想要什么?真的只是物品吗?



通读全文,有一句话可能暴露了她的真心。

谈起那些从小就穿着奢侈品的孩子,她说:“但ta们一点都没有在炫耀,教养都特别好,大概也不会有什么insecurities。”

可是,用昂贵的衣服全身武装,用奢侈的娱乐方式包裹住自己,怡然自得地住在那样的气泡里,是不是就真的如作者所想象的那样:不再会有不安全感呢?



03

在焦虑下,生活的安全感在何处?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在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夹击下,我们真的能够绕开金钱吗?

这已经不仅是一个道德和良俗的问题,在更深的层面,“有钱”开始与“安全感”划等号,成为量化“幸福”的标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篇文章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具有警醒意味的心理状态。这是一个与普罗大众脱节了的、习惯了将金钱作为唯一标准的叙述者,而她无疑是迷茫的、拧巴的、不知道如何自处的。在文章里,叙述者选择了一个同样拧巴的解决方法:假装自己爱做穷人。

那么,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在我看来,唯一的解法是走出书房、体验美。



回顾过去三个月在上海的生活,我感到自己很快活。

我喜欢在落日余晖的时候和朋友漫步在江边,谈天说地。跑步的人,滑滑板的人,溜旱冰的人,都洋溢着笑容。我喜欢骑自行穿行在浦西的树木之下,只是感受风吹起我的头发,五光十色的街景如梦似幻。我喜欢和心仪的人坐在便利店里,或者街边,分享关东煮,看人来人往,从东扯到西。

当然,我也不拒斥“花钱”。

想拥有一条黑色长裙,就挑选符合自己审美和消费能力的。想去尝试有名的酒吧,就约上懂酒的朋友听他们和调酒师的有趣对话,无非是接下来省着点花或者再去赚点稿费什么的。工资到账的时候,也好开心,会想着给人买点小礼物,分享这份快乐。

我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不管是公寓楼门口的门卫大叔,还是常去的便利店里的伯伯和阿姨,是早上九点多川流不息的上班族,还是霓虹灯下穿着优雅的女人。我越来越感到,“美”栖息在每一个人身上。

这些才是我珍视的生活。在每个瞬间,我告诉自己:沉进去。

最大的希望,是自己能够变得越来越擅长发现“美”,将作为无法量化的体验的日常生活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