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产生活观察(ID:funbook2014),作者:张3丰,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三天前,我看了第一条河南暴雨的视频,是巩义的。画面不是太凄惨,但是有一句“噫”的感叹,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河南话中最重要的感叹词,据说从《诗经》的时代到现在,一直都这么感叹着。
还没得及多抒情,就看到了很多郑州的视频。这些视频都是个人拍摄,不管是被拍的还是拍摄者,说的都是河南话。
这和过去那种电视台记者拍的普通话视频有很大不同。“观众朋友,你现在看到的是……”这种普通话,就把人变成了观众,获得了一种客观视角的冷静。而个体拍摄的则不同,没有这种有距离感的旁白,而是苦难的直接冲击,你无法再置身事外。
看了很多,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坏。作为一个曾经的新闻工作者,看过太多苦难的东西,2008年地震,每天在图片库看那些照片,都没有这样的触动。我想,最重要的就是这些暴雨视频中的呼喊,是我小时候听着长大的乡音。
给我爸打电话。我知道,周口不在最严重的降雨范围,在一个老家读书人的群我也了解到,郸城县这一轮也没怎么降雨(几天前倒是下了),但我还是想以暴雨的名义给我爸打一个电话。
我已经很久没有给父母打电话,平常都是他们给我打。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没有让他们欣慰或者开心的东西,每次通话也都是很简短,他们已经开始问我身体怎么样的时候,我就借故挂断了。我总是装得很忙的样子,其实完全没有那么忙。
昨天早上电话通了两次,我爸都没有接。到中午又打,关机了。我有点担心,登录个人微信号,和在广东的妹妹联系。她掌握着父母的一举一动,果然她比我淡定得多,“昨晚上才视频过啊,老家也没下雨。”
到下午,我爸给我回电话,果然,他是去看别人打牌了。我和爸爸都聊了很久,关于暴雨大家都有一些话要说。虽然老家也下了很大的雨,河里已经慢了,还没有到路上来,距离房子还有一点距离——他们并不担心。
我甚至和我爸讨论了一下1975年的暴雨。那时我还没出生,这也是我很少和他讨论我出生之前的事。这让我有一种“触摸历史”的感觉。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的河南话变得流畅了。在和妹妹语音聊天的时候,我就说得非常流畅。而过去每当我和同样在广东的弟弟聊天,我们只能用普通话。
在昨天的文章中,因为对郑州暴雨中官方媒体的表现有些意见,引来不少来自家乡的批评。其中有一位看起来颇为布尔乔亚的女孩,认为我“已经不是同胞”——这让我很愤怒,尤其是在我河南话突然流利起来的时候。
这样说好像有点忘本——为什么你家乡话都说不好呢?
我在去外地读大学之前,从来就没说过普通话,不管是背诵英语、唐诗还是古代历史,我一律都是用河南话。但是,从我走出青岛火车站的那一刻,就自动进入了普通话模式。这非常神奇,也给我留下某种后遗症:只有回到老家,从郑州火车站出来,我才能顺利切换成河南话,即便是从新郑机场出来都不太行。
看老家周口的一个公号发布的视频,周口人正在承受来自上游泄洪的压力,有一个老大爷在转移的时候,说了一句“馍捎上吧”(带上馒头吧)——几乎所有留言,都说被这句话感动哭了,这些留言的,都是在外地打拼的周口人。这就是方言的力量,它召唤出某种共同的记忆,从而形成一种苦难的共同体。
我猜,方言所呼喊的痛苦,可能才是真正的痛苦。那是来自童年的,可能也是距离死亡最近的——这次暴雨带来的震撼,对河南人和外地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产生活观察(ID:funbook2014),作者:张3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