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往事叉烧(ID:wschashao),作者:叉少,原文标题:《张艺谋青睐的老戏骨,为什么被封杀了?》,题图:视觉中国


1995年,李保田饰演了刘罗锅,一夜间火遍了大江南北,李保田与张国立、王刚被称为娱乐圈的铁三角。 但此剧过后,李保田却说:“有些人我再也不会合作。与“铁三角”的决裂,在李保田的前半生里早埋有伏笔。


离家出走


1946年,李保田出生于江苏徐州。


李保田小时候对看戏痴迷,他经常跑上几十里路到戏院去。由于没鞋可穿,他的脚板磨出了一颗颗血泡。


有一次,李保田去看戏,兜里没钱可以买票,他只好蹲在戏院门口,等了好长时间。很久后,有人中途离场,出来后把票丢了。李保田赶紧捡起来,混进了戏院看尾场。


戏演完了,人也散了,但李保田入了迷,还坐在里面发呆。


李保田父亲是个有文化的国家干部,李保田是家里的长子,底下还有弟弟。父亲对长子李保田寄予厚望,他嘱咐李保田好好读书,成为一个本分的文化人。


当父亲得知李保田要做“戏子”时,他抡起棒子就打。


但不管劝还是打,李保田都不喜欢读书。他把课本啃成了椭圆形,老师让他去罚站。李保田一动不动,穿着单薄的裤子站到了晚上,直到母亲来了才离开。


父亲知道后,写了一封信举报老师。事情在学校传开后,老师和学生们把李保田看成异类,孤立他。李保田说:“这样的学校,我干嘛要不离开啊!”


1959年,李保田因读书成绩太差,留了级,他觉得自己没有读书的命,于是擅自去考了戏院。父亲劝不回去,生气地说:“就算没有这个儿子!就算这个儿子死了!”


李保田年轻时<br>
李保田年轻时


李保田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跑去了南京,他想学京剧,但却被分配到了柳子剧团。


刚去没几天,李保田发现剧团里都是农村来的孩子,于是他对全团说:“我想上京剧班。”农村孩子们被冒犯了,生气地叫他“街滑子”,意思是街上的二流子。


李保田和家里断了联系,团里的人又孤立他,他就自个儿练功。


这一年,国家发生了自然灾害,闹了饥荒,李保田没法吃饱肚子,只好拿着豆腐乳冲水喝。有一回,李保田饿得不行,跑出去乞讨要饭。


为了出头,李保田没日没夜训练,有一回,他训练过度,发高烧晕倒了。团里人赶紧把他送到医院,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李保田浑身发肿,护士连他的血管都找不到。


李保田昏昏沉沉醒过来,发现父亲站在床边。四年不见,李保田呆呆望着他,流下泪水,但父亲见他醒来后,一句话不说走了。


李保田出院时,父亲因肝癌进了医院。


李保田去看父亲,他把自己的日记给父亲看,上面写着:“爸爸,你不要瞧不起我,等我将来成了大演员,我要爸爸来接成了大演员的小李保田回家。”


父亲看了日记,将它摔到墙上,说:“你成不了大演员!”


不久后,父亲因病去世,李保田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关于父亲去世的场景,他只在母亲的描述里听过。


李保田 <br>
李保田 


此后,李保田回到团里,越发刻苦练习。


1962年底,团里要人上台表演。师傅病了,叫李保田师哥替他上台,李保田找到师傅说:“我一定能成,就两句话还不容易吗,我在下边都倒背如流啊。”


李保田争取到了上台表演的机会,他拿几毛钱去买了吃的,跑到弟弟上学的学校门口,拦住弟弟,跟他说:“来看看哥哥第一次上场。”


上了台,李保田和一名校尉对戏。一出场,李保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校尉一看他接不上词,于是拿出了刀把李保田“砍死”,砍得非常用力。


弟弟看到李保田被人打了,在底下放声大哭。


李保田丢了脸,团里的农村孩子一个个都窃窃自喜,他们偷偷说:“街滑子得到了他应有的失败。”


影视之路


不久后,文革来临,李保田所在剧团受到波及,他荒废了将近12年的时日。期间,李保田娶了老婆,生下了孩子,取名李彧。


1978年,中国恢复高考。李保田听说中央戏剧学院要办一个导演进修班,赶紧报了名。


团里不让李保田报考,但李保田坚持要去考,他说:“考不上,不管今生今世有多难,我都再不干这行。”


李保田只有小学文化,说话也有口音,考试很困难。为了纠正口音,李保田弄到了一本《克雷洛夫寓言》,每天都对着书念。他没日没夜地学习,很少与家人聚在一起。


这一年,李保田儿子李彧年满7岁,他与妹妹家里都靠母亲100块的工资养着。李彧兄妹两人见不到李保田,与他有些疏远。


有一次,有人问李彧怎么看李保田,李彧说:“父亲没有母亲伟大。”


到了考试当天,李保田全身麻木,考完后大病了一场。直到八月底录取通知书来了后,李保田的病才痊愈。


《流浪汉与天鹅》剧照<br>
《流浪汉与天鹅》剧照


进了学校后,李保田学了导演,有时候也会客串一些角色。他对自己演技要求严格,同时也对搭戏的人演技要求严格,尤其是李彧。


他给李彧安排的是画画的道路。李彧每天在画室里面画石膏,画了一段时间,他跟李保田说:“我不想学画画了,我想当演员。”


李保田觉得李彧没有当演员的天赋,但李彧对画画不感兴趣,把学校的课逃了。李保田知道后,“啪”的给他甩了一个大耳刮子。


1981年,李保田毕业,他被留在了学校里继续任教。学校一开始给李保田发临时工资,工资很低,要养孩子根本不够。


有一天,学校的人找到李保田,跟他说:“学校经费紧张,接下来得停发临时工资。”


李保田没办法,他跑去买一包一毛多的方便面,掰成两半,一天吃两顿。吃了两年,李保田一直便秘,脸色发黑。


为了赚钱,李保田参演了第一部电影《闯江湖》。李保田在学校里擅长演丑角,电影恰好需要一个丑角,李保田因此与剧组一拍即合。


李保田每个月拿到了四十块钱,拍完电影后,李保田一年的生活费都有了着落。


1983年,李保田参演《流浪汉与天鹅》,扮演一个流浪汉。为了拍好电影,李保田跟着美术到街上挑选衣服,他看谁穿得破旧就挑哪一件。他挑中了一件七八年历史的小背心,破得像渔网,衣服一打开全是虱子。


李保田说:“我要演一个从服、化、道各方面真正像生活的流浪汉,是农村的,又是在外面漂泊的。”


拍戏之前,李保田跑去湖区划船,晒成了三度烧伤,皮肤都爆开了。如此过了二十天,李保田的皮肤比农村人还黑,有人问他感觉如何,他说:“这是最快乐的一次。”


电影很成功,李保田在业内一举成名,观众们说:“这么一部简单的故事却拍得很混乱,但我记住了李保田。”


李保田名声越来越大,资源都找上门来。不久后,他拿下了第8届金鸡奖最佳男配。


牛逼演员


李保田对演技要求高,六亲不认,有人把他叫做“戏霸”,李保田说:“专业中,我就是一个戏霸,演得不对,我就给你指出来。”


有人知道李彧是李保田的儿子,见到他都绕道走。


李彧想走演戏的道路,李保田对他的要求比对别人都严格。每次李彧演完戏,李保田脸色就黑下来,呵斥他:“你胡演什么,能好好演戏吗?”


有一次,李彧在李保田剧组里演一个结巴,演完后导演跟他说演得很好,李保田见了,大骂:“结巴是这样说话的吗?结巴有你这口气,早就不结巴了。”


1989年,李保田正在拍剧,李彧到剧组探班。


剧组里,有两个高中生的角色不合格,导演准备换人,18岁的李彧跟李保田说想试试角色,李保田认为他没表演天赋,说:“你哪行啊!”


导演出来打圆场,说:“试试吧。”


李彧照着剧本试了一场,雨一下,他哇哇大哭,演得周围人叫好,整个镜头一条过。李保田这才嘟嘟囔囔说了一句:“这孩子跟谁学的?他怎么就会演戏呢?!”


李保田父子<br>
李保田父子


同一年,张艺谋团队筹拍一部电影《菊豆》,主角杨天青一直没选定。看了备选人的录像后,团队的人一致认为李保田的年纪太大了,形象也很老,都反对他出演。


张艺谋只好同意团队的意见。


但临要拍了,张艺谋还是邀请了李保田。李保田看了电影剧本,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但他也觉得杨天青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自己并不适合。


有人不理解,说:“张艺谋这样的导演,有多少人往上贴?”


为了请到李保田出演电影,张艺谋重新规划剧本,把杨天青改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李保田终于同意出演。


一进剧组,李保田就披上了一身褐色的农民装,进了剧组后再也没脱下,剧组的人一看,说:“嘿,真像一农民大叔。”


白天拍戏非常累,李保田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他和编剧刘恒一起睡,刘恒跟他递了一根小细棍,说:“如果我晚上打呼,你就用它杵我。”


李保田累得精疲力尽,说:“我晚上睡得特别死,不用了。”


电影播出后获得了戛纳特别奖,李保田也和张艺谋连续合作,先后拿下了金鸡奖、百花奖,成为一名拿到大满贯的演员。


就在李保田一路顺风时,李彧却四处碰壁。


李彧报考了李保田的母校中央戏剧学院。李保田不仅没帮他,还跑去跟中戏的考官说:“对李彧这个小子严格一点。”


到了三试时,李彧因形象一般被刷了,李保田看他沮丧,说:“中央戏剧学院不愧是伟大的学府,他们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宰相刘罗锅》剧照<br>
《宰相刘罗锅》剧照


1995年,西影厂副厂长张子恩想拍一部戏说历史的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定下剧本后,他开始选演员,有人推荐:“李保田挺适合这个角色。”


剧组找到了李保田,李保田却一口拒绝了。他说,历史上的刘罗锅身高一米九,也不是罗锅,只是年纪大了有些驼背。


剧组没放弃,给李保田看了剧本。李保田发现刘罗锅性格和自己很像,答应出演,并拉上了自己的儿子。


随后,剧组又找到了一直火不起来的张国立演乾隆,找到了主持人王刚扮演大贪官和珅,凑齐了三个主角。


刚进剧组,为了把刘罗锅的形象塑造好,李保田压力很大,每天只能吃安眠药入眠,从一颗两颗到三颗四颗,剂量越来越大。


李保田较劲出了结果,他把刘罗锅演得活灵活现,有观众说:“从这部剧起,你再也不会看见一个满脸褶子还有演技的人当主角的剧爆火了。”


电视剧彻底捧红了李保田,但李保田并不满意。


为了商业更大化,这部原定二十多集的电视剧最终剪出了四十集。李保田想告片方注水,但同剧组的人劝他,业内规则就这样子。


电视上映后,收视率一路狂涨,李保田火遍了大江南北,李保田与张国立、王刚被称为“铁三角”。


热度加持下,有人邀请三人继续出演同一部剧,王刚和张国立欣然接受了提议。李保田拒绝了,他说:“刘罗锅就这么点事,升华不出新东西,没有必要重复。”


撕破脸皮


后来,有人让王刚再次出演和珅,李保田说:“老演一个角色观众会反胃,塑造一个成功的角色并不容易,但破坏很容易。”


但王刚还是在后来的日子里继续出演和珅,成了“和珅专业户”,他说:“我在演绎角色时总有遗憾和缺陷,总希望能在下一部戏中完善。”


此后,李保田再也没有和张国立和王刚合作过。


记者问李保田为什么,李保田摇摇头,说:“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不可能再合作。没成腕儿的人有上进心,对自己有要求,我喜欢和这种人合作。”


在《宰相刘罗锅》里,李彧扮演李保田的家丁刘安,见识了李保田的较劲。


拍完电视后,有一次李彧给李保田打电话,说:“爸,你(演戏)使那么大的劲干吗呢?”李保田说:“我要是没激情,我连和你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2003年,李保田出演《神医喜来乐》,拍完之后,李保田跟媒体说:“喜来乐注水,我被人涮了。”


最初这部剧只有20集,为了更大的商业价值,后来剧组决定拍25集,再后来制片人又扩展了30集,等到剪出来后,李保田发现剪到了35集。


李保田说:“原来这部剧可以做成近期电视剧中最好的一部,就这样给糟蹋了。”


《神医喜来乐》剧照<br>
《神医喜来乐》剧照


一年后,李保田参演了电视剧《钦差大臣》。


签合同时,李保田要求自己不仅是主演,还担任艺术总监,合同上写着,如果电视剧播出,需要李保田的同意。


李保田的朋友窦海军说:“李老师担任艺术总监就是为了保证作品的艺术质量,他从剧本创作到后期制作都亲力亲为,工作量大了事情多了,但他的片酬并没有增加,就是说打两份工挣一份钱。”


电视上映后,剧组没有告知李保田,擅自把30集的电视剧延长到了33集,在多家电视台播出,并发行VCD和DVD。


李保田发现电视剧被“注水”了三集,于是写了把剧组告上了法庭,索赔190万。剧组老板很生气,召开一场发布会,说:“李保田就是一个大戏霸。”


作为李保田的发言代表,窦海军反驳道:“胡说八道,无聊卑鄙!李老师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他很少出去,就是在家里看书,搞搞根雕,这场纠纷就是制片方多剪了3集,强行‘注水’,换了别人可能也就算了,但李老师就爱较这个真,可能像他这样的人现在有点不合时宜,但李保田就是李保田。”


为了争一口气,李保田说:“就算以后不拍戏,也无所谓。”


《铁嘴铜牙纪晓岚》剧照<br>
《铁嘴铜牙纪晓岚》剧照


事件引起了轩然大波,李保田和背后投资方的矛盾越闹越大,十多个影视公司一起聚在北京,声讨李保田。


剧组负责人说:“以后绝不会再和李保田合作,奉劝圈里的朋友都不要再用李保田。”


负责人抖出了李保田很多的“黑料”,说他任人唯亲,把自己的儿子和亲戚拉来演戏,有时候一分钟的戏要拍八小时,是个典型的戏霸。


剧组的人还说,李保田此举就是为了钱。


李彧跑出来替父亲喊冤:“父亲侠气很重,不在乎钱,从来不接广告,经他手推掉的广告就有2000万,根本不是为了钱打官司。”


不久后,李保田胜诉,剧组赔了一大笔钱。


由于李保田不出来澄清,“戏霸”的称号也随着官司传播出去,他遭受了影视公司的“联手封杀”,逐渐淡出娱乐圈。


与此同时,张国立和王刚联合张铁林拍了一部《铁嘴铜牙纪晓岚》,电视剧非常火热,三个人被称为新的“铁三角”。


有一次,主持人鲁豫问李保田:“戏霸这个称号,有可能让你跟别人相处的时候有很多的不愉快。”


李保田说:“所以我的合作伙伴基本都不长,我们为一个东西努力,挤他们压他们,就像挤牙膏。等这东西一成,他们出了名了,他们绝对离我而去,永远不会跟我再合作。”


封杀之后


被封杀之后,李保田拍戏少了,更多时候在家歇息画画与雕塑。他沉迷于此,有时候激情来了,十天半月不出门,把自己闷在家里一心画画。


他说:“不演电影时,雕塑(与画画)才是我的主业呢!”


自此后,李保田拍戏的频率下降到一年不到一部,偶尔出来露露脸,也是为了和自己的儿子合作。


2020年,李保田74岁,已经很长时间没出过作品,但中国电视金鹰奖依然为李保田颁发一个“终身成就奖”。


站在台前,李保田对台下的观众说:"没有为大家服务的时候,我就躲在家里头一门心思画画,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继续像以往一样充满激情地为大家服务。"


领奖那天,有人说:“李保田就八个字:一生敬业,干净做人。”


李保田领奖现场 <br>
李保田领奖现场 


李保田平时喜欢画画,从小逼着李彧画画。但李彧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激情和创造力,画了很多年后,还是决定走上演员的道路。


李保田觉得他没有演员天赋,这让李彧觉得“和父亲在一起拍戏的日子就是炼狱”,他被朋友们叫做“最惨星二代”。


有一次,李彧想演一部“轰动”的电视剧,他找到李保田,请他加盟。李保田看了剧本,说这剧本写得实在太不扎实。


李彧不服,他跟李保田交代,这部剧的合同、定金都定了,总投资达300多万。为了这一笔巨资,他已经连房子、车子都抵押了,如果李保田不去,他自己要负法律责任。


李保田听了,只好赶紧去救火,他扬言:“拍完戏,就断绝父子关系。”


最终这一部戏赔了个精光,不仅没引起轰动,连卖也没卖出去。即便如此,李彧还是觉得不服气。


直到有一天,李彧无意间翻到了李保田的剧本,他愣住了,剧本上,每一句台词的间隙都写满了注释,上面是李保田对角色的理解和看法。


看完之后,李彧说:“我感到很羞愧。”


他再也不觉得当演员是一件简单的事,于是暂停了去剧组演戏,转头去考李保田的母校中戏,进修演技去了。


《丑角爸爸》 剧照<br>
《丑角爸爸》 剧照


2010年,为了纪念父亲,李保田少见地主演了一部电视《丑角爸爸》,他说:“我完成的‘丑角爸爸’这个形象,是向我父亲还一个愿,我曾经那么不理解他。”


这一年,李彧也已经成家立业,跟着李保田在剧组里拍摄。


每一次,李彧和李保田搭戏,都提前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再对着镜子练习好几天。可每次一开拍,稍有不慎,李彧总还是会被李保田不留情面地臭骂。


在拍一场对酒戏的时候,李彧喝了酒,面对李保田突然紧张了,整个人放松下来,把一个支支吾吾的结巴的感觉演上来了。


对完戏,李保田觉得李彧感觉对了。李保田说:“我从来不说李彧表现不错,到了去年,儿子打动了我。”


观众们对李彧的表演很认可,觉得他把一个台下结巴、台上口齿伶俐的小角色演得很出色,面对大家的夸赞,李彧说:“这都要感谢我的父亲,是他教育我要干一行爱一行。”


部分参考资料:

[1]、专访李保田,鲁豫有约

[2]、李保田其人,王斌

[3]、奇才李保田,路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