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政府最近乌龙连篇。卫生大臣的桃色丑闻话音未落，匪夷所思的新意外又将上周黑海一场军事摩擦事件拉回了公众视野。6月28日，BBC公布了一条“在肯特郡巴士站发现国防部机密文件”的消息，报道称，上周二（6月22日）有人在肯特郡一处巴士站的垃圾堆里捡到了一批总数约50页的国防部文件，BBC选择性公布了其中部分密级不高的内容。

英国国防部已承认机密文件遗失，并且未对BBC报道提出任何质疑，仅回应称已经就文件遗失事件展开调查，从侧面确认了报道中文件的真实性。

BBC公布的有限文件内容几乎完全围绕着一件事：6月23日在黑海克里米亚附近海域发生的英国驱逐舰HMS Defender与俄罗斯军队发生的军事摩擦。按照这份标注日期为6月21日的国防部文件内容，在驱逐舰穿越黑海之前，英国政府已经就它的可用路线进行过推演和讨论，并在两种备选路线中选择了更贴近克里米亚的一条，目的是表明对乌克兰领土主权的支持，不给俄罗斯及世界留下英国“害怕”俄罗斯的印象。



BBC公布的文件中关于驱逐舰航线的预拟方案，更接近克里米亚的路线（绿色）被认为是“安全且专业”的选项 / BBC


由于这次驱逐舰穿越行动，俄英之间本就不佳的外交关系已再度趋于紧张。双方互斥对方违反国际法，俄罗斯召见了英国驻俄大使，英国首相约翰逊则“力挺”本国海军。事发后五天，在双方对于事件形势的分析渐告一段落之际，肯特郡这份被丢弃在巴士站旁的机密文件重见天日。

俄英各执一词

尽管已经上升到两军对垒，但事实上，6月23日的黑海海面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并没有一致答案——俄罗斯军方和英国军方各执一词，并且，还仿佛互相拿错了台词本。

俄罗斯军方公布的版本称，这艘英国驱逐舰于当地时间6月23日上午11点52分以27节的高速越过国界，进入克里米亚海岸Fiolent角西南3公里处的“俄罗斯领海”。在试图通过无线电联系未果后，边防军舰两次在它面前开火警告。中午12点19分，俄罗斯联邦黑海舰队第43独立海上突击团的一架 Su-24M飞机沿驱逐舰航线投下了4颗OFAB-250高破片炸弹。五分钟后，英国驱逐舰离开了“俄罗斯领海”。

当然，俄罗斯国防部同样强调，这四枚炮弹的落点和种类经过精心选择，并不打算给英国驱逐舰造成损伤，而只是起到警告作用。



俄罗斯媒体的摩擦事件示意图，红色为承认克里米亚为俄罗斯领土前提下的俄罗斯12海里领海界线，蓝色虚线为英军驱逐舰航线 / 消息报


但在英国国防部公布的声明中，“俄军对英军开火”这件事被彻底否认了个干净，英国驱逐舰只是“和平地”通过了“乌克兰领海”，尽管俄罗斯军队正在附近举行事先已知会各方的军事演习。这还不够，这份声明甚至还以英国人可怕的幽默感声称“我们没有看出来有炮弹落在驱逐舰航线上”，当然也没有发生改向。

另一个出现分歧的点是时间：按照英国人的版本，驱逐舰是在11：45分离开相关海域的。

和此前乌克兰危机中俄罗斯与西方的惯常互动模式彻底相反，在有现成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有关“无害通过”的条款可以引用的情况下，这一次坚持“俄罗斯什么都没做”的竟然是冲突另一方英国。

双方各执一词，当时人在船上的BBC国防通讯员乔纳森·比尔作为第三方当事人，给出了对于事件的第三个描述版本：航程既非俄罗斯所说的那样剑拔弩张，也不是英国所说的那样平静安全。根据他的说法，这段航行期间驱逐舰收到大量无线电警告，两艘俄罗斯军舰尾随在侧，还有超过20架俄罗斯军机在上空盘旋，但没有看到俄军所说的开火，能够听到的炮声距离太远，应为附近的军事演习。他所能提供的现场视频与所述基本一致，与之相反，俄罗斯国防部提供给俄新社的视频并未拍到开火，英国国防部则根本没有视频。



俄新社发布的现场视频，拍摄于飞近英军驱逐舰的俄军战机上，但未拍到开火 / RIA视频截图


无用的“机密文件”

结合6月23日和之后几天俄英双方的种种反应来看，肯特郡的巴士站垃圾堆文件事实上并未透露更多关键信息，至少目前为止由英国媒体公布出来的内容中没有。

6月23日事件发生当时，俄英两国就没有任何人认为这起事件是什么“意外”。BBC国防通讯员乔纳森·比尔在其通讯稿的第一句中就说，“这是一次刻意安排的行动，目的是向俄罗斯表明英国支持乌克兰主权完整”。俄罗斯媒体在6月24日采到的退役海军将官也认为，如果不是获得了高层许可，英军驱逐舰绝无可能选择这样一条路线，因为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海军将领会愿意承担如此局面。随后，英国《每日电讯报》获得的消息进一步提出，批准了驱逐舰驶近克里米亚海岸路线的正是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本人。

在如此背景下，肯特郡那份离奇出现在巴士站的文件不过是重复确认了一次双方已经心照不宣的基本事实：英国选择更靠近克里米亚的路线是政治上有意为之的结果。而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

同样地，双方对于摩擦爆发的根本原因不但心知肚明，甚至在公开发言中也不曾避讳：除了俄罗斯自己，联合国成员中只有15个国家承认俄罗斯对于克里米亚的主权，北约则对这一主权主张持尤其激烈的反对态度。由于同一原因爆发的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冲突过去几年从未断过，去年10月，双方上一次严重摩擦事件中的主角同样也是一艘英国军舰。

而另一方面，双方在事件细节上出现的明显分歧又是肯特郡的巴士站文件所无法回答的：6月23日俄罗斯究竟有没有朝驱逐舰目标附近开火？起草于6月21日的文件自然不会包含这样的信息。



6月23日英国国防部官方推特 / 网页截图


文件中对于俄罗斯可能反应的预测被划分为三种，从“安全而专业”一直到“既不安全也不专业”，但在无法判断开火行动是否属实的情况下，外界同样无从得知英国军方对于这次事件的确切评估结果：很显然，俄罗斯希望传达他们绝不允许北约军舰靠近克里米亚的明确讯息，并试图表明他们在必要情况下不会放弃向北约军队开火的选项，但英国是否解读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

新常态

这次摩擦发生在黑海多场军事演习即将或已经举行之际，这艘英军驱逐舰于6月14日进入黑海。18日，另一艘荷兰护卫舰也进入黑海海域，期间俄罗斯海军一直在进行例行演习。6月28日，也即BBC将肯特郡巴士站垃圾桶里的那份机密文件公之于众当日，北约与乌克兰的联合军事演习“Sea Breeze 2021”也在这里开始。

克里米亚事件和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的第七年，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样的摩擦只会越来越多，而非相反。6月24日，几乎全欧洲媒体都得出了北约未来势必将继续进行类似航行的结论，而同天俄罗斯国防部宣布它将修订对于越境船只采取军事行动的规则文件，特别是将其中能够应用的武器级别下调，以避免擦枪走火造成严重军事冲突的可能风险。

这也意味着，在官方层面上这一次摩擦事件已经宣告结束，没有人希望真的扩大事态。

或许仍然值得注意的，反倒是肯特郡那份巴士站文件本身：有理由相信BBC正是因为其中已不包含任何情报价值，才发表了与黑海摩擦事件相关的内容。但事实上，这并非一份围绕黑海摩擦事件的文件，而是多份机密文件的合辑，其他的内容还包括英国国防部对于美国总统拜登上台几个月来的综合评价、英国与其他欧洲国家在军火出口方面的竞争关系、以及一份有关英国在阿富汗的驻军所面临的安全形势报告——最后一份是其中唯一标注了“机密”的文件。它们都没有被公布具体内容。

全程深度卷入事件当中的BBC在自己网站上表示，他们可以“高度自信地”得出结论：巴士站文件事件并非一次间谍行动。而针对这起乌龙，英国国防部透露的信息似乎表明他们已经锁定了肇事人，并将在近期公布其调查结果。

无论是不是“间谍行动”，看起来英国国防部的安全性都比黑海的航行安全更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