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联网上有个梗,叫“开除二次元”,这个梗比较恶臭,梗中的二次元一词也往往也做贬义词使用。



提及二次元,圈内人纷纷变色,表示自己“二不起”,而后又回家玩起看起了自己喜欢的游戏,心爱的手办,追着的番剧,活成了那个经典二次元笑话里的模样:说自己不是二次元的,那就铁打的二次元。

每每讨论起这些事情来,都有这么一群人引经据典,说现在网络环境差不如当年,说靠二次元起家的B站都不搞二次元了,在知乎上长久以来还有类似的问题,似乎都在佐证他们的观点。

其中不乏千万级阅读量的问题

这种观点是客观的吗?

B站2021年Q1季度财报显示,B站活跃用户同比增速为30%,而根据CEO陈睿在B站十二周年的演讲,UP主创作ACG内容的播放量同比增速是43%。这意味着,在过去的一年中,B站二次元内容播放量的增长已经超过了用户大盘的增长。

从数据上来看,B站“去二次元化”的说法似乎并不成立。



是新的用户被开除二次元了?还是大家对于二次元的认知开始产生了偏差?

要理清楚这些事情,就要从用户们对于二次元的定义以及二次元在国内近些年来的发展说起。

1生长、于网络扎根

最先开始的二次元概念,是非常简单和狭隘的。早期这个概念是在网上的动画圈子里提出的,“现实是三次元,那么动画就是二次元”,一般特指日本动画及其受众。

2012年的贴吧讨论

随着时间的发展,二次元的定义也在逐渐被扩宽。同样基于日语语境和有日式动画形象的文创作品的受众往往和动画受众高度交叉,圈子内互相吸引,这些作品也被逐渐归纳进二次元的范畴。

像早年的同人届御三家,东方Project、海猫鸣泣之时与真月谭月姬,虽然不是动画,但也是二次元的一部分。



包括B站还未改名前的域名MikuFans中所指的Miku也来自于V家VOCALOID,在当时也是归于二次元这一概念下。在当时很难统一出二次元所具体指代的某种精神,因为那时的二次元只是用于称呼有类似形象的作品以及其受众。

而那个时候大家对于二次元这一共同爱好的参与很简单,就是小圈子式的自产自销,搬运,或者做一些MAD、AMV剪辑等形式的二创。

2013年,2011万播放,全站排行第一名

在小圈子时代,二次元表现出了一种如同乌托邦一般的美好。所有的一切都基于爱好,基于对于一种美好的精神环境的爱的表达,这得益于那个时代的用户们自身于庞大现实的迷茫与对美好未来的笃信,还有当时的UP主们对于在创作中对于这种笃信的表达。

曾经在B站上大火的THD东方dota作者HJ对于二次元的表达:永恒的爱与忧伤

在这种精神追求之中,二次元这一概念在中国互联网扎根发芽,随着时间逐渐发展,逐渐从一个小圈子开始朝着一个有着庞大受众的亚文化群体前进。

2从圈子到文化,从嫩芽到幼木

从国内二次元扎根发芽到现在成为一个巨大的亚文化群体,二次元的发展过程也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年,而在二十多年里,真正称得上飞速发展的时间也只有2011年到2021这十年。要在这十年之中理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就必须从文化发展的角度上去审视二次元壮大的过程。

在二次元的定义完成了从动画到ACG以及相关辐射的内容的扩大之后,用户们需要更大的平台和社区来分门别类的表达自己的爱好,漫展的崛起就成了必然。



也正是漫展的崛起,让二次元爱好者们意识到二次元也是具有商业前景的,同时更加细化的需求的存在,也让各大二次元门户网站开始向游戏、动画还有电影等更多的内容开始深度挖掘。

二次元爱好者们开始可以以更多的身份参与自己的爱好,Coser和二创作者只是一个开始,二次元游戏视频播主还有二次元社区管理者则是二次元圈子开始扩大之后的产物。



在圈子扩大的同时,二次元爱好者们表达自己对动画、游戏这些内容的方式也不再仅仅局限于MAD和AMV剪辑,开始模仿国外的爱好者们制作手书等更多形式的二创。

由日本爱好者制作,当时收割无数眼泪的《东方幼灵梦》《东方灵灵梦》

2013年由国人制作的东方同人游戏东方万事屋

而在二次元的定义从人到文化逐渐深化的过程中,有一件事情是可以作为重要节点看待的,那就是哲学视频在二次元圈子里的流行。

3鬼畜和哲学,身份的深化

所有的爱好,都有使得爱好者得到快乐和愉悦的力量,哲学视频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当时“梗”这个概念还不明晰的时候,哲学视频就起到了梗的作用。

为了区别常规意义的哲学,往往会写成哲♂学

这类视频一开始源自Nico,哲学一词取“折学”同音,即原片GV中把性取向正常的人从直折弯的行为,而哲学视频的内容则多为鬼畜类型,几乎将当时能够做到的鬼畜都做到了极致。

2021年的视频还能达到600万的播放量

鬼畜这一词语源于Nico上的动画《最终鬼畜蓝蓝路》,原片节奏感极强,有大量的重复画面,该模式和国内的用户们的审美形成了巨大的交互,当时又正值《Fate/Zero》《魔法少女小圆》等“黑深残”作品引入,二次元爱好者们开始思考除去真善美的表达之外的内容。



从爱好向文化的发展一定伴随着多方面的共同进步,鬼畜这一形式逐渐成为了二次元用户们“反面”表达窗口,而哲学视频在原B站鬼畜区的爆发式潮流就是用户们深化爱好参与的一个顶峰。

虽然鬼畜区发展至今,先前有金坷垃这类的名梗,后面也有“鬼畜区向音乐区”“鬼畜区一统天下”“B站只有两个区,鬼畜区和鬼畜素材区”这类的梗,但纵观整个鬼畜区发展史没有任何一个时间段能够超越哲学视频时期的爆发式增长以及百花齐放。

有UP录制的当年纯弹幕版《Pump♂It》的弹幕恐怖厚度

在那个时代,如果一个人在网上只是喜欢玩游戏,那他可能不是二次元,但如果他发哲学视频还玩梗,那他一定是二次元。这种身份认可的逻辑在于,鬼畜和哲学是脱离早期二次元形式,但又切切实实依托于二次元文化土壤而出生的产物,这种产物寄托于二次元圈子创作者——二创作品——用户的闭合。

在日本,windows都有自己的二次元形象

这种闭合在20世纪70年代的Rap文化发展中也有体现,最先开始Rap只是黑人帮派内部的内部娱乐(和鬼畜一样也有强烈的节奏),而在发展中逐渐形成了激烈的言语措辞和DissTrack这样的交互形式,在多个帮派中流行。

在那个时代,会一串独特的Rap就是自己和所属帮派的身份证明,有着极强的身份象征意义,而在哲学视频流行B站的那几年,在互联网上玩“哲♂学”梗就是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二次元。

B站最炸的UP主原创DissBattle之一,《倒悬的橘子vs王老六》

可这种基于闭环式创作的身份认知一定会像Rap界迎来了姆爷这位白人说唱巨星一般在圈层的持续扩大之中被凿出缺口,二次元圈子也会在不断的新血液的注入中迎来变化。

4手游,扭蛋以及繁华后的疏离

二次元的手游在国内真正掀起狂澜,要提到两个作品。一个叫《扩散性百万亚瑟王》,它让二次元用户自己和游戏厂商们发现一个事实:原来扭蛋模式在中国能这么挣钱。

曾经的预定的画面

而在那之后,网易开发了国产3D日式和风回合制RPG手游《阴阳师》,以抽卡养成作为主要氪点,年均流水40亿,它让资本和用户们更深刻的认识到二次元这一块的市场是多么巨大。



随着手游市场的扩张,二次元用户群体开始以指数层级增长,二次元手游开始在二次元文化建设中发挥重要作用。16-18年,国内二次元手游市场基本是一超多强的局面,《阴阳师》为当之无愧的头部,而在《阴阳师》之下则是《Fate/GrandOrder》、《崩坏3rd》这类的颈部游戏。

大量的资本入局,二次元手游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在这段时间内,B站二次元相关的二创内容开始向手游偏移,《FGO》就在那时候承担了二创的绝对大头。

18年FGO正篇剧情完结,泛式出品的纪念手书

而后,国产游戏开始逐渐发力,《明日方舟》和《原神》接过了国内二次元手游的大旗,也是在这个过程中,B站开始主打文化融合,将二次元文化和多元文化相结合起来,无数新鲜的血液融入二次元,传统的二次元UP主们也开始更多的接触并提供多元文化的内容。

游戏区、动画区还有鬼畜区的UP主都有向生活区靠近的趋势

因新鲜血液而变大的用户群体;UP主们逐渐的改变;动画、游戏大量新作品的爆发,这些内容使得二次元这一概念从特指的人变成了圈层的聚合背后的文化。而正是ACG和二次元边界的扩大,使得一些秉持传统二次元定义的用户开始感到了疏离。

“B站去二次元化”这一观点的背后,有人说想要回到十年前,这就像在工作中感到烦闷的人会期待回到读书的时光那样,每个人都处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无法对未来有明确的感知,在不确定性带来的危机感和巨大圈层带来的渺小感和疏离感中,更喜欢向后退到一个精神上更加安定的时代。

自然,那是不可能的。

5 二次元的我们,还是我们的二次元?

随着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每一个二次元爱好者都会在精神上对自己进行诘问,是当曾经那个二次元的我们,还是接受现状,接受二次元不再是个小圈子,而是一种文化,是我们的二次元?

前者代表小圈层里安定的精神状态,后者代表着接受圈子已经进化成有着巨大受众的亚文化群体,两者无关优劣,前者更偏向个人而后者更贴近历史的进程。

如果选择遵循历史进程,能够看到各式各样的内容和传统二次元内容发生碰撞而产生的新内容。

美妆X动画,约定的梦幻岛妆容

沙画X动画,沙画版鬼灭之刃OP

而选择前者,也有无数经典的作品可以回顾。即使到今天,仍有用户每天孜孜不倦的在B站BadApple视频下打卡,而现在的动画区也还有新的精品MAD、AMV在不断的产出。



混剪21世纪1000部动画的UP主爆肝了三个月,将整整1000部动画毫无违和感的剪到了一起;回顾12年动漫神曲的UP主收集了自B站建站以来最火爆的曲目,再度唤起观众看这些作品时的感动。他们把一切不言的热爱,都浓缩进了作品里。

回顾远古时代的二次元作品和现在的视频内容,又或者看看最近扛起大旗的国产二次元手游品牌,在这些内容中都可以找到一个相通的内核:对美好世界的向往。

“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这种纯粹的内核,使得它们有潜力被更多的受众所消费,能够越来越吸引到更多的人加入到二次元的世界中来,这才是推动B站UP主创作的二次元内容依然在不断增长的真正原因。

“我们的二次元”也好,“二次元的我们”也罢,热爱并没有改变,只有形式和定义改变了。

6文化、回响

作为二次元的爱好者,人们应该在传统形式和新的形式中比出一个高低吗?

传统模式大家都是小圈子自己玩儿自己的,动画和游戏几乎都是舶来品,日本的创作者们想给我们看什么我们就只能看什么,日本的厂商想割我们韭菜我们也只能忍着,今天这个房子塌了明天那个房子塌了,大家都看麻了。



新的模式来者不拒,基数大了总要出害群之马,最让大多数人难受的就是各种低情商ky怪、跑到其他无关视频里刷梗自嗨的小鬼……

但总的来说,比起传统的小圈子模式,新模式下的聚集在一起的爱好者们越来越愿意去创作本土化的内容,由自己来决定自己期待的二次元应该是怎样的模样,无论是二创还是原创,国产二次元内容都在吸引着更多的群体加入。



二次元拥抱了更多新人入坑,顺应潮流的B站必定要面临着各种阵痛,老用户感到的疏离,新用户的科普和教导,新老用户的冲突,给用户推送怎样的内容,都是令B站这个“社区物管”头疼的问题。

不可否认的是,车轮动起来之后已经形成了巨大的潮流,人们也难以再回到没有发声的渠道和与日本方面脱节的盗版时代,二次元受众在历史的潮流中完成了一轮概念性的革新。

二次元爱好者从追求一种“缥缈的感觉”的求道者到多元的优质的内容的追求者,从“鬼畜”、“哲学”视频创作和玩梗这样基于小圈子身份的认可再到对同一种目标和梦想身份认可,这些改变了的受众,又重新定义了二次元文化的表现形式。

未来的二次元社区的基调不会再是迷茫的探寻,取而代之的将是新一代用户的精、气、神

在现在,曾经的二次元爱好们追求的世界能够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去尝试着改变,那个理想之中美好的世界的雏形不再是由日本创作者们提供,扩大的圈层足够多的优质内容提供给每一个二次元爱好者都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在这其中的位置的权利,而这又让他们不管选择表达或不表达,都成为了二次元文化的血液和骨髓。

现在我们能看到《灵笼》这样将多元文化融合起来,属于我们的二次元动画作品

二次元的定义不再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而是由上亿受众人群共同决定,它变成了一股能够影响这个世界的声音,一个不断有新鲜血液注入,生生不息时刻变化着的文化,是二次元爱好者们决定了什么是二次元。

或许在未来,优质ACG作品中所蕴含的文化和精神将会逐渐成为主流,看番看动画电影就和看书听音乐一样稀松平常,人们不再使用二次元这个词语,ACG衍生梗会成为网络热词而非圈层暗号。

所以B站能做到这么大,是因为它抛弃了二次元吗?

正相反,是因为B站被更多的二次元爱好者所选择了,源源不断的热爱推动着二次元文化和B站共同成长。不管怎么说,B站能够走到现在,在座的你我都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