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往事叉烧(ID:wschashao)

作者|叉少

头图|视觉中国


又是一年毕业季到了,最近我在B站上听了首歌,叫《你眼里的光》。有同学写下了毕业寄语:“一定要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要依旧理想主义。”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第一届毕业生于1981年投入各自的工作岗位。四十年来,竞争越来越激烈,摆在年轻人面前的困难也越来越多。


在迷茫和痛苦中,有些人被打败,但大部分人选择站起来,继续往前。


01


1983年,北京小孩王庆超刚满18岁,他酷爱文学,一天可以读完一本长篇小说,书柜里摆着尼采和弗洛伊德,在课本上写自己的原创诗歌:


几只洁白的天鹅,

带上我的遐思,

游向遥远的天边。


当时刚改革开放不久,满大街喊的口号都是要实现“四个现代化”,“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也为了好就业,他报考了吉林工业大学汽车专业,结果被调剂到拖拉机专业。


80年代的大学校园,条件艰苦,吃饭要用饭票,男生一个月粮食只有36斤,除了两斤大米,其他全是粗粮。冬天上体育课,只有室外场地,学生们在水泥地上跑步,被冻得耳朵发红。教室里冬天冷得人喘不上气,夏天蚊虫则咬得学生无法专心。


80年代图书馆自习室<br>
80年代图书馆自习室


虽然王庆超不喜欢自己的专业,热力学只考了56分,但还是顺利完成了学业,并且享受到那个时代大学生的福利——毕业包分配。


80年代参加高考的学生,100个中只有4、5个可以上大学。那时高考刚刚恢复,能进大学的个个是香饽饽,毕业国家保证安排工作。


这听上去非常美好,毕业时无需为工作操心。但问题是,学生完全被动,在硬分配的体系中,自己的特长与爱好显得十分多余。


1987年,王庆超进入一家效益不错的大型国有企业,第一个月拿了50元工资。这大概占到他全家收入的百分之四十,拿到钱的那天,他激动地拿去孝敬父母。


在大型国企,王庆超拿上了“铁饭碗”,没压力,但也没新鲜内容,每天抽烟喝茶看报闲聊,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很快,工厂效益不景气,而社会又迎来了转型。


一切轻松都有代价。他必须学着身边人的样子,学英语、考托福、做生意、跳槽去外企,和更年轻的毕业生争夺一个薪资不高的岗位,身体不好的他还因为压力太大生了病。


最终,他离开了岌岌可危的国企,1993年跳槽合资企业,几年后又跳回到效益更好的国企,终于稳定。


十年时间就这么过去,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他曾问自己:“这难道是我们必须经历的阶段?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里的“我们”是指80年代的青年大学生。


02


80年代开始,上海最先兴起了出国潮,最早一批人的愿望很单纯,就是“嫁出去”。只要能与经济发达地区的外国人结婚,就意味着生活水平提升。


几年后,公派留学生开始出现。公派去的一般是美国和日本等发达国家。成为公派留学生意味着固定的补助,回国还能购买免税商品。


前几批公派归国学生镀金效果明显,中科院629名院士中,留学人员占了81%。这样的光环之下,国内兴起了“出国热”,英语培训机构人头攒动。


1993年,王庆超离开国企这一年,南方一个叫陈乔的少年刚刚考进大学。


这一年,电视上正在热播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故事主人公原本是个大提琴手,去了美国后开了工厂,飞黄腾达。


《北京人在纽约》剧照<br>
《北京人在纽约》剧照


陈乔看了这部电视剧,报考了南方一所二本院校的英语系,梦想着将来有一天也能去美国定居。这一年,街上的口号变了,到处都在喊“发展才是硬道理”,深圳特区取代北京、上海,成了年轻人最向往的城市。而“下海”成了年轻人嘴里最时髦的词。


那时候普通公司职员一个月收入不到150元,而一台彩电的价格要接近2000,自行车也要200多元。人们嘴里不再谈论诗歌和文学,讲得更多的是生意和赚钱。


90年代街头时尚<br>
90年代街头时尚


毕业那年,陈乔顺利拿到签证,获得去美国读书深造的机会。可惜美国的日子没有他想象的轻松,他半工半读,最落魄时他在赌城拉斯维加斯踩人力三轮,周末的晚上分别去唐人街一头一尾的餐馆打工。


当时留在国内的朋友,很多靠做外贸赚了钱,有的人甚至靠卖盗版光碟也发了财。有人开始高喊“读书无用”,金钱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


陈乔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决定,他写道:“我一向不相信天也不相信地,只相信我自己,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也是不可靠的。因为明天发生什么,我控制不了。”


03


2001年,大学生扩招让就业压力变得越来越严峻。在北京读完了本科的学生张晨这一年面临两个重大选择,工作还是考研。


当时大学生见面的问候语都是:“你考研了吗?”同时还有一门火热的硕士学科,叫MBA(工商管理硕士)。这一年,领取了独生子女证的年轻人已经超过8000万人,就业门槛不断提高,张晨见了一个同学的简历,从砌墙、通下水道到平面设计、C++,他居然全部都会。


有的同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作,每个月2000元都没有,老板还会经常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的时候,挣的就是工作经验,钱不钱的不重要。”


工作不顺利,张晨选择了考研,每天早上5点钟就起床去自习室占座位。她考的是法律系,只考英语、政治和专业课,临考前一个月,英语题目还是做10道题错7道,政治更加头疼,怎么背也背不会,最后只能靠“押题班”,把历年所有题目汇总,企图在考试中“中奖”。


千禧年的考研大学生<br>
千禧年的考研大学生


最后张晨有惊无险地考上了研究生,但同在一所学校的江雯就没这么幸运。


为了找工作,江雯每天重复做的一件事就是印简历发简历,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助理的工作。每天就是收发文件、接打电话,干的最多的是给同事订饭。明明是一家20人的小公司,老板却总是和员工们说:“公司的项目值5000万。”


在那个没有快递的年代,老板经常叫江雯自己去跑腿,从城南把文件送到城东,来回就要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回来后工作量不减,甚至连打车的车费也不给报销。


江雯实在忍受不了,工作不到一年就辞了职。她不敢歇息,害怕只是停下一个月就不再有用人单位要自己。钱也是个大问题,毕业后她不想和家里面要钱,但银行卡里四位数的存款总逼得她喘不过气。


辞职后,江雯马不停蹄去了一家医疗保健公司上班。公司很大,但站队明显,十五个人的办公室里至少有三个派别,五个小团队,除了上班,勾心斗角也让江雯无力面对。没多久,江雯的上司就被炒鱿鱼,她什么错误也没犯,也被连带着开除。


那一年,是江雯最难过的一年,爸妈打电话说:“要么回家吧?”


江雯拒绝了。她还年轻,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再多见识见识。她在日记里写:“故事没有结束,生活还得继续。”


04


今天,每10个参加高考的学生,有7个可以顺利入学。


毕业生越来越多,竞争压力越来越大。在北京,去往西二旗的方向,高楼一栋接着一栋,灯光彻夜不息。打完卡的年轻人,要骑20分钟共享单车才能到地铁站,有人住在回龙观,两地只相隔五公里,但因为地铁常年排队,来回依然要折腾一小时。在这里,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因为夜晚灯不息,所以好像也从来没有什么黎明。


地铁站<br>
地铁站


跑去采访的记者想逮到一个人进行深度访问,但来往匆匆的人群,连十分钟多余时间都没有。记者在后厂村的路上遇到一个年轻女孩,她提着一袋新鲜的草莓,边走路边抽烟,记者问她是不是要回家去,她说不是:“抽完这根烟,我要回工位。”


记者问她在哪一栋楼上班,她说:“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楚,因为它们看上去长得都一样。”


在上海,金融街的人们来来往往。


看似光鲜,但对于刚入职场的毕业生来说,这里收入并不算高,即使是知名公司,刚入职的年轻人月薪也很少过万。


在一家时尚快消品公司上班的女孩,一个月税前工资是8千,而写字楼里供应的套餐最便宜也要35元一份。她曾有一次因为不知道行情吃了单点的麻辣香锅,买单时看着85.5元的价格心疼不止。


有人继续,也有人想着改变。


《你眼里的光》MV<br label=图片备注 class=text-img-note>
《你眼里的光》MV


有的年轻人终于咬牙决定不再上班,去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但最后发现这也不容易。


打开B站,许多年轻人发了视频,介绍自己如何“逃离996大厂”。自媒体成了一条新的出路。


B站UP主赤焰男孩,每次做视频都给自己加上四个字的title:“宇宙网红”,他拥有82.5万粉丝,每条视频平均观看为50万,但做这样的内容并没有比在公司上班简单:


“走路、吃饭、睡觉,我都在想拍什么,怎么让你们感觉到惊喜。”


而UP主稚晖君是个技术宅,他的视频最高观看超过400万,最新一条是“把自行车做成自动驾驶”,下面评论第一条写着:“你们知道天才长什么样吗?就长这样。”


但2019年的时候,稚晖君在年终总结视频中还自嘲:“希望加班零食能和我写的BUG一样多。”


同样是B站UP主,刘梦娜有42.7万粉丝,数量不多也不少。她每星期要产出至少两条视频,包括美食、旅游、访谈、种草,她曾经开过一家淘宝店试图将流量变现,但最终销售成绩不佳只能倒闭。就连开店和关店的过程她也不忘拍成了视频。


她的个人签名是:“给生活找点乐子,嗨起来。”


在这个互联网发达、资讯扁平的时代,年轻人的忧愁与焦虑不再是个人的事情,有时候这种情绪汇集到了一起,就成了社会议题。


问题提出来,就要人去解决,社会可以承担一部分,但最终面对问题的人只有自己。


05


毕业33年后,王庆超已经是个中年人。1987年之后,他又做过非常多的工作,设计员、销售员、图书编辑······好多年后当他把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写下来的时候,“60后”早就已经不是时代的主力军,有人甚至给那一代人定义:“沉默的一代。”


但这一代人成为了我们的父母,在社会转型的时候承担了责任,为下一代人做出了牺牲。


在美国待了8年的陈乔最终还是回到了国内,和同学一起去做了外贸生意。二十几年来商海浮沉,也算是小有所成。人们都说90年代是投机倒把的时代,为了金钱利益很多人都迷失了自己,但陈乔不这么认为:


“我们是走了很多弯路,但错误的方向如果没有人去走一走,谁又知道正确的道路是什么?”


北京女孩张晨今年也快40岁了,她毕业的那几年,互联网还只是新生事物,如今已经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借由网络,我知道了这三位不同时代生人的故事,在故事中,他们还那样年轻,他们二十几岁时,面临着和现代年轻人一样的问题,甚至有些问题更难,更无解。


但时间最终给了他们答案,或者说,他们通过思考、努力、前进,为自己写下了答案。


B站《你眼里的光》这首歌,是送给毕业生们的,他们正处在人生最好的年龄。


在未来的道路上,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可能是工作、可能是恋情、也可能是理想抱负难以实现,但我依然相信歌曲里面说的,年轻人应该“坚持自己喜欢的样子”。


浪会带我们漂向何方

和谁一无所有

跌跌撞撞

肝胆相照

不要关掉啊

你眼里的光


无论站着、躺着、跑着,保有自己的姿态,只要眼里还有光,就可以再次启程,去到远方。


部分参考资料:


[1]《60年代生人成长史》,王沛人

[2]《80年代生人成长史》,张沛、张晨

[3]《生于70年代》,乔晓阳主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往事叉烧(ID:wschashao),作者: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