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黄靖,编辑:秋雨,原文标题:《体制外生活太苦,30岁他们决定考公》,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董迪迪是一名就职于某公考机构的面试培训老师。在公考班这个堆叠了梦想与热望的地方,她见过形形色色以“大龄”自居的人。
“大龄青年”在公考赛道竞跑,多考一年,就越靠近35周岁公考上限。
2021届省考,对于34岁的银行职员乔观而言,是她放手一搏的最后机会。她考了四年,前几次总“差那么一点点”。接连的挫败没让她放弃,体制内的安稳、舒缓的工作节奏,成为她备考的最大动力。
她和9岁的孩子解释:“这个机会将决定我接下来度过人生的方式。”
在公考面试班备考,每个人都在用最现实的原因,下最苦的功夫。乔观印象很深刻的考友,已经头发稀疏,是一位在本地有着事业编制的东北人。他每天晚上都独自拿着电脑整理逐字稿,一遍遍对着空气对练。
有一回,这位“老哥”在练习时因为紧张开始口吃。他张着嘴,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年过三十付诸行动考公的人在班上占少数,董迪迪说。他们和20多岁的考生一样,“一边咽下成年人的苦楚,一边承受着考试的煎熬。”
他们并不特殊,唯一横亘在大龄考公人身上的疑问是:而立之年选择考公,到底算是活明白,还是失去梦想?
一、追问
在董迪迪的班级里,有些考生有多年的基层工作经验,对体制内运作很熟悉,只是苦于没有编制——他们是“大龄”公考生的主要群体。
另一部分在体制外打拼多年的考生,有的经历过大企业的商海浮沉,有的则体验过创业公司996工作制,参加高度内卷的公务员考试时已年届三十。
“这其中固然有‘求安稳’的想法,但也有对体制内工作的认可,希望在里面实现自我价值。当然,还有其他原因。”董迪迪分析。
30岁还在考公的陈洁就属于这个“其他原因”。她给出的理由是:“在北京,非体制内的普通女生在择偶上有点受歧视。很多男生一听你在私企工作,就不愿意继续了解下去。”
在北京干会计的陈洁,2016年从澳洲硕士毕业。她自称“由于整个硕士班没有中国人”,导致她对国内的求职环境极不了解。毕业后,她先就职于某大型教育集团,2018年才跳槽到某国内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至今。
陈洁很喜欢现在的公司,但还是遭不住家人的催促——母亲一直劝说她考个公务员。每次一回家,她都会因为这一话题和母亲吵架,这是她不希望看到的事。
陈洁妥协了。2018年起,她决定把考公当成一个工作选择,“只要有机会我就试一下。”
考虑到女性就业环境,陈洁也从考公处获得了安慰:“最起码公务员考试在面试时,不会被问到‘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种问题。”
与陈洁不同,34岁的乔观已经结婚生子,并在银行系统工作多年,早已对“收入与业绩挂钩”的高压模式感到乏力。
考公的念头萌生于她的自我追问。
30岁那一年,乔观突然问自己:“是不是要一辈子待在银行了?人生能否来一点改变?”问完这些问题,她的内心开始无比憧憬收入稳定的体制工作。
2018年,乔观参加了江苏省考,失败,第二年从头再来,考完笔试的下午她便崩溃大哭——“发挥失常”。2020年江苏省考,她继续战斗,但笔试成绩告诉她,这次选错了岗位。
有一天,9岁的儿子问她为什么要奋斗时,她回答:“我是为了拥有可以再次选择人生的机会。即便失败,妈妈也绝不后悔。”
二、追赶
乔观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坚持。
第一年裸考,她考了岗位第八,这给了她信心。如果认真复习,她认为“考个C类是没问题的。”
她口中的C类指的是面向乡镇机关的公务员考试。从历年三类职位试卷的难度来看,A类,即针对县级以上单位招考难度整体最高,B类试卷次之,C类试卷最简单。
第二年的失败,她归咎于考试状态紧张。第三次,笔试考了岗位第四,传递给她的积极信号是“复习方向没有问题。”于是,当2021年江苏省考的考试公告发布后,乔观再次报了名。
她承受着身体、工作和家庭等多方面的压力,“我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弥补短板。”
上小学的儿子很早学会自己上下学,她操心得少。工作日晚上7点下班到家后,乔观便咬着刚买的面包去看书。等到宝贵的周末,她规定每天完成3套行测试卷并复盘,学习时间超过14个小时,腿常常坐麻。
最疯狂的时候,她从早上8点半学到凌晨2点。期间两餐叫外卖,吃饭花半个小时,洗澡洗衣服花1小时,其它时间都在做题。
记得清的崩溃瞬间有三次。一次因为笔试没考好,一次在备考面试时压力过大。还有一次,她做国考的模拟题,行测分数只考了54分。
54分不算太低,但1分的差距代表了与几千上万人的距离,乔观因此反复自责:“为什么总是完美地避开正确选项?”
抹掉眼泪,她继续做题。两天用完1只笔芯,每日凌晨1点入眠,为了这次公考,她在网上刷了6万多道题,用纸笔做了100份套题。
终于,2021届的江苏省考,乔观拿到行测65分、申论64分的成绩,笔试分数位列岗位第一。三年多以来,第一次进笔试。
准备面试的那段时间,乔观与另一名考友住在宾馆里。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无法容纳两个人一起伏案看书,乔观便将凳子搬到房间的厕所里,在洗漱台上看书。
她把自己称为“厕所里的革命者”。
有时,她会到楼下的自助餐厅背书。有一回,在餐厅学到凌晨三点时,她在孤独与疲乏中在餐厅桌上瞄到了一株绿萝。
这株植物小小的,被黑暗与寒冷包裹着,内里却流动着生命的汁浆。她觉得自己和绿萝很像,总归还有奋斗的希望。
董迪迪理解乔观的心路。她发现,“考公的人内心的焦虑,和年龄是成正比的。”大龄考生往往要下更多功夫学习,还要在年轻同学面前被批评指正,一起熬夜学面试。
但他们也有优势,她举例说,“比如关注国家政策,更能把基层工作和面试结合起来,对人际和组织关系有更深刻的理解。”
三、重塑
上岸这条路,陈洁失败了4次,也还没感到过于丧气。她不喜欢用“大龄”来形容考生,观点和董迪迪相似:“与成熟的年龄所匹配的成熟心智和社会经验,正是我们制胜的利器。”
考公重塑了她的生活。
自从着手准备考试,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学习的路上。
每天早上6点起床,在公园跑步、看学习视频。下班后径直回家边泡脚边看新闻联播,学到11点准时睡觉,那些无用的应酬和社交,都被她一一拒掉。
她比学生时代更加自律和努力,归因是工作之后的社交圈和生活圈的缩小。“上班累成狗,下班后根本不想再社交,还不如学习。”
连续经历了在北京国考的失败,陈洁如今说的是——“有合适的岗位都去试一试。”
2021年,她选择了参加天津省考,获得总分144分。分数不低,但所报热门岗位录取比为150:1,她再度被刷下。
陈洁也不打算放弃,还对下一次考试充满期待。为什么期待?她用陈独秀的一句话回复道:“排万难而前行,乃人生之天职。”
“人生不是只有考公一件事情,与其说我会一直考公到35岁,不如说我愿意一直学习到老。”
陈洁获得了周围人的鼎力支持。备考期间,父母主动暂停了为她介绍相亲对象。而在某次公考进面试时,得知消息的公司领导甚至给了她支持。
乔观的一部分动力也来源于家人。刚开始考公时,儿子会对她说,妈妈,你要用功学习啊。而当考公成了一个长跑时,儿子则对她说,妈妈,你要自信,还帮她拭干眼泪。
她咬紧牙关的信念来源于此。只要能上岸,今后便有大把时间补偿陪伴儿子的时间。
今年3月,2021届江苏省考的面试成绩公布。乔观被由笔试第一变成了总成绩第二——报的岗位只招一个人。
当她看到对手78.32分的面试单时,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解脱。
“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公考,年龄、经历和家庭已经不允许我再放弃一切看书了,输给一位如此优秀的小伙子,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转折发生在2021年3月30日,乔观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送来了一则递补通知。
排名第一的小伙子是个浙江考生,他在浙江省刚好也拿了第一,因而放弃了江苏的岗位。
乔观上岸了。
那天,她34岁,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3年7个月。
(应受访人要求,陈洁、乔观为化名)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黄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