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滑雪背后,瑞士人究竟在坚持什么?
他们真正难以割舍的是什么?仅仅是爱好吗?
决定延期的瑞士政府,真的是不负责任吗?
文丨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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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执迷不悟”?
2020/2021雪季(2020年11月底至2021年4月复活节后),正值欧洲新冠肺炎疫情再度恶化。2020年圣诞节前夕,瑞士的邻国,包括法国和意大利,都选择在圣诞-新年期间,甚至整个雪季关闭雪场,以防止新冠蔓延。
而瑞士大部分雪场却坚持开放,仅部分州暂停营业。2021年元旦过后,原本关闭的雪场也陆续开放。
以往,瑞士绝大多数雪场会在复活节(每年春分月圆之后第一个星期日)后关闭,最迟也就营业到4月中旬。但今年4月下旬,瑞士部分雪场决定延期开放至4月底或5月。
【注:其中,铁力士-恩格尔贝格(Titlis–Engelberg)将持续开放到5月24日,拉克斯/弗利姆斯/法莱拉(Laax/Flims/Falera)(周末)开到5月2日,伊施格尔/萨姆瑙恩-锡尔夫雷塔阿里纳(Ischgl/Samnaun–Silvretta Arena)等持续开到4月25日。】
雪场开放时间如此之长,在瑞士滑雪史上比较罕见。
作为新冠感染率在欧洲“名列前茅”的国家,瑞士这一系列操作遭到邻居们一片“差评”:
为防止本国居民赴瑞士滑雪后带“毒”回国,法国政府于去年圣诞前夕颁布政策,决定加强法-瑞边境检查,并要求居民出境滑雪度假回国后进行为期7天的强制隔离。
德国早在去年10月就将瑞士列入高风险国家,要求从瑞士返回德国的人员进行10天医学隔离观察。
意大利卫生部有高级官员也公开表达了对瑞士政府决策的失望,并力主对瑞士返意人员采取强制隔离检测措施。
在疫情形势严峻的前提下,顶着多国压力也要滑下去,瑞士人对滑雪这项运动为何如此执着?
这个事,还得从瑞士得天独厚的“硬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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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悠久,硬件够硬
瑞士,镶嵌在阿尔卑斯群山之间的“花园国家”,人口约867万(截止到2020年底),土地面积约4.1万平方公里,只有中国0.4%。虽是“蕞尔小邦”,它却是冬季运动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欧洲乃至全球数一数二的滑雪大国。
阿尔卑斯山脉(Alps)东西横跨整个瑞士,占其国土面积的58%。瑞士另有11%的土地被与法国和德国共享的侏罗山脉(Jura)较低段覆盖,31%地区为瑞士高原(Central Plateau)。
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中,有49座山峰海拔在4000米以上(部分位于瑞士-意大利边境,由两国共享),为山脉所经国之最。
依托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19世纪,山地旅游业率先在瑞士发展起来。一开始,这类旅游集中在夏季。1864年,瑞士圣莫里茨(St. Moritz)诞生了以冰雪运动为主的冬季旅游。滑雪运动的发展晚于雪橇、冰壶和滑冰。
20世纪出现了滑雪比赛,早期许多比赛选址于瑞士,例如:
1911年,世界首次速降滑雪赛在瑞士克朗-蒙塔纳(Crans-Montana)的普莱纳莫特冰川(Plaine Morte Glacier)举行;
1921年,首次障碍滑雪赛在米伦(Mürren)举行;
1928年,第二届冬奥会在圣莫里茨举行(当时还没有高山滑雪比赛)。
从20世纪起,瑞士的雪场建设领先世界。1934年,瑞士达沃斯修建了世界上第一条T字型拖牵(T-bar lift,用于把滑雪者拉上坡)。
根据Skiresort.info数据,瑞士目前共有341个雪场,雪道总长7108公里,滑雪缆车线(ski lifts)1812条。瑞士人在高山地区修建索道的技术水平让人敬服。
采尔马特(Zermatt)是目前瑞士硬件设施最豪华的雪场之一。
近几年,经过精心设计和艰苦施工,瑞士工匠们在这片海拔将近4000米的山区修建了一条3940米长的新索道,配备有更先进、更安全的“马特洪冰川之旅3S”(Matterhorn Glacier Ride 3S)缆车。
该缆车线于2018/2019雪季正式运营,索道上共有25个吊箱缆车(gondolas),每个缆车内配有28个宽敞舒适的座位,每小时可最多搭载2000名乘客,9分钟就能把他们送到海拔3821米的欧洲最高的高山车站。
最为抢眼的是,这些缆车中有四个是“水晶舱”——总计镶嵌了28万颗施华洛世奇水晶,还有一个集成的玻璃地板,透过它可以看到下方170米处的冰川。
另外,根据Skireort.info数据,在瑞士众多雪场中,有几个“最”,格外令人注目:
*评分最高的雪场区域是伊施格尔/萨姆瑙恩-锡尔夫雷塔阿里纳(4.8/5);
*规模最大的雪场是太阳门-莫尔济讷/阿弗里亚/莱热/沙泰勒/莫尔然/尚佩里(Les Portes du Soleil–Morzine/Avoriaz/Les Gets/Châtel/Morgins/Champéry),该区共有580公里长的雪道;
*“最高”的雪场在采尔马特/布勒伊-切尔维尼亚/瓦图尔兰契-马特洪(Zermatt/Breuil-Cervinia/Valtournenche–Matterhorn),该区最高海拔为3899米。
根据笔者个人体验,风景最好的雪场位于海拔较高的采尔马特、圣莫里茨和达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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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社交,全民热爱
瑞士人对阿尔卑斯有着浓浓的文化情结,他们的骨子里刻满了对这片山脉的生活记忆。
无论爬山、徒步、滑雪、溜冰、骑行、游泳、帆船、跳伞、滑翔伞……一年四季,他们的户外活动总是离不开阿尔卑斯的山山水水。
类似中国的乒乓球,滑雪堪称瑞士的国民运动,有着悠久的历史,可以说是瑞士人的身份标志之一。作为一项酷炫的运动,滑雪在瑞士广受欢迎、普及率高,成为了一种代代相传的集体技能。
根据劳伦特·凡奈特(Laurent Vanat)所撰《2020全球滑雪市场报告》(简称《2020报告》),瑞士国内滑雪者占人口总数的比例为35%,相当于每3个人中就有1个会滑雪。在每届冬奥会上,我们都能看到许多瑞士运动员的身影,其中不乏“夺牌”热门选手。
根据笔者在瑞士各大雪场的观察,瑞士人的这项国民运动真是“从娃娃抓起”。雪道上三四岁的幼儿比比皆是,许多孩子“会走即会滑”。
瑞士有许多滑雪学校,雪场里经常会看见身穿红色制服的教练员,身后跟着一串儿小娃娃,在道上认真地练习滑行。山川茫茫,白雪皑皑,天地间这些小身影,可爱、可赞。
瑞士中小学每年还给学生放两周滑雪假,对热爱滑雪的下一代十分友好。
滑雪是一项比较刺激的运动,但是,在瑞士,它不是年轻人的专利。
一些老年人,尽管白发苍苍,甚至腿脚都可能不太利索了,仍然“志在雪场”。笔者经常看到六七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自个儿扛着笨重的雪板,去山里“浪”。他们在道上“御风而行”,滑行速度比笔者这样的新手快多了。
另人敬畏的是,瑞士的滑雪文化并没有将身体有障碍的人士排除在外。腿脚不便者也能充分享受这项国民运动带来的快感,也能登上阿尔卑斯山巅欣赏大自然的壮美景象。
瑞士人对滑雪器械的设计是考虑到残障人士需求的。笔者曾经多次看到腿脚不便的滑雪者坐在特殊的雪板上滑雪(坐式滑雪),用手持小雪板帮助控制方向。许多雪场也有相应的设施,方便他们在山头间和室内区域自由穿行。
根植于传统文化情结的对滑雪的热爱,促使瑞士人宁愿冒一些风险,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热爱。
在瑞士,笔者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到冬天,街上就会出现一些拄着拐杖走路的年轻人,一问原因,十有八九是滑雪时受了伤。瑞士雪场附近的医院,冬天特别繁忙。只要雪场开着,几乎每天都有“伤员”被救护车甚至直升机送来急救。
当然,瑞士的滑雪文化涵盖的不仅仅是这项运动本身,在瑞士和许多欧美国家,滑雪也是一种重要的“社交”途径。
冬季的瑞士被白雪覆盖,除了以冰雪为乐,几乎没有其他户外活动。滑雪为人们提供了许多共同话题,也创造了冬季结伴出行的机会。虽然不是人人都会滑雪,但是,一个在瑞士生活的孩子如果不滑雪,那么,他/她会失去一个与同龄人交流的机会——尤其是在冬季。对成年人来说,也是如此。
欧美人对社交有着比较强烈的需求。通常,他们会充分利用滑雪的机会,在雪场里搞派对。喝酒、聊天、跳舞、玩游戏……都是他们热衷的“滑雪后”娱乐活动。通过参加这些活动,人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交到更多朋友。
如果没有冰雪运动,冬天的瑞士生活将变得十分枯燥。
4
滑雪经济,重之又重
“滑雪经济”对瑞士来说十分重要,是否关闭雪场需要慎之又慎。
瑞士山区面积占全国总面积的2/3,许多小镇建在群山之间,比如圣莫里茨(St. Moritz)、采尔马特(Zermatt)、达沃斯(Davos)。
一到冬天,这些地方就成了“滑雪小镇”,完善的雪场设施和阿尔卑斯的绝佳风景让世界各地滑雪爱好者慕名而来。根据《2020报告》,瑞士的国外滑雪者占比达到46%。
其中,来自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和荷兰的游客在瑞士山地地区酒店过夜率排名前五(冬季),是瑞士雪场的重要国外客户群。在过去几年里,西班牙、俄罗斯和亚洲游客也有所增加。
根据瑞士联邦统计局数据,“2018年和2019年,瓦莱州、格劳宾登州和伯尔尼地区(这三个地方都是滑雪胜地)的酒店入住过夜天数占全国总量的54%。在山区,旅游业收入占当地生产总值的1/5,旅游从业者占当地劳动力的1/4。”
与此同时,冬季旅游业对“滑雪小镇”获得经济收入来说,更是意义非凡。例如,“每年12月至次年3月,格劳宾登州的酒店入住过夜天数占该州全年总量的一半,达沃斯尤其如此。采尔马特所在的瓦莱州,同期酒店入住过夜天数也占该州全年总量40%以上。”
据了解,“瑞士的冬季旅游年产值约50亿瑞郎(合370亿元人民币)”,约占GDP的1%,但在上述两个滑雪大州的山区,冬季旅游对当地GDP的贡献均超过了10%。
所谓“雪季”,包括圣诞之前的“季前”期和复活节之后的“季后”期,总共不到6个月。期间只有圣诞-新年和复活节有两次高峰。这就意味着,那些“滑雪小镇”每年只能依靠这短短的6个月、两个小长假赚一笔。
2019年持续至今的新冠肺炎疫情已经降低了瑞士人对“滑雪经济”的预期,如果雪场持续关闭,那么,对于一些非常依赖雪季旅游收入的地区来说,它们所要付出的经济代价或将成为“不可承受之重”。
正如滑雪度假胜地瓦莱州(Valais)巴涅城镇(Bagnes)市长埃卢瓦· 罗西耶(Eloi Rossier)感叹,对巴涅镇来说,滑雪经济实在太重要了,经济考量是其决策过程中“不可否认”和“至关重要”的因素。罗西耶道出了瑞士许多滑雪胜地的心声和难处。
5
统一行动,在这里很难
制度因素决定瑞士各州难以做到统一关闭或开放雪场。
瑞士是分权自治型联邦委员会制国家。“瑞士各州享有宪法上永久地位,相较于其他国家,瑞士各州的独立性及自治性较高(王伟、陆明珠,1980)”。
因此,疫情期间雪场开或不开、如果开放如何管理——这些问题原则上由各州政府自行决定,联邦政府不予干涉。
面对邻国的指责,瑞士卫生部长阿兰·贝尔赛特(Alain Berset)也只能解释道,“尽管联邦政府会重新评估形势,但是,关停哪些行业这一问题的决策权基本上在各州政府(cantons or states),联邦政府只有在情势确实危急的情况下才会插足”。
2020年3月雪季期间,新冠肺炎疫情在欧洲第一次爆发。由于面对当时的新情况,雪场并没有做好防疫准备,因此,为了降低公共卫生风险,联邦政府认为,有必要下达统一政令,关闭瑞士境内所有雪场。
但是,第一波疫情之后,瑞士各行各业积累起了防疫经验,包括雪场。2020/2021雪季,在经过科学论证以及做好充分防疫工作后,联邦政府认为,滑雪运动并不存在较高的感染风险,相关事务的重要性和危险程度并未上升到需要联邦政府统一政策。
因此,联邦决定把雪场的运营和管理权交还各州,不再“跨级”行事。对于那些依赖“滑雪经济”的地方来说,没有雪季收入,就没有它们的繁荣,其经济将遭到很大打击。在此情况下,几乎所有滑雪胜地所在州的政府都决定,在防疫措施到位的情况下,正常开放雪场。这些州的决定,即便联邦反对,也无法否决。
总之,无论是作为一项酷炫运动,还是一种重要的社交途径,滑雪都是许多瑞士人冬季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加上经济考量和政府对雪场疫情防控能力的信心,要想让瑞士关闭雪场,恐怕老百姓(52.670, -0.80, -1.50%)第一个不答应。
另外,瑞士政府并非真的全然“不负责任”。
为保证滑雪者的健康和安全,以免他们在运动过程中感染新冠,雪场制定了许多防范措施。比如:
只要进入雪场公共区域,无论室内室外,都必须佩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
箱式缆车人数控制在核载人数的2/3以内;
雪场餐厅禁止堂食,人们只能在室外吃东西,且离开原地在公共区域走动时,必须佩戴口罩或面罩;
等等。
其实,滑雪过程中感染新冠的几率很小。雪道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往往保持在几十米甚至几百米以上。在人员密度小、移动速度快、空气流速大的户外空间,病毒很难达到致病浓度。
真正让人担心的是滑雪间隙,西方人喜爱的社交娱乐活动,比如在一起吃喝、聊天、晒太阳、搞轰趴,等等。这类群聚性场合往往伴随着交叉感染的可能性。
为了防止这类危险发生,瑞士政府对室内外聚会场合人员上限做了严格规定,雪场也给予了上述措施保障。因此,滑雪爱好者仍然可以比较安心地在雪场活动,“小心翼翼”地享受在阿尔卑斯冰天雪地间的畅快滑行,健康、运动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