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统筹:敬月光,编辑:朱秋雨,头图来源:《人潮汹涌》


“X分钟看完一部电影”是短视频平台的拿手好戏,也是属于年轻人的共同记忆。冲突与高潮被神剪辑精心筛选,拼接最具视听刺激的内容喂养用户,却同时消解着这个时代的耐心。


不过,今年4月,17家影视行业协会、54家影视公司、5家视频平台联合发布《倡议书》,直指短视频侵权问题。包括李冰冰、赵丽颖、迪丽热巴、陈学冬、黄景瑜、王一博在内的514位行业人士联合署名。


4月23日发布的《倡议书》
4月23日发布的《倡议书》


中宣部版权管理局也作出表态,将继续加大对短视频领域侵权行为的打击力度。


这一次,勿以类拒编辑部想聊聊,服务于年轻人的自剪辑视频,究竟动到了谁的奶酪?影视剧二次创作的边界又在哪里?爱看小短剧的年轻人,到底是踩中短视频网站安排的消费陷阱,还是一次关于青年文化的狂欢与呐喊。


抖音追剧为何火爆


敬月光:我看影视类解说的视频,是因为现在的注水剧、烂片太多了,只想通过短视频快速了解一部电影的核心创意。“毒舌电影”和“布衣探案”都不错,还有被迪士尼告过的“谷阿莫”。


二创侵权是个老话题,这几年各大平台都在制止,但抖音火起来之后,文字时代的大影评博主还是涌进了短视频,这是大势所趋。


林达浪:我(为了写稿)看《赘婿》也是基本通过微博、抖音上的片段,了解关键剧情和里面男女主角的“甜点”。这样的方式很速食,却很高效。


还有一种最近特别火的形式,是粤语配音类视频。视频里会播放大量香港无线电台以前的热门剧集,如《宫心计》,不懂粤语的北方博主一般就会给其中的狠角色用粤语配音。


这一定是广东人才能get到的笑点,我每次看都笑得打嗝,好好的粤语硬是被讲成了有泰语、印度味的话。很带感。


B站上流行的粤语配音视频
B站上流行的粤语配音视频


更多情况下,我不常看电影类的解说,而是在B站看CP混剪,两个毫不相关的人在短视频里成了颜值最搭配的情侣,满足了幻想。


晶晶:比如林黛玉和伏地魔?


林达浪:差不多。在陈晓和刘亦菲还没合作之前,我就看了他们的CP视频,很甜。还有一些剧里的配角CP,为爱发电的博主们会把它单独剪出来,观众能很快速地嗑到糖。


我对国产剧实在没有耐心去追更。天哪,工作太忙了。


敬月光:现代人的时间都太挤迫了,但身为文字工作者,又对创意的汲取需求很高。


我曾经在抖音上看过日本电影《盗钥匙的方法》的解说,3分钟左右,讲一次浴室意外后,两个主角交换人生。后来我走进《人潮汹涌》的影厅,迅速就认出了它源自改编。核心创意很有辨识度。


刘德华主演电影《人潮汹涌》
刘德华主演电影《人潮汹涌》


浦潇:像《柯南》有一千多集,但主线内容占比很少。优秀的UP主会专门做一个视频,“50分钟带你了解所有主线”,还会附带个人理解,推测下一个新出场的人物。我很喜欢这样的动漫二次解说。


我现在基本就只看跟主线相关的剧情,因为正片实在是太长了。


晶晶:我也会看一些UP主对动漫新番的推荐。10来分钟的视频对于整部动漫作品的叙述,只能勉强还原一些故事线,但是对于一部真正的好作品,我们不会满足于只看短视频了解故事线。


敬月光:这是不是侧面印证了影视剧创作方本身也有一定的问题——他们为什么没能把人吸引到去看正片,而是仅满足于看短视频?


因为对一些经典电影而言,即使已经了解剧情,也很想去看原片。比如《十三度凶间》《十二怒汉》都是我看完抖音推荐之后,又反复观看全片的。


浦潇:比如《信条》,看完解说还是得看原片。


电影《信条》
电影《信条》


晶晶:这确实是现在电影文化不繁荣的印证之一,很多电影不值得大家去花时间看。所以短视频反而是满足一种消遣需求。


林达浪:我想起了像谷阿莫那种“吐槽”,大部分的标题都是“史上最烂的片带你X分钟看完”。


耐心消解后的我们


敬月光:为什么人们对于长视频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作为观众而言,只是因为电影行业不繁荣,我们才爱上看这种鸦片式的短视频吗?


先说我自己,每天下班之后非常疲惫,躺在沙发上就完全不想进行任何深度思考。我本身是非常热爱看电影的,但现在只有周末才能看得进去。


林达浪:我确实也会反思自己,最近几年,基本上很少能够看完一整部剧,cut和微博热搜撑起了我的追剧需求。但有时候和朋友聊天发现,看一部电影对他人而言,是一次轻松的体验,而我太没耐心了。现在我开始认为,要多耐着性子沉浸进电影里。


一部长作品前期缓慢的叙述和铺陈,是为了结局那一刻的激动人心。


最近看了台湾电影《同学麦娜丝》,和《大佛普拉斯》是同一个风格。它整部都是慢慢悠悠的节奏,旁白还是闽南语,讲的是一群40岁左右的男人,在平庸的状态里奋斗挣扎。


一个主角单身了40年好不容易结婚,去加油站的时候被一群人错手打死了。他的一个兄弟去竞选政客,参加他的葬礼还带了一帮人前来拉票。最后遭到了其他朋友的围殴。


最讽刺的是,在最后一幕,导演也冲进现场打他。我记得最后的旁白大致是——别觉得荒谬,人生就是这么一派胡言。


看这种慢悠悠的电影就是为了最后这个黑色幽默,显得又讽刺又余味无穷。


台湾电影《同学麦娜丝》
台湾电影《同学麦娜丝》


浦潇:我基本从来不看抖音。跟你们相反,我看电影其实是一种放松,比如是枝裕和的电影。


最近看的是韩剧《秘密森林》。其实我偶尔也会“为爱发电”,碰到自己非常喜欢的作品,会去制作一些高燃混剪视频,但完全没有任何盈利。


韩剧《秘密森林》
韩剧《秘密森林》


晶晶:我没有耐心看很长的电影,平常也是看点动漫。周更,每集20分钟。


敬月光:那你这个状态像是给自己的生活埋了一个“彩蛋”,每周有20分钟的新鲜感。很有意思。


我现在也开始逐渐将自己带入到影视剧的正片体验中了,比如每天都会追更《小舍得》。在框架之外,我越来越觉得人物的细节刻画很有意思。比如夏君山。夏君山的家庭背景很复杂,父亲去世,母亲冷漠,但他依然葆有对妻子、孩子健康的爱。


我很羡慕他那样的生活,是悠长的痛苦,但不是跌落谷底的绝望。


自由创作的边界


晶晶:在这个联合倡议书下,暴露了这其中有三个问题,分别是法律、技术和文化问题。


首先法律问题,很多B站UP主出于推荐作品的目的,使用预告片或者影片精彩片段,引用时长又很短,不涉及剧透或者观影干扰。这种情况更偏向宣传作品,不应该定义为侵权。


另外,类似于CP向的视频,其实也融入了作者自己的创作思维,包括配乐、踩点都是重新制作,这很难界定侵权。


从技术问题上来说,版权方也很难规避这种现象,因为太多渠道能收集“资源”,手机一录屏就可以。


另外说文化层面,更多体现在产业发展上。为什么那么多艺人要联名抵制?因为利益受到威胁了,行业不景气。


现在很多影视剧或者电影都是片源提前泄露,或者说把付费观看的内容公开化,这类侵权其实要比二次创作侵权的方式要更加恶劣一些。


浦潇:你刚刚说到文化层面,我看到一个挺有意思的说法。网友说这些平台或出品方,在宣传期的时候,他就非常鼓励这些粉丝和听众去做二次创作,比如“同人向”的视频。但在不火了或者火了但不赚钱的阶段,平台方就开始抵制这个行为。


林达浪:最近也在做郑爽“天价片酬”的话题,我发现明星的高收入一定程度来源于互联网长视频平台的兴起。每个平台都想尽快占据流量高地,做垄断者,所以愿意花大价钱买流量明星的剧。


爱优腾,幕后是BAT,他们本来不缺钱,但这几年投入了很多钱在版权上,于是也年年喊穷。


所以4月这些一系列的《联合声明》,本质上也是长视频平台,在面对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的冲击下所作的一种对抗。


另外说说谷阿莫,我在香港读研究生期间,在新闻伦理课讨论过这个案例,老师让我们辩论这究竟算不算侵权。


当时感觉香港和内地的学生看法很不一样,像内地学生都相对支持谷阿莫,认为没什么太大问题,但香港学生更倾向于认为谷阿莫的做法有实质侵权。



我就感觉到自己一些版权意识确实很淡薄。在香港,一个商场或哪怕是寿司店,只要在可盈利场所,你播放音乐,都需要给歌手支付版权费的。我知道这个后感到震惊,他们的版权意识非常强。当然,音乐的版权要比视频更好界定一点。


其实在国际上有一个法则叫“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伯尔尼公约”,里面提到了“演绎作品”,即翻译、改编、乐曲整理,以某一文学或艺术作品的其他改造,只要不损害原作的著作权,这种改造就得到与原作同等的保护。


敬月光:除了很难界定的引用侵权以外,影视类账号对影视行业还有一个负面影响是胡乱剪辑,曲解原片的脉络,并且消解了影视剧的氛围感。


比如像谷阿莫的吐槽视频里,男主角都叫“小帅”,女主角都叫“小美”,原本具有不同风格的电影在短视频化后变成了相似的节奏,毫无美感。


并且,在这类短视频里,矛盾点会被无限放大,用于引爆流量。比如《小舍得》的碎片化视频中,我们会看到宋佳饰演的南俪发狂般地“鸡娃”,对女儿一瞬间就从发狂到严苛。但在正片里,南俪的心路历程是有完整描写的,她经历了职场失意、亲情妥协,才深感女儿以后必须要强大才能保护自己。


很多温和的细节,在短视频时代,被视为无用的细枝末节然后弃掉。


电视剧《小舍得》 
电视剧《小舍得》 


浦潇:但是这会不会有一个反向的促进作用?比如说讲解《顶楼》的短视频,就很喜欢放一些吵架或者狗血的片段。这会激起大家的兴趣,去了解正片到底是怎样展开的。


剪辑始终都是片面的。


敬月光:还有一个点是打擦边球。很多短视频过分放大电影里用于吸引眼球的片段,比如激情戏、吻戏,这些原本占比不大的剧情在集中剪辑下带来一种错觉,主次颠倒。


不过剧方自己也会玩这类小花招,比如《日不落酒店》里沈腾出演的“纸片人”,在前期宣传里营造出“主角”的分量,很讽刺。


林达浪:我有个观察,在抖快平台上那些很明显直接搬运正片的帐号,“生命”都很短暂。他们很快会被界定为侵权,过几天就搜不到了。


但像谷阿莫和毒舌电影,还是有必要存在。这是属于自由创作者去重新塑造内容的环节,平台怎么能去干预呢。


敬月光:我同意。要给那些优质的创作者更大的创作空间,对那些不怀好意的搬运视频者,更大的威慑和限制。


浦潇:短视频剪辑的存在利大于弊。从观众利益角度来,不管我怎么看都是我的自由,只要需求得到满足,即是合理。短视频也是试金石,真正好的作品应该鼓励用户创作和再利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统筹:敬月光,编辑:朱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