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朱秋雨,编辑:张宝珠,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素人郑爽再度回到公众视野,这次源于她的日薪。


4月26日,张恒发布视频,曝光了与前女友的部分聊天记录。聊天框里,郑爽直言了她打算弃养小狗、去超市买饮料不结账的经历。


不过其中最让网友吃惊的是,2019年,郑爽出演电视剧《倩女幽魂》,拿了1.6亿片酬。


1.6亿不是活在普通人概念的数字。郑爽的计算直接又杀伤力极强——“算算每天两百万可以拿”。张恒也算了一笔账,郑爽的“1.6亿用时77天,平均每天赚208万”。


这样的日收入,对每一个用力活着的人是一种冲击。


网络上,有博主指出,即便在互联网大厂“996”地工作,月薪两万,不吃不喝也得用时666年才能赚到。而不少人分30年还的房贷,郑爽只用拍戏一天就能付清。


对比下来,连科技巨头都显得逊色。以郑爽获得的片酬1.6亿为1个计量单位的话,新浪微博2020的净利润(20.3亿人民币)也只不过相当于“12.6爽”。


张恒的曝光揭示了内地明星高收入的冰山一角。而郑爽才不配位的争议,恰好将这场对明星、资本、影视江湖的追问推向了高潮。


据报道,针对郑爽偷税争议,上海市税务局表示,正在进行调查核实。北京广电也启动了对郑爽的调查程序。


郑爽4月29日上午回应称,税务正在核实一切合约、个人税务<br>
郑爽4月29日上午回应称,税务正在核实一切合约、个人税务


而天眼查数据显示,过去两个月,多名明星艺人纷纷注销工作室,其中包括魏大勋、姚晨老公曹郁、何炅父亲、邓超、唐嫣、文章、马薇薇、那英、沈腾等。



公众将之视为内地娱乐圈明星“逃亡”的信号。


愤怒的普通人无不想戳破“郑爽”和众多流量明星身上的光环和泡沫。但同时该发出疑问的是:内地娱乐圈,为什么赚钱如此容易?


一、一骑绝尘的1.6亿


“208万日薪”曝光前,引发人们对娱乐圈大规模“口诛笔伐”的事件发生在2018年—— “名嘴”崔永元曝光范冰冰“阴阳合同”下的天价片酬。


那一年,国家税务局公布处罚结果,范冰冰需缴交逾8亿人民币罚款,但不追究刑事责任。


娱乐圈大“地震”下,2018年下半年,影视圈各公司、工作室都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自查自纠。当时有媒体报道称,几乎所有一线、二线艺人工作室均在排队缴税。


多个部门也在2018年6月出台《治理影视行业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逃税等问题》通知,规定全部演员、嘉宾的总片酬不得超过总成本的40%,主要演员不能超过全部演员薪酬的70%红线。


当时的媒体,头条用的字眼是——“片酬过亿时代终结”。


不过,相关广播电视业内专家指出,由广播电视总局陆续下发的相关“意见”“通知”“令”“文”等是一种行政文件或命令补充,立法层级较低,属于部门内部处理相关管理问题的规章。


而多位影视圈内人士透露,应付限薪令,明星艺人也下有对策。


成立明星工作室是一大途径,不仅可以享受地方政府为吸引明星落地给出的超低税率,明星的花费还能轻易在工作室挂账,可支配的收入增多。


因税率较低,新疆霍尔果斯曾吸引大批明星工作室落地(图源:网络)<br>
因税率较低,新疆霍尔果斯曾吸引大批明星工作室落地(图源:网络)


出来单干成了大老板的明星,不仅无需被经纪公司限制,还拥有了与市场议价能力。能力突出的甚至自己造星,业内最知名的就是杨幂创办的嘉行传媒。


明星话语权增加的大背景下,投资方为了请到明星,做几套账也是影视圈的常规操作。更隐秘的做法在于——用其他名义给明星分钱。


譬如,演员不仅可以是主演,还能挂名电影的其他头衔。


影评人谭飞2020年参加央视一档电视节目时说,限薪令之下,虽然有些明星的片酬看上去下降了,但他会要求在作品的制作中增加如“艺术总监”“总监制”等挂名职务,获得另一部分的酬劳,以此补贴下降后的片酬。


谭飞在电视节目中称,限薪令仍无法完全遏制天价薪酬<br>
谭飞在电视节目中称,限薪令仍无法完全遏制天价薪酬


从结果上看,不管相关部门如何限制,市场的需求强盛,投资方爱给内地明星送钱的劲头仍然不减。


简单和娱乐产业发达的地区做对比。


香港电视圈十年前处于黄金时代时,当家明星的单集片酬在6-8万元。据艺人梁竞徽爆料,刚进入香港无线电视台的演员只有2000元月薪。


放到好莱坞市场上,郑爽的单部剧集1.6亿的价格同样一骑绝尘。


好莱坞2020年收入榜首的演员道恩·强森,单部片酬为2350万美元,与郑爽的1.6亿片酬基本持平。


而在《福布斯》公布的全球收入最高前十的女演员中,如同妮可·基德曼等绝大数国际巨星,一年的收入都达不到这个数字。


豆瓣网友建议将纳税额作为评判明星的标准<br>
豆瓣网友建议将纳税额作为评判明星的标准


二、流量置换


演艺圈的天价片酬并非新鲜事。自2014年起,有关部门多次就电影产业整治天价片酬提出意见。


多位人大代表指出,演员的片酬过高不利于中国电影水平的提高。划定演员片酬占据全部制作费用的比重,“以法律的刚性规定划上一条红线”,成为当时的主流意见。


类似意见遭到了从业者的反对。香港影视制作人萧定一在专栏撰文表示,演员的片酬该由市场衡量。


他解释道,内地的电影市场并非完全成熟。不少投资人认为,只要有大咖明星参演,就能保障影视剧的收益。


2016年,周迅主演电视剧《如懿传》,腾讯视频以900万一集成交<br>
2016年,周迅主演电视剧《如懿传》,腾讯视频以900万一集成交


曾经与郑爽合作《一起来看流星雨》的编剧汪海林在谈话节目中也说,比起编剧与内容制作,电视剧圈默认的潜规则是,参演明星的名气越大,越容易卖个好价钱。“角儿大”最为重要。


自负盈亏的省级电视台对收视率的焦虑,以及青睐明星和“大腕”的资本眼光,成为中国演艺明星获取暴利的两大推手。


1998年湖南卫视播出的《还珠格格》,成为中国电视圈现象级高收视连续剧<br>
1998年湖南卫视播出的《还珠格格》,成为中国电视圈现象级高收视连续剧


更何况,一切碰上了互联网视频平台主导的流量时代。


最近五年,腾讯视频、爱奇艺、优酷,在腾讯、百度、阿里等股东的支持下,加入了各大电视台争夺影视节目版权的行列。


他们的目的很一致——在互联网视频风口下,抓紧抢占用户,争取垄断市场。


几乎与所有互联网巨头崛起之路一样,大举烧钱,不惜亏本,成为位于中游的长视频平台战略性举措。


曾经加入战局的搜狐,在这场烧钱大战中败下阵来。2015年,搜狐CEO张朝阳抱怨:“我们视频网站是在给广大网民谋福利,我们流着血、亏着本给大家播放,但是制作公司赚钱了,他们现在卖得太贵太贵了。”


根据2015年~2019年爱奇艺的财报总计,爱奇艺四年间在内容成本花费450亿元。据中信建投测算,同期腾讯视频投入金额超700亿元。


互联网平台加入战局后,一切标准变得更加简单粗暴。处在上游的影视公司维持出高价请明星的策略,视频平台同样乐意买单——后者本质上在与明星进行流量置换。有了”明星+著名导演+大IP”,广告主、品牌商的打款也就基本到位了。


热门IP剧《长歌行》<br>
热门IP剧《长歌行》


中信证券数据统计,仅2016 年,一二线明星片酬上涨了 250%。2017 年,明星片酬进一步上涨,以鹿晗、杨洋、郑爽为代表的新生代演员,单部酬劳超过1亿。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视频平台、资本方还是明星,都有一个潜在共识——大多数明星的热度持续时间不会长久。


近年来因恋情、出轨、个人言行出错,最终星途尽毁的艺人愈来越多。明星间人人自危的心态隐性推高了酬劳的价位——深知如今吃的“青春饭”可能要养活自己未来很多年,抓紧捞金成为明星漫天要价的心理基础。


仝卓翻车直播现场<br>
仝卓翻车直播现场


同样短视的资本方,则大多以艺人短期数据表现来决定出价高低。腾讯娱乐白皮书显示,在2020女明星影响力TOP10榜单上,郑爽仅次于杨幂、迪丽热巴、赵丽颖、杨紫,位列第五。


“第五名”郑爽的208万日薪揭开了畸形影视市场的遮羞布。影视产业的上中下游都在强调“唯流量论”,顶级流量明星的天价片酬由此。


三、天价片酬,能否延续


暴利的演艺圈还不足以让人心生不满,观众愤懑的是——很多艺人丢掉了敬畏感。


博主“狠狠红”发过一条微博,她去年年底才知晓姓名的20岁左右的明星,片酬超过5000万。


她感慨说:“20岁出头就5000万一部戏,你让他们怎么看得起普通人呢?让他们怎么理解普通人?”


与郑爽合作过的汪海林在受访时表达过类似的隐忧。他认为郑爽有几个关卡一直没能过,一是基本的职业教育,职业规范,二是关于成长的教育。


“这两块都是(她)比较突出的弱点,但是明星的光环太大了,掩盖了这些弱点。”他总结。


不管体现在薪酬还是现实地位中,明星成为主导影视行业的“神”。


郑爽在《演员请诞生》<br>
郑爽在《演员请诞生》


但是,无论在明星斩获天价薪酬时期,还是影视行业大肃清时,最直接受到影响的,依然是被压榨的底层从业者。


知乎认证为影视剧组从业人员的网友“肥雪”在相关话题晒出图片并爆料,他曾参与郑爽片酬1.6亿出演的《倩女幽魂》的拍摄,但这是他“干过最累最苦逼最令人讨厌的组”。


“肥雪”形容,该剧组一天平均工作18小时,“天天熬夜往死里干”,因为太累场务换掉七八批人。最后几周,由于请不到愿意干活的人,剧组每天找12小时150元日薪的临时工,把戏拍完。


在全体工作人员高负荷的状态下,演员却因现场气温高发脾气,大喊罢演。


剧组人员被迫搞了台“平常运输要大箱车拉”的特大中央空调,“从山脚搬到山顶,中途休息至少8次才抬完”。


有微博博主称,明星的打工人人设站不住脚<br>
有微博博主称,明星的打工人人设站不住脚


众星捧月的市场环境就这样培养了各类耍大牌、名不副实的明星。只是,在这层以明星为中心的影艺圈“窗户纸”被张恒捅破后,中国畸形的捧星市场,又能否发生改变?


邻国日本的经历或许能给出参考。


对比内地明星,日本艺人的收入一向“寒碜”。


有网友做了个对比,童星出道的知名男星三浦春马,30岁自杀时留下的遗产为几亿日元,即在600万至6000万人民币区间。


顶级男星的终生财富,仅为郑爽片酬的零头,这不止是日本市场消费力不足的原因。


三浦春马<br>
三浦春马


日本一深夜综艺节目曾揭露,大部分艺人事务所抽成比重高,与艺人的分成比为6:4或5:5。


而相比于人气,日本娱乐圈遵循严格的等级制度,总体与日本企业的“年功序列”工资制一致。业内人士公认的是,入行年龄长的演技咖,片酬明显高于年纪轻但又人气的小鲜肉。


有决定性意义的是背后的体制。


日本的大事务所几乎垄断与所有电视台合作的资源,有能力与电视台联合封杀不服从管理的艺人。掌握话语权的是经纪公司,容易感到焦虑的是艺人。


这正是如今国内各家互联网视频平台的野心。


一旦形成垄断格局,视频平台对原创内容的话语权加大,从此把握艺人的定价成为可能。


2018年8月11日,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正午阳光、华策影视等9家影视公司发布《关于抑制不合理片酬,抵制行业不正之风的联合声明》,具体提出了单个演员单集片酬额度和总片酬额度——


“单个演员的单集片酬(含税)不得超过100万元人民币,其总片酬(含税)最高不得超过5000万元人民币”。


从国际经验看,演艺圈行业内部的较力、对抗最终形成垄断,对艺人薪水的限制确实能起到推动作用。但这并非为理想演艺市场的标志,也不是短期能见到成效的。


如今率先应该并能够得到解决的,是面对郑爽208万日薪公众最想叩问的两个疑点:


明星到底如何逃税?


成功逃税后的钱,又流向了哪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朱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