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疯狂的通胀

2012年8月,苹果公司的市值突破6200亿美元,超过了石油巨无霸埃克森·美孚。这是人类资本市场有史以来市值最大的一家公司。

但很多人也在怀疑,作为一家售卖小型电子设备的企业,这个市值太夸张了。红旗,还能打多久?

现在,苹果市值是2.03万亿美元,红旗招展。

那些富有艺术气质的产品,以及背后全球第一的IT硬件供应链控制能力,当然是苹果这面红旗屹立不倒的原因。

但这显然不是唯一。金融危机之后,全球长期宽松的货币政策环境无疑是另一股神力。美国本土的信贷狂潮,以及从中东石油土豪、东亚制造业强国回流的美元,统统汇入华尔街,巨浪滔天,水涨船高。

2020年3月,疫情在美国爆发,道琼斯指数是18000点。现在,已经到了 32000点。同期,纳斯达克则从6900点涨到了13000点。如果从长期趋势看,船可能还会涨下去。实际上,已经有投行预测,苹果市值将很快突破3万亿。


图|2020年结束,美股市场出现了第一家市值突破2万亿美元的公司——苹果公司(图源:搜狐网)

除了股市,另外的东西也在涨。

3月4日,平时并不起眼的一个组织——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发布了一份报告:2月全球食品价格连续第9个月上涨,其中食糖和植物油价格涨幅最大。

还有人预测,撒哈拉沙漠以南的一些国家,可能很快就会因为缺乏购买力,而再次陷入粮食危机。在这些地区长期的习惯性饥饿面前,中国中产阶层关于“车厘子自由”的讨论,不啻为一种国际主义的凡尔赛体。

石油也在涨。布伦特原油已突破70美元,这是2020年以来首次突破这个门槛。高盛预计,突破80美元就在今年第三季度。

总之,过完2021年的中国春节,我们发现从金融资产(包含某些国家的房地产),到原油,再到粮食,全世界的一切东西都在涨价。

在亚非拉那些治理失败的国家,数十年如一日的通胀,让国民对货币贬值差不多产生了群体免疫,但这一次的冲击依然来得太猛。很多人走上街头。

在委内瑞拉,上班族年薪千万,却穷得揭不开锅。去年年中,该国月工资已经涨到300万玻利瓦尔——这是一杯卡布奇诺的售价。前几天,该国央行宣布,2020年全国通货膨胀率为3000%。一场新的民生灾难,正在来临。


图|委内瑞拉疯狂上涨的物价(图源:国际金融报)

生在这种小国家,工薪族的财务悲剧在于,即使没有房产持有税,他们也没有办法买房保值。原因有三:

1、恶性通胀让基本生活都成问题,精英们没人想在这片土地继续生活下去,如果高质量人口外流严重,那么楼市便毫无投资价值。

2、产权保护堪忧,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房子会被收归国有。因为,私人企业被国有化在这个国家和附近的国家,一直都是家常便饭。

3、第一大城市卡拉卡斯(Caracas)人口才300万,国家没有像样的工业,没有持续的城市化进程。没有了接盘侠,投资房子就是一种价值的毁灭过程。

读完以上三条,你是否感到了某种庆幸?


图|委内瑞拉一些贫困的居民要靠捡垃圾填饱肚子(图源:国际金融报)

和反美斗士查韦斯一样,委内瑞拉新的国家元首马杜罗同样把矛头指向美国,一杯咖啡300万元这种事情,肯定是美国人搞的鬼。从某种意义上讲,马杜罗所指出的大方向可能没问题,但逻辑严重错乱。

金融危机之后,亚非拉一些国家货币纪律可以说是江河日下,货币发行愈发成为一种财政手段,这不是美国的阴谋,而是国际金融体系的一种新常态而已。

美元的超发只是为这些国家的统治者提供了一种必要,却不充分的财政货币化的条件。坏人,是自己。

但是,这一次的美元超发,的确还是过了头。

02

单向的松弛

到2021年3月1日,美国国债的存量已经达到28万亿美元。这是历史新高,是7个德国的GDP。

28万亿美元的发钞国债务,是悬在全球中产阶层头上最大的货币堰塞湖,它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势能(potential energy)。


图|美国国债首次超过28万亿美元

势能是一个物理概念,它并非单独被物体具有,而是相互的物体之间才会共有,比如悬在你胸口10米以上的一块大石,你们之间便具有一种势能。因此,它作为一种潜在的力量,储存于一个互相影响的系统之内。这个系统,现在是全球金融市场。

28万亿的势能如何转化?它不会直接变成美元超发,但有着一种微妙的机制将两者联系起来。

机制分为三层:

1、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影响着全球市场的预期

2、基于这个预期,各国货币当局面临的“美元约束”改变

3、各国金融体系货币创造加速,新一轮全球性通胀爆发

实际上,这个联动机制一直都存在。它自从19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终结便有了。其中,第二层和第三层的逻辑很容易理解:

美联储的公开市场操作,一直都是各国央行货币政策制定过程中,重要的核心参数。

美联储宽松,那么全球央行也就松了一口气,也会跟随,财政货币化有了更好的条件;

如果美联储紧缩,那些金融体系脆弱,资本管制能力较弱的国家就会压力山大,一旦财政货币化用力过猛,那么就会导致严重的资本外逃,金融体系崩溃。

后面两层的逻辑,几十年都没有改变,但第一层的逻辑现在却可能在逆转。

作为西方独立性最强的三大央行之一(另外两家是瑞士央行和欧元区建立前的联邦德国央行),美联储的货币政策是相对独立的,财政部影响力很小。

美联储的“上司”不是总统,更不是财政部长,而是失业率和通胀率这两大指标,它的货币政策松紧基于失业率和通胀率而定。


图|美国失业数据居高不下,媒体称失业问题“远比表象更严重”(图源:央视新闻客户端)

在经济出现问题时,美联储会推出QE,如果失业率下降到一个合理水平,比方说是3.5%,那么降到这个水平后,美联储就会自动退出QE;如果没有达到这个水平,那么就继续QE。

设定这个3.5%的目标,就是为了给市场明确的预期:我到了就退出,不到就继续,所以你们都做好准备。通胀率的目标,也是同样的逻辑。

可以看出,明确的设定数字等于是美联储自己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限制,这是一种制度和习惯的自我约束。

但从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约束正在变异,而美联储的“自由裁量权”却在逐渐变大——尤其是在和财政部的“合作”上。

甚至可以这样说,金融危机之后的美联储,其独立性正在遭受来自各方面的挑战。而且,挑战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这种挑战很可能给全球金融市场,带来一种不可逆的改变,即“美元约束”可能进入一种单向的松弛通道,而再也无法收缩回来。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负责任的货币当局就会迎来前所未有的货币超发机会。

近期,全球大宗商品、金融资产的大幅暴涨,以及某些治理失败国家的恶性通胀,已经给了我们提示。

03

危险的共识

必须注意,货币当局的基础货币超发,并不一定带来必然的通胀。

货币购买力的真正形成,央行发行基础货币只是一个“巴掌”,另一“巴掌”是商业银行和债务融资者之间的借贷活动,只有那些脱离银行体系的钱(借出去购买商品和生产资料的货币)才会形成购买力,造成通货膨胀。

在西方发达国家的信贷市场,由于银行多半是公众公司或私人企业,它们需要对股东负责,要搞风险管理,所以并不会听从“国家调控”,在经济不好的时候搞“逆周期”放贷。


图|(图源:南美新闻网)

同样,实体企业也不会听从“国家调控”,去拼命借贷,“逆周期”扩张,搞低效率投资。

所以,即使央行用货币政策驱动大家贷款也没用。大家就是不贷,你怎么办?这就是凯恩斯所担心的通货紧缩。

因此,成熟信贷市场搞信贷扩张的根本,是私人部门的信心,而不是国家权力的指挥棒,这也是西方信贷市场普遍存在的一种“产权约束”。

但这一次,这种曾经限制信贷膨胀的约束也可能也不存在了。为什么?因为疫情。

疫情带来的信贷高峰,绝对不会发生在刚刚爆发之时,它只会发生在疫情有结束苗头的时候。就是现在。

疫情刚刚爆发,银行和企业都会准备“过冬”,借贷行为收缩,货币创造速度减缓。所以,在2020年上半年,美联储不论如何通过QE救经济,银行就是不愿意贷款,目标通胀率就是无法达到。

最后,只能财政部出面,直接向国民和小微企业发钱,推出了4万亿美元的补贴计划。但现在,随着疫苗的大规模接种,疫情有了终结的可能,所有人都开始未雨绸缪。

简而言之,实体企业需要尽快在产业链准备就位,必须启动“卡位”式大扩张,而银行同样需要尽快抢客户,帮助客户恢复产能。而且,中国制造在2020年的一枝独秀,让西方人对“中国制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所以,信贷的总量可能因为加入政治化的因素而被不断放大。一些人可能认为,自己是为对抗“中国制造”而借贷和放贷,于是狂潮一定会来得更猛烈,进而对全球金融市场的外溢效应也会更大。

某种程度上讲,全球的货币发行政治化已经逐渐成为一种“阳谋”。如果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那么货币就是政治这个命题的本身。不妨回顾一个事情。

前段时间,围绕游戏驿站(GME)这只股票,美国股市出现了散户对机构的“史诗级逼空”。这个事颇为“诡异”,在中文信息的世界,它已经被解读为了一个娱乐事件。


图|数十名抗议者在纽约金融区抗议机构打压散户(图源:国际在线)

但这个事情被忽视的真正的核心是:几十年都深藏功与名的美国散户,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了?要知道,过去我们一直说要改变A股散户市的特征,要学华尔街,要让散户走开,机构打主力。

一些数据显示了问题,今年最初的两个月,美国主要在线券商的APP下载量蹭蹭直窜。2月,Robinhood有了 210万次下载,同比增幅50%。而在1月,这个数字更高,为360万次。Robinhood是一款股票交易平台APP,因其免费而广受个人投资者欢迎。

此外,德意志银行的一份调查说,在其选取的调查对象中,得到补贴的美国人计划将37%的补贴支票,直接投入股市。显然,在快速致富的欲望面前,中美散户一点都没有“制度性差异”,他们只有共同的人性。

人性往往认为:来得容易的钱,更加愿意拿他去冒险。这也是内地企业家去境外赌博,往往会输到企业破产的原因。

因为,他们的赌博欲望不会终结,要么一直输下去,要么赢了容易的钱,继续去冒险。最终的结果都一样,直到失去所有的筹码才停下来。

显然,最坏的结果是,政客和他们的支持者之间达成了共识,并形成了一种“路径依赖”。所有人都坚信:既然美元来得并没有那么难,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

3月11日,拜登签署了1.9万亿美元的救助计划。《华盛顿邮报》报道说,另一项3万亿的计划也在酝酿。之后,到底还有多少计划?没有人知道答案。


图|《我到点下班》剧照

在28万亿(未来或许更多)美元发钞国国债堰塞湖的强大势能之下,所有的猛力都将砸到全球中产阶级的头上。如果他们只是拿着工薪,而缺乏可以水涨船高的避险资产,那么从财务角度来看,这可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