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智本社(ID:zhibenshe0-1),作者:清和社长,原文标题:《通胀,还是滞胀?》,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近期,美国国会通过了拜登政府的1.9万亿美元的经济刺激方案。


市场反应不一,公众预期混乱,有人认为财政刺激加速经济复苏;有人则担心通胀接踵而至,甚至引发经济滞胀。


资本市场上蹿下跳,股票大涨大跌,去年上涨迅猛的新能源股大幅下跌。市场担心,通胀预期增加,加速流动性拐点到来,美联储提前紧缩货币。最敏感的十年期美债收益率一度攀升至1.64%,债务市场惊出一身冷汗。


大疫放水是否引发通胀?通胀从何而来?通胀与债务问题是否诱发滞胀危机?


本文继《拐点将至》后继续分析财政及货币扩张,与通胀、滞胀的关系。


本文逻辑:

一、通胀从何而来?

二、滞胀从何而来?

三、危机从何而来?


一、通胀从何而来?


通胀,是经济学极易被误解的概念。通胀指的是货币贬值。米尔顿·弗里德曼的理解是准确而精炼的,他说:“通货膨胀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货币现象”。


但是,这句话也经常被经济学家误解。有人说,过去几十年,货币发行量持续大规模增加,但是物价却是稳定的,没有出现通货膨胀。


其实,这些人并没有理解弗里德曼的话。当时,很多人认为,通胀是物价现象,是成本现象。弗里德曼直击本质,通胀是货币现象。通胀并不等于物价上涨,物价上涨通常看作是通胀的表现。


但这句表述也不严谨,不严谨在两个方面:


一是物价上涨只是通胀的表现之一,房价上涨、股价上涨、大宗商品价格上涨,都是结构性通胀。


过去几十年,大量货币流向股票市场、房地产市场,导致股票价格上涨,房价上涨,这就是通胀。过多的货币追逐过少的商品或资产,便是通胀。过去几十年,不是没有发生通胀,只是通胀发生在房地产市场和金融市场。这恰恰证实了而不是证伪“通胀即货币现象”。


二是供应短缺、成本上升推动的价格上涨,并不是通胀。


如果是供应短缺,如石油输出国组织大幅度降低石油供应,导致油价上涨,带动大宗商品及物价上涨,这种现象并不是通胀。因为价格机制会产生调节作用,成本推动价格上涨,价格上涨激励供应增加,供应持续增加逐渐平抑价格。成本推动的高价格不可能长期维持,除非人为控制。弗里德曼厘清了通胀的概念,供应短缺导致的价格上涨,并不是真正的通胀问题。通胀的真正问题是货币超发。


历史上的通胀,尤其是恶性通胀,都是货币超发引起的货币贬值现象。我们以1970年代大通胀为例。美国人最开始以为通胀源自1973年的石油危机。石油危机引发石油短缺,导致短期内价格翻了数倍,整体价格大幅上涨。但是,后来经济学家发现,通胀并非源自石油危机。弗里德曼指出,成本推动价格上涨并不是真正的通胀,通胀的根本原因是60年代的货币超发,石油危机只是通胀螺旋的诱发因素。


二战后,凯恩斯式政策在美国是主流。但是,货币超发现象并不严重,政府的财政赤字控制的也比较好。主要原因是,当时联邦政府的财政扩张主要依赖于高税收,而不是财政赤字货币化。


但是,从1965年开始,高税收都无法支撑迅速扩张的财政赤字。当时的约翰逊总统提出了“大社会”计划,搞乡村建设,给黑人、少数裔及女性发福利。1965年到1969年,联邦支出总共增加55%,每年增加11%,而在此之前三年每年支出增加只有2%。


高税收无法支撑财政赤字,约翰逊总统只能向美联储融资,美联储在此后几年扩张了货币。1967到1968年间,M1增长了3%左右。货币超发引发了通胀,从1960年到1965年,通胀率都维持在1.6%以下的低水平。但是从1966年开始,通胀率大幅度上升:1966年飙升到3.01%,1967年回落到2.78%,1968年又反弹到4.27%,此后两年都在5%以上。


所以,从约翰逊时代开始,通胀已经跃跃欲试。到了尼克松时代,通胀压力越来越大。在整个职业生涯,尼克松都在与通胀作斗争。自称“在经济上是一个凯恩斯主义者”,尼克松采取了干预主义办法,冻结食品价格,阻挠工会加薪。他规定工资增长率不得超过5.5%。但这些努力最终都失败了,通胀更加迅猛。


对于价格干预的失败逻辑,弗里德曼的价格理论有着清晰的解释。人为压低价格,打击了供给,供给减少加剧了供不应求,价格反而上涨。价格机制不起作用,价格难以自动平复。


当时的美联储主席伯恩斯,曾是尼克松的经济顾问,给予了联邦财政融资过多的支持。尼克松错误的价格干预和伯恩斯宽松的货币政策,进一步推高了通胀。


1972年至1973年,鸡蛋上涨49%,肉类整体价格上涨了25%。这是发生在石油危机之前的事情。石油危机到来后,通胀彻底爆发了。1973年通胀率为6.16%,1974年高达9.2%。


弗里德曼的通胀理论是最易理解的,任何东西供应远大于需求都会贬值,货币也是如此。但是,问题是货币发行多少为超发?


弗里德曼的理论是基于费雪方程式之上,论证了货币流速长期恒定。但是,后来很多人(包括蒙代尔和张五常)提出,在弗里德曼的时代,金融投资规模小,尤其是国际外汇交易远不如今天频繁,货币流速也完全不同,并不是弗里德曼证实的“流速是稳定的”。


其实,在自由市场中,供应是多还是少,不是由人为决定的,也不是通过计算公式测算的或推理的,是由无数个自发性交易决定的。根据弗氏价格理论,货币是否超发,就看价格,看消费价格是不是上涨了,房价是不是上涨了,股价是不是上涨了,工资价格是不是上涨了,债券价格是不是上涨了,利率是不是下跌了,汇率价格是不是下跌了。


从2008年金融危机到2020年的美国,虽然消费价格和工资价格稳定,但是美股翻倍,房价大涨,债券价格上涨,利率长期“躺零”,这定然是货币超发,即通货膨胀。


但是,这轮通胀,房价和股价上涨,但并未引起物价上涨和工资价格上涨,也未引发通胀螺旋。这是为什么?


通常的逻辑是,如果市场是水平的,银行实施信贷宽松政策,货币流向楼市和股市,房价和股价上涨。这时,有两个途径可能引发物价或整体价格上涨:


1. 劳动工资。


银行、房地产与金融三大领域及其相关领域的工资收入会上涨。比如过去十年,中国在市场上收入最高的一群人主要是银行、房地产及金融从业者。货币经由他们之手流向消费类市场,引发物价上涨。这就是传导效应。


2. 投资风险。


受资本边际效率递减规律支配,只要技术保持不变,资本投入越多,收益率越低,风险越大。大量资本追逐股票和房地产时,股市和楼市的泡沫风险就越来越大。这时,市场风险机制会起作用,一些投资者会将资本配置到低风险的实业投资,一些中产会将资本转化为消费,如更换新车。如此,货币就传导到实体经济中。


但是,这种事情在过去十多年并未完全发生,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是收入悬殊,少部分人获得了大部分财富。


银行行长、房地产城市经理、基金经理,他们年入百万甚至千万。受边际消费倾向的支配,高收入群体将大部分财富拿来投资而不是消费。如此,更多的货币流向了投资领域。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大多数人收入低、储蓄少,消费能力弱,货币难以进入消费市场。表面上储蓄率高,但结构性问题严重。所以,如果整体家庭收入不高,消费价格上涨的动力偏低。但是,这种低物价并不是好事,因为这说明财富严重不均,穷人在实体中通缩,富人在资产中通胀。


房地产、金融及其相关领域也催生了一批中产,城市中产是消费的主力军。不过,中产将家庭收入的大部分投入到房地产中。房子,对于中产来说,与其说是资产,不如说是真实的负债,至少从消费端来说是如此。中产每月支付的房贷,严重挤压了消费,进一步削弱了消费市场。


第二个原因是道德风险,人为改变了资金流向。


政府及央行反复救市。对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的反复施救,引发了巨大的道德风险。很多人判断,政府及银行系统,与美股、房地产高度捆绑,不可能不施救。于是,资金反复进入股票、债券与楼市中打滚。


同时,贫富悬殊,穷人缺乏消费能力,中产债台高筑,消费市场低迷,富人不愿意投资实业,大量资金进入,很快就造成产能过剩。一些大宗商品短期内大涨,如果没有足够的消费力化解,也会引起产能过剩,商品大量积压在企业端或上游,甚至引发局部市场的价格下跌。


这是人为制造的市场扭曲。表面上货币流向房地产和股票,抑制了通胀,保护了穷人和中产,其实是“豢养”了穷人,利好了富人,打击了中产,制造了泡沫危机和债务危机。


二、滞胀从何而来?


1970年代大通胀,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美元本身遭遇信用危机。


如果把通胀比喻成货币大厦崩盘,那么弗氏认为,大厦越盖越高,最后难承其重,压垮了大厦。还有一种可能是,大厦崩盘于地基(货币之锚)抽空。


金属货币的地基是金银,不是官银或女王的头像。铸币者有时通过削减金银含量或以次充好的方式收取铸币税。市场一旦发现劣币,容易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现象。这种情况愈加严重,货币价值贬损,直至崩溃,即爆发通胀。


金本位货币亦同理,货币之锚是黄金,本币要锚定黄金价格。如果一国黄金储备大规模减少,或者政府债务,尤其是对外债务大规模增加,本币抵押物的价值缩水,没有足够的黄金储备提供刚性兑付。这时货币价值崩溃,黄金大涨,通胀爆发。


70年代的大通胀主要是美国债务负担加剧,无力支撑高价美元,最终击溃了布雷顿森林体系。


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布雷顿森林体系。这个体系是二战后的国际汇率体系。它以美元为基本盘,成员国货币锚定美元,美元锚定黄金,最初比价是1:33。布雷顿森林体系实质上是金本位货币体系。


这个体系崩溃与否关键看美国能否维持美元与黄金的固定比价,根本上看美国是否具备充足的黄金净储备。


1949年美国的黄金储备达到246亿美元,占到了欧美世界的73.4%。但是,从50年代开始,美国贸易持续逆差,黄金不断外流。到1960年,美国的黄金储备下降到178亿美元,引发了第一次美元危机。为了防止美元贬值,美国在1961年联合了法国、英国、瑞士等八个国家,共同拿出2.7亿美元,建立了一个黄金总库。英格兰银行负责经营黄金总库,在伦敦交易以维持黄金价格。这是由特里芬难题决定的(分析略)


到了1965年之后,国际收支持续恶化的同时,债务规模快速增加,其中包括大规模外债。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约翰逊总统的大社会计划加剧了政府赤字;二是长期的对越战争加重了美国对外债务,美国从战后的债权国沦为债务国。


我们看具体数据。到1968年3月,美国黄金储备下降到121亿美元,而对外短期债务达到331亿美元,引发了第二次美元危机。1971年上半年,美国的贸易逆差高达83亿美元,黄金储备只有102亿美元,对外流动债务高达678亿美元,是黄金储备的6倍多。


这时,尼克松总统让基辛格组建了一个团队研究对策。基辛格提拔沃尔克担任联邦财政部副部长来负责这个项目。经过几个月的研究,沃尔克提供了一个操作方案,那就是美元与黄金脱钩,停止对外兑付黄金。1971年8月,尼克松在戴维营会议后宣布了这一决定,即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


所以,贸易赤字和政府赤字消耗了美国的黄金净储备,抽空了美元之锚,美元无法维持与黄金的固定比价,布雷顿森林解体,价格崩盘,黄金大涨,美元贬值,通胀爆发。


当时,美国面临的问题是重建美元信用,而不仅仅是控制货币发行量。当然,控制货币发行量是重建美元信用的重要手段,但仅此是不够的。重建美元信用,包括重新给美元寻信用锚,重建货币制度,控制货币发行量,美国经济复苏,等等。


这个过程很漫长。1971年的戴维营会议后,负责货币事务的沃尔克马不停蹄地飞赴欧洲及日本等国,试图说服欧美世界的财长与行长接受这一现实,并对美元保持信任。为了稳定美元信用,美国政府与中东国家签署了石油国际结算协议,指定由美元作为石油国际结算的唯一货币。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石油美元”。


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美元成为了无锚货币,即信用本位。与金本位货币不同,美联储没有兑换黄金的义务。所谓石油美元,美联储也不会向美元持有者兑付石油。它的作用是国际石油结算加大对美元的需求,稳定国际市场对美元的信任。


但是,不巧的是1973年石油危机爆发。像前些年黄金大涨一样,石油大涨,市场抢购石油,抛弃美元,美元贬值,大通胀爆发。从这个角度来看,石油危机并不是通胀的诱因,而是美元寻锚失败的结果。石油危机爆发,货币信任危机触发大通胀,大通胀导致经济萧条,经济萧条反过来侵蚀国家信用,国家信用坍缩进一步打击美元信用。


到了八九十年代,世界主要国家基本上重建了信用货币体系,广义上以国家信用为锚。美元主要以国债及证券为锚,其它国家的货币主要以美元及国债为锚。


所以,70年代的大通胀就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弗氏的货币超发说,大厦盖得太高;一种是货币之锚崩盘,大厦地基不牢。八九十年代,弗氏的解释颇为流行,最近十多年,后一种解释备受关注。


不管哪一种解释都面临一个问题:通胀为何演变为滞胀危机?


滞胀危机,历史上是比较罕见。价格上涨通常与经济过热联系在一起,而不是经济萧条。根据价格理论,市场价格上涨,激励投资增加,产能扩张。但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大通胀,却是一场持续多年的滞胀危机。以1974年为例,美国通胀高企,失业率飙升到7%以上,实际经济增速断崖式跌入负增长。


在此之前,凯恩斯主义界流行一种理论叫菲利普斯曲线。这个理论最初是由新西兰经济学家威廉·菲利普斯发明的,他揭示的是失业率与工资的负相关:即失业率上涨,名义工资下降,失业率下降,名义工资上涨。


但是,1960年,萨缪尔森用美国历史数据替换了菲利普斯之前的英国历史数据,用物价上涨率代替名义工资增长率,得出了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之间的替换关系。当通货膨胀率上升时,失业率下降,失业率上升时,通货膨胀率下降。他们将这一理论命名为“菲利普斯曲线”。


这个理论简单粗暴,被树为萨氏新古典综合派的大旗,在凯恩斯主义界地位甚高。但是,到了70年代,菲利普斯曲线失灵了,通胀率与失业率同时飙升。萨缪尔森将这种经济现象定义为“滞胀”。但是,他们无法解释滞胀,凯恩斯主义者陷入了困顿。


滞胀危机的爆发,意味着菲利普斯曲线失灵,凯恩斯主义破产。当时经济学界面临的难题就是,如何解释滞胀危机。


三、危机从何而来?


1978年,经济学家小卢卡斯提出,我们需要重新反思货币经济学。他指出,货币及财政扩张对经济的刺激,容易被市场预期到,公众反过来利用公共政策炒房炒股和发放福利,导致资金空转,经济泡沫化。这就是“卢卡斯批判”。


在此基础上,布坎南在宪政的方向指出,菲利普斯曲线的背后,是所谓的民主过程中,大众欲望膨胀对政治势力扩张的纵容,以及政治势力扩张对大众欲望膨胀的哄骗。


小卢卡斯和布坎南都是基于理性预期,市场对政策是先知先觉,否定了凯恩斯式政策的作用。弗里德曼和哈耶克主张的是后知后觉,指出这种刺激性的政策制造了滞胀危机。


1976年,弗里德曼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在获奖演讲时,他抓住机会认真地批判了菲利普斯曲线。他说,由于短时间获取的信息成本太高,价格上涨时,雇主产生“货币幻觉”(误解了价格信息):误以为市场需求扩大而从而增加雇佣,扩张产能,提高杠杆。过一段时间,原材料和工资价格也上涨,这时雇主反应过来了,解雇工人,缩减产能,就业和经济照旧,剩下的只有通胀。这就是长期货币中性。


弗里德曼使用的是价格理论和货币中性理论,哈耶克使用的是从信息分散、迂回生产到企业家才能的一整套理论。哈耶克认为,政府信用扩张,市场利率下降,商品价格上涨,企业家产生误判,盲目扩大生产,增加负债率,加大迂回生产的风险。表面上市场欣欣向荣,实际市场需求并没有增加。当政府的信用扩张无法持续时,银行收紧贷款,企业破产,失业增加,陷入萧条,即滞胀危机。


不管是先知先觉还是后知后觉,新自由主义者遵循的是古典主义的市场逻辑,即政策信息到价格机制到个体决策到市场失衡(滞胀危机)。他们认为,货币是稳定器,价格是指南针。货币超发引发通胀,市场信息混乱,个体决策错误,经济陷入混乱、停滞与萧条。


所以,治愈通胀或滞胀的关键是稳定价格,而稳定价格的关键是控制货币发行量。在这方面,德国弗莱堡学派的欧根提出的货币目标优先原则,是最为明确且有效的。他的理论被认为是西德经济持续低通胀增长的根本。


1979年担任美联储主席的沃尔克施以虎狼之药控制通胀。在沃尔克看来,“一点点通胀也是危险的”。1982年美国经济跌入大萧条以来最糟糕的境地,沃尔克依然不放松,还将利率提高到20%。新自由主义的理论和沃尔克的成功经验告诉世人,控制货币数量,稳定市场价格,在滞胀危机中都是第一位的。


另一种解释是,滞胀危机是由于美元信用坍塌引发的系统性经济危机。弗氏及新自由主义者对滞胀的解释有一个经济过程。但是,70年代的滞胀危机,似乎没有这么清晰的过程,它更像是一个系统性的危机,债务危机、通胀危机、外汇危机几乎同时爆发。这场危机之所以延续了十年,且反复陷入泥潭,是美国的国家信用遭遇了危机,而不仅仅是简单的货币超发。一旦货币的信用基石出了问题,那么货币危机,既是债务危机和通胀危机,还是滞胀危机和金融危机。


反过来说,要走出这场危机是艰难的,它需要重塑美国的国家信用和美元信用。从这个角度来说,重塑国家信用是走出滞胀危机的关键。


沃尔克在1982年赢得了胜利,关键是控制货币发行量,根本上是重塑了美元的信用。如果沃尔克在1975年担任美联储主席,采取同样的措施,能否解决滞胀问题?


布雷顿森林体系后,各国开始重塑信用货币体系,美元及各国本币走上了艰难的寻锚之路。经过十年的竞争,国际市场还是更加认可美元,因为美元之锚——美国的国家信用(黄金、国债)更加可靠。当时,里根政府的财政官员斯托克曼及蒙代尔都相信,只要美联储提高利率,大量国际资本会抛弃大宗商品,重新回流到美国购入美元资产,将出现一种“美好场景”。这就是信用货币时代的竞争逻辑——矮个儿中挑高个儿。同时,不少国家缺乏足够稳定的信用锚,他们倾向于以美元作为抵押资产发行本币。


结合以上两部分,我们看看大疫放水是否引发通胀,甚至是滞胀。


要避免通胀或滞胀,我们似乎需要两个出色的工程师:一个工程师负责控制地面上的建筑规模,一个工程师负责建筑基底的规模。当然,人为控制货币大厦本身就是不可靠的。


根据弗氏货币主义,过去几十年,世界一直处于货币超发的通胀之中,主要表现是房地产及金融资产价格泡沫。大疫放水后,人们关注点聚焦到消费价格是否上涨,或市场整体价格上涨。


我在《拐点将至》中提出,消费价格是否上涨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是家庭净收入水平;二是房地产及金融资产的价格上涨趋势是否逆转。


在疫情之前,美国经济景气,就业充分。这场疫情像“暴风雪”突然降临,对美国家庭的资产负债表冲击远不如2008年金融危机。拜登政府刚刚通过了1.9万亿美元财政刺激法案,其中不少给到了美国家庭。在2021年9月之前,收入低于75000美元的居民将收到1400美元的支票,失业人士每周可以得到300美元的补贴。这部分货币多数将流向消费市场。


所以,原本相对健康的家庭资产负债表,加上大规模的放水,如果疫苗快速覆盖,美国经济复苏也会较快,通胀率定然会上升。至于通胀率上升多高难以预测。


美国财政官员和美联储官员对通胀并不那么担忧。现在全球主要央行行长都是凯恩斯的门徒。现任美国财长耶伦,是曾经的美联储主席。其博士论文导师是凯恩斯学派的詹姆斯·托宾。他们嘴上不承认现代货币理论,但其政策依据便是此理论,实施量化宽松和财政赤字货币化。


这些凯恩斯门徒轻视甚至否定弗氏的货币数量论,他们更关注的是美元的基石,即国债信用是否出问题。在他们看来,美国债务不发生危机就不会爆发美元危机,也就不会爆发通胀或滞胀。至于弗氏通胀(货币超发引发物价上涨)是小问题,美联储可以通过货币政策调节。


问题是,美国借了这么多钱,不会爆发债务危机吗?是否会遭遇70年代那种情况,财政赤字和贸易赤字击穿了美元的信用?


美国联邦财政赤字从2016年的5850亿美元连年攀升至2019年的9840亿美元,2020年翻倍,总额超过3.1万亿美元。财政赤字率达到了1945年以来的最高水平。至2020年11月末,美国联邦债务总额已高达27.4万亿美元,占GDP比重高达134%。


2020年美国国债的利息支付负担为3380亿美元。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CBO)估算认为,2021至2025年的政府利息支出将控制在每年2700亿至2900亿美元。


但是,美国财政官员并不担心偿付危机。原因是,美元与美债是相互兜底的关系,也是对冲关系。当经济上升时,美联储紧缩美元,美元走强,美债走弱。当经济萧条时,美联储扩张美元,美元走弱,美债走强。美元和美债都是美国的国家信用,美元强时透支一些给美债(购买国债),美债强时透支一些给美元(财政刺激)。是不是无解?现代货币理论其实是在货币的信用基石上耍了小聪明。


拜登政府推行1.9万亿美元刺激法案,市场预期通胀上升,美联储政策收紧,美元走强,美债价格下跌,10年国债收益率上升。有人担心美债崩盘,但是美联储最担心的是经济萧条时美元走弱,而不是经济上升时美债走弱。


不过,虽然美债与美元是对冲资产,但是通胀率与负债率是相互掣肘的关系。通胀率上升,货币紧缩,利率上升,但政府负债率也增加;反过来,降低利率,政府偿债压力下降,但通胀率又上升。当通货膨胀和政府债务都到达脆弱的边缘,货币政策往左往右一步都是深渊。


2021年美国通胀率将有所上升,但通胀率和负债率应该都没有到这个临界点。


所以,美国的地面压力在通胀率,地下压力在迅速扩张的政府债务。货币信用基石崩溃的风险,不仅仅是滞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智本社(ID:zhibenshe0-1),作者:清和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