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8日,郑爽的前男友张恒在微博晒出了两个孩子的照片,随后有媒体发现那是郑爽和张恒在美国代孕的孩子,且郑爽曾在胎儿7个月大时提出弃养。截至目前,郑爽所发的回应微博里没有否认“代孕和弃养”的指控。郑成华发微博称“我们从来都没放弃,要负责这两个孩子”。

这篇稿子的访谈和写作都在2017年完成。那年年初,出道以来大半时间活在负面新闻和微博热搜里的郑爽突然以小号的身份开始“放飞自我”,发微博、爆粗口、怒怼媒体,并宣布要带着粉丝出走前往“雪糕群”,一个由她自行研发的APP,并在那里过上由她主导的生活。

这位在娱乐圈是一个特别存在的女明星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放飞自我”后不久,我访谈了她的父亲郑成华和母亲刘艳多次,试图从家庭关系的角度提供一个理解她的切口。20多年的时间里,母亲刘艳是这个家庭的绝对主导者,年轻时无法成为演员的缺憾推动着她主导了女儿郑爽的人生:小练钢琴、学舞蹈,到成都度过孤独的青春期,16岁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然后接拍电视剧、火速成名,跻身娱乐圈。一切都如刘艳所愿,按部就班、分毫不差。

郑爽凭借《一起来看流星雨》成名后,母女间控制与顺从的关系开始失控了。郑爽坚定地认为,刘艳欠她一个道歉,因为当演员并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们开始争吵、冷战、疏远,总想着找茬干一架,女儿给母亲请来心理咨询师。这时刘艳才明白,“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像疯子一样培养她



2016年,动身去上海看望郑爽的前几天,刘艳梦见了女儿三四岁的时候, 郑爽很乖,被她抱着,开心地聊天。睡觉之前,她亲了女儿两口,听女儿撒娇:“妈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醒来后,她心里空落落的,给郑爽发去微信:“大壳(郑爽的小名),妈梦到你了。” 却只收到冰冷的回复:“嗯”。



她生气,但无能无力。备受折磨的2016年眼看到了尾声,母女间的战争依然没有要平息的意思。她慢慢意识到,女儿关闭了自己,“一件宝贝在离我远去了”。



想起抚养女儿这些年,刘艳觉得真是“弹指一挥间”,1991年,她大着肚子,看相的说是个男孩,她不高兴,直到亲眼看见七斤六两的大脑袋女娃娃,脸蛋儿被羊水泡得发红,才乐了。想到沈阳之前有个明星叫郑爽,她觉得 “清清爽爽”,便拿来给自己的女儿做了名字。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感觉自己还是个少女,看到婴孩还没有眉毛和鼻梁,膝盖全是褶,她对着孩子嘀咕:“长大以后是什么玩意儿呢?”旁人却只管赞叹,“孩子太招人喜欢了”。有时候小人儿看电视机里死了人,披麻戴孝,她也跟着哭。刘艳觉得有意思,想到自己破灭了的明星梦和了无生机的家庭主妇生活,心里燃起了火苗——把女儿培养成演员。决心一下,她便制定了考北影的十年计划,从此赌徒般倾尽心力,唯一没想到的是,“命运赠送的礼物,确实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郑爽与妈妈刘艳 

到上海之后,郑爽说工作忙,分开住吧。吵架的欲望腾了上来,转念作罢,刘艳只留一句:“反正你自己别饿死。”临走时,她想亲女儿一口,郑爽抬头看了她一眼:“No。”

 

几天后的一次见面,刘艳发现了一袋零食,她忍不住问:“谁买的?” 她反对吃零食,只在孩子表现好时偶尔买一点。郑爽很快接话:“我买的,怎么地?”

 

她明白了,女儿就是想找茬干一架,她想:那就干吧。

 

刚开始吵架的头几年,刘艳很惊讶。女儿向来顺从,乃至“没有自我意识”。自一岁半起,她就被母亲控制着饮食,以防止变胖。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她已经要反复演练母亲设计的对白了,好让“演员梦”深深地植入。

 

“大壳,将来长大了当什么?”

 

“当演员。”

 

“考哪儿?”

 

“考北电。”

 

“在哪儿上学?

 

“在北京。”

 

一到五岁, “十年计划”正式实施,先学舞蹈,培养气质,再学钢琴、长笛、声乐、表演、自行车、骑马、游泳、英语,还要独立完成一切家务。第一次去少年宫舞蹈班时,老师疯狂地喜欢上了郑爽,选她进了演出班,并对刘艳说:“爽妈,你记住,她将来就是一个明星的料。”

 

老师的话让刘艳信心倍增。她从未缺席过一堂课,所有的家长都被禁止进入,只有她是例外,“不让进就不学了,我挺招人烦的,好像疯子一样培养她。”

 

刘艳抚养孩子的经验来自自身。她出生于沈阳市沈河区,小时候每天唱歌,跳舞,奔跑,做梦,父母宠爱但无所要求。她觉得正是美好的童年让她“啥也不是”,因此要求女儿不得浪费时间。只有周六晚上,郑爽才被获准与表姐——也许是童年唯一真正意义上的玩伴,一同玩两个小时玩具,然后回家练琴,弹错一处,小棍打手,如果犯困,凉水就迎面喷来。

 

郑爽偶尔抱怨,刘艳对她说:“上台表演,候场,跟小朋友在一起,你不觉得那就是玩吗?” 时间长了,郑爽也习惯了,周日中午多出半个小时玩耍时间,她提心吊胆,隔五分钟问母亲一次:“到点儿了吗?”

 

刘艳极少表现出对郑爽的肯定,到了今天依然如此,“违心的话说不出”。久而久之,让母亲或者说让评判者满意,几乎成了郑爽最大的使命。“她很怕老师。所以老师就很喜欢她,觉得你很乖。老师对她不满意了,她就更怕了。”

 

女儿也害怕走上舞台,有电视台来选人上节目,她就低头弯腰躲向最后一排。最害怕的还是参加比赛,总说着“妈妈我肯定倒数第一”。但母亲了解女儿,“她是两面派,嘴上这样说,心里就暗暗较劲。我要考前的。但她怕她(要是)考不好,周围要嘲笑她,就先把最不好的给你往外抛”。

 

在家里,刘艳是绝对的权威,丈夫郑成华觉得她对女儿过于严厉,但拗不过强势的母亲。郑爽出生后,郑成华辞职单干,经营供暖公司,早出晚归。他性格平和,但为了养家频繁应酬,有次为了要工程款,对方说:“小郑,一杯酒二十万。” 他没犹豫,“先来五杯。” 这种事儿刘艳出面去做,就简单得多,死缠烂打,有乙方曾表示,“一看见她就紧张。”

 

父亲有时晚归,打开卧室的门,郑爽想跳下琴凳跟爸爸亲热,被母亲喝住:“收。”




郑爽和爸爸郑成华

 

有天晚上,父亲待在家里,娘俩儿在卧室练琴。那天的曲目里有个复杂的跳音,刘艳会了,郑爽却做不好,又犯困,惹怒了母亲。她开始对着女儿发飙,父亲闻声进来,看到郑爽哭,斥责她太严厉,夫妇俩吵起来,他想着干脆别学了,举起按摩锤在琴上砸了一个坑。

 

看到父母吵架,郑爽害怕了:“爸爸,你出去吧。妈妈,我好好练琴。”

 

父女俩就都这样屈从了。在整个单调奋进的童年,郑爽仅有两次表达出微弱的反对。一个是五岁生日时,收到母亲送的运动服,郑爽哭了,说这是给小子穿的;另一次也是刘艳给买了衣服,郑爽一次没穿,却不敢说不好看。

 

可如今,在一众亲戚和助理的瞩目下,母女大战从白热化到双方都疲倦了,郑爽甩过来一个心理咨询师的微信,“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你跟他聊去吧。”

 

 




“东北乡巴佬”

 

刘艳决定下楼冷静一下。她打开手机,看到有个人加了自己三次微信,对方是心理咨询师,告诉她郑爽已经交了五次钱。前半个小时,刘艳宣泄着不满。待她平静了一些,对方告诉她,你太强势了,总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

 

郑爽先于母亲进行心理咨询。她特意挑拣极具暗示性的案例给刘艳:母亲让女儿在草莓和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之间选择,女儿想要巧克力味的,但母亲通过说服的方式让女儿觉得还是草莓的好,最终的结论是母亲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加在了女儿身上。

 

刘艳反击:“小时候我问过你喜欢哪个,你说‘妈妈你说’,现在我不认。” 类似的案例看多了,她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把某种理想强加在了郑爽身上?

 

五年级时,郑爽没考上北京舞蹈学院附小,刘艳有点挫败。这时候,朋友推荐了四川舞蹈学校的机会,“十年计划”已经进行了七年,她心一横,决定把女儿送到成都,跳级上初一。

 

12岁的郑爽想不明白父母为何要抛弃自己,背后哭了很多次。但刘艳把自己看成送儿子上战场的母亲,“你不舍得送,国家就完蛋了”,也是为着一种现实的人生:“当上演员,有出息,过富足的生活,而不是上个没志气的班,一个月挣两千块钱”。对于一切反对她的人,她只有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临行前夜,她给女儿刷第二天要穿的鞋,心乱,放多了洗衣粉,泡沫一多,不小心把鞋带给倒没了。郑爽一看,哇得哭了出来。刘艳知道鞋带只是幌子,装作不知情,“我死了你都不一定能这么哭,一个破鞋带能怎么地?”

 

看到女儿的眼泪没憋回去,又说:“你哭吧,明天我也不送你了。” 郑爽怕母亲真的不去送她,又来道歉,乖乖收拾东西。




在成都几年,郑爽被孤单与挫败的情绪所笼罩。数学课跟不上,哭着说“自己变成了坏孩子”,刘艳只得通过电话远程授课。她依然分秒必争,每晚电话接通,寒暄两句就开始讲课,父亲总是晚归,接过电话,只来得及问一句:“闺女今天吃了啥?”相比起来,日记更像是亲密的伙伴。她抒发情感 “真的好想妈妈,我就像一只小鸟,等待母亲的温暖大翅膀盖着她,蜷缩在妈妈的怀里。”事无巨细记下日常开销,把便携装洗手液五块钱卖给同学,花五毛钱从同学手里买苹果和牛奶……看到同学在亲嘴,又担心着自己变坏,暗下决心要在学习上超过别人。考了91分,还是被母亲大骂一顿,于是发起狠劲儿 “现在我要学习充实自己,以后才会有甜头。”

 

她一直是被母亲隔离的孩子,没太多和同龄人打交道的经验。同学喊她“东北乡巴佬”,支使她跑腿,她难受,却不知道这就是“欺负”。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更害怕得不到反馈。学期结束,一家三口在机场相聚,郑成华发现女儿长大了,漂亮了,不知为何,眼泪掉了下来。郑爽想靠近父母,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再次翻开了日记本。

 

在14年后的一场真人秀里,父亲才明白了郑爽的心境,他搓着手,问:“大壳,爸爸妈妈为了你好......现在还会责怪爸爸妈妈吗?”

 

郑爽蜷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好久没有说话,久到几乎要以为她睡着了,然后闭着眼睛说:“嗯,责怪。”

 

 




“这怎么还有你选择的呢?”

 

两年后,夫妻俩在机场看到女儿在没有暖气的南方冻红的双手,决定不再回成都了。

 

第二年开春,上戏、北影和中戏的招生开始,十年计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带上文化课的教材,在北京跑了一个月,亲自指导女儿的每一个面试,十分煎熬,脸上起了个大火疖子。她发现郑爽竟然在偷偷看《大长今》,气得不行。面试前一天,她带着郑爽去找学舞蹈的表姐排练,郑爽突然说不想去,她没在意。

 

出门之后,郑爽还说不想去,走到过街天桥时突然说,她没相中北影。刘艳怒了,“这怎么还有你选择的呢?”“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为我做选择,我不喜欢。”

 

刘艳暴跳如雷,斥责了看热闹的路人,告诉郑爽,“现在已经没路可走了,赶鸭子上架到这,愿不愿意也得整。” 争吵继续升级,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牺牲,索性对着女儿骂道,“滚吧,有多远滚多远,不考了,爱咋滴咋滴吧。”

 

她骂完就走了,从不抽烟的她,不知道怎么排解火气,象征性地买了包烟和扑克,回到了酒店。

 

当歌星是刘艳长久以来的梦想,可母亲是个家庭主妇,从不懂得培养她,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工作后,她报名过业余的唱歌班,晚上下课了也舍不得走,半夜时跟朋友骑车唱着邓丽君一路回家。人生很快被结婚生子占满,在郑爽四岁那年,说不清为什么,她找了个夜总会唱歌的工作,每晚六点半把孩子交给母亲后,带着几件借来的晚礼服坐公交车去唱歌。那时,她觉得自己也像个明星,有鲜花和掌声,那英年轻时不也这么干吗?五首歌唱完,她不想回家,沿着一条名叫黄河大街的宽阔马路静静地走半个小时,再打车回家,女儿和丈夫已经睡了。一年后湮没无闻,她就一心扑到了女儿的十年计划里。如果在她的豆蔻年华,能有人这么亲力亲为地带她来艺考,她是要感谢对方八辈祖宗的,怎么现在女儿就这么不知感激呢?

 

过了一会,郑爽回来了,两个人谁也没理谁。最后女儿给母亲点了根烟,把舞蹈练了两遍,第二天乖乖去考试了。16岁的她还未完全发育,有着掩盖不住的少女神情和无害眼神。很快,她会收到北影、上戏和中戏三所学校表演系的录取,完成说不清是她的、母亲的还是两个人的梦想。


2009年,《一起来看流星雨》毕业典礼暨全国媒体发布会 

郑爽星途出奇顺利,人们纷纷称赞她是“清纯的小仙女”。出道作品《一起来看流星雨》在2009年8月8日晚上播出,刘艳一早就坐到电视机前,庆贺的电话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夜里12点,她感觉“特别特别幸福,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我想要的结果了,像咱们家结婚的感觉”。

屏幕里,女儿一个侧身,她心里一惊:哎呀,我姑娘,跟我年轻的时候怎么一模一样呢?

随后,她看到郑爽的各种周边占领了沈阳的大小批发市场。女儿红了。

 




“老天爷也瞎了眼”

 

刘艳没想到,烦恼迅速接踵而来。先是学校老师投诉郑爽不听话,不愿意接一个林黛玉的角色,之后又频繁地接到公司的电话,说郑爽不配合安排,失联了。她一听,着急了。

 

郑爽喜欢待在剧组里,深居简出,拍完戏就回家休息。让她手足无措的是受到关注。过去,母亲为她安排一切,她按部就班完成就好了,没有时间跟同龄人交往,更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广阔舞台上的明星。

 

出席现场活动时,她被人盯着提问,不会回答,又不知怎样拒绝,要么干脆沉默,一旦张口,说出来的话又过于诚实。金鹰节红毯上,她全程黑脸,对记者说,“并没有觉得你一定要在电视上就是笑的”。要命的是,她还很在乎别人的看法,被非议了几次之后,不愿再抛头露面,又不好意思拒绝公司,索性消失了。

 

刘艳并不理解女儿的反应。她是热爱舞台的人,一家三口去看人妖表演时,她不满意演员迟到50分钟,自己跳上台,用粤语唱了首《容易受伤的女人》,引来一片叫好。她觉得自己是在行侠仗义,下台一看,父女俩都低个头,装作跟她并不相识。

 

她也研究成名之道,如今明星就要尽可能多地抛头露面,拍影视剧,出席活动,接广告。有负面信息被报道出来,团队就去危机公关。明星大都如此,怎么女儿就不行呢?在镜头面前笑一笑,讲几句圆滑话,甚至无关痛痒的谎话,对刘艳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过刘艳培养郑爽时倒是忽略一点,明星是很难拥有真正的隐私的。郑爽抗拒出门,怕被窥视,郑成华喜欢下馆子,有时说好了要出去吃饭,郑爽临时改变主意,“还是打包吧”,父亲热了就光膀子,但郑爽很在意公共形象。有次两人在KTV,服务员给郑爽跪下了,说特别喜欢她,这让她感到难为情。冬天的北京深夜,刘艳拉着女儿出门买煎饼果子,一路没人,但郑爽终究是没敢吃自己那份。

 

郑爽早年被母亲植入了人生态度,先苦后甜,凭着一股狠劲做到最好。但天生追求平淡和安逸的基因也不时出现,她喜欢热闹的地方,放假去超市做促销员,盯着路人看个没完;和母亲逛首饰小店,半天舍不得走,脱口而出,“要是来这打工该有多好”。刘艳看不惯后一种人格,“知足常乐”四个字,她听到就浑身难受,坚决不与此类人为伍,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有任何逃避的想法出现。




 

差不多同样时刻,郑爽成功找到了一种逃避当下糟糕现实的方法:婚姻。与《流星雨》男主角张翰的恋爱已经长达五年。最初四年里,除了电影《画壁》,她几乎只与张翰拍戏。她暂停了大部分工作,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感情当中去,向往着相夫教子的主妇生活。

 

听到女儿说“我要结婚了。” 刘艳气炸了,指责女儿践踏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好像多年精心培育的铁树开花了,现在别人要一脚踩下去,特别受不了”。母女互相指责对方的自私,在郑爽看来,她现在有了点小名气,也算有了交代。

 

当年恋爱时,刘艳头脑发热,稀里糊涂做了母亲。郑爽刚出生的那几年,她找不准自己在家庭里的位置,想起没考上大学,发狠学了一阵自考。晚上把女儿哄睡后,她搬个板凳坐在厨房里学习,心里憋着股气,最后还是没考上。女儿上小学后,她反复做一个梦,梦里她在一片漆黑中爬楼梯,越上楼梯越窄,她看着尽头的一点光亮,急得不行。醒来后她给自己解梦,觉得自己是当家庭主妇不够独立,缺乏安全感,就立刻找活干,开汽车修理厂。

 

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把培养女儿放在了第一位。她坚决不能同意女儿当家庭主妇,“家庭主妇最没出息,你过几年就得让人淘汰。你现在觉得年轻漂亮,人家呵护你,过几年你变成黄脸婆了怎么办?”这与最初“宏图大业”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刘艳愤怒,感到不公,“老天爷也瞎了眼,不爱干的人给她整到那个位置,爱干的人就没有干成,羡慕嫉妒恨。”

 

矛盾持续了4年,直到郑爽单方面宣布与张翰分手,坦诚自己在盲目付出的过程中失去了自我,“越来越不自信,然后自己的生活就停滞了”。看到以前差不多同等级的女演员在片酬上已经超过了自己,她也着急,复出拍了《古剑奇谭》。

 

刘艳很欣慰,发狠劲的女儿又回来了。

 




崩溃边缘

 

一旦重回了名利场,一种被“年轻人取代”的危机感便席卷了她。为了跟饰演的角色同等“优秀”,身高168的她减肥到35公斤,柴火棍似的腿让人心惊。为了不重复“清纯”的标签,她染黄头发,常穿一身黑衣,还大方承认自己整了容,这在演艺圈还是第一次。人们因此不适,也有人褒奖她的勇气,虽然丢失了“部分清纯”,但“更有女人味了。” 

 

娱乐圈将她身上的极度敏感自卑放大了几千倍。她的生活像一场大型真人秀,她不懂掩饰,更无力阻拦,依然抱着得到所有人肯定的幻想。她反感团队制造的“郑爽胖了”的新闻,但暴瘦、整容、旧爱新欢、真人秀上的情绪崩溃和“我就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待着”的直言还是屡屡将她送上微博热搜。合作的明星发现她常自言自语,有人猜测她已患上厌食症和抑郁症,疯狂的粉丝拒绝承认,并更加心疼她的脆弱与真实。追求稳定和购买力转换的广告商远离她,但话题和流量至上的影视圈仍青睐她美好的脸庞和惊人的热度,并甘愿承担风险。她想演女二号,觉得会受到更少关注,但此类想法得到母亲的唾弃。《微微一笑很倾城》播出期间,她的骨瘦如柴为高收视率添砖加瓦,而《美人私房菜》播出后,她情绪跌至谷底,休假在家,将宣传任务丢给其他主创。“郑爽消失了”又成了新的话题。一个活在微博热搜和评论里的超级红人。

 

看上去,她在往失控的边缘走去。2015年,郑爽与天娱的合同快到期的时候,她选择让父母更多地参与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她知道母亲一直梦想当明星,做不成台前,做幕后也是好的,父母也能借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些自己的工作,三个人也可以多些时光在一起相聚。




一家三口在机场

 

可观念的不同导致熟悉的争吵再次爆发。小到“小蛋壳”炸鸡店里的一面墙该如何装饰,大到接戏、活动、代言,母女俩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达成一致。她看不惯女儿每次拿到剧本就压力重重,觉得那本应是“幸福而轻松”的工作。她恨不得代替女儿去做,并且相信自己能做好。

 

对郑爽的争议隔三差五就会爆发一次,她盯着各种报道,跟着媒体的风向转,一有不好的消息就打电话过去责问。郑爽常是默不作声,或者说,她也没给过郑爽机会解释,三句话不合就开始骂,骂得累了,就撂下一句,“得了,不跟你聊了。”

 

郑爽渐渐对父母彻底失望了,放弃了和父母的交流,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激烈的争吵,泄愤的话语像连珠炮似地砸在对方脸上,绕来绕去都是“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和“你根本对我就是不满意,(我)就像个垃圾。”

 

郑爽对父母最经常的指责是,“你们从来都是提出问题,而不帮我解决。”后来干脆拒绝让父母出现在片场。母亲在时,郑爽有个镜头没过,转头看见她,就指责她让自己分心。有次好不容易拿起饭碗吃东西,父母四只眼睛紧盯过来,她就又赌气般把饭碗放下。实在谁也说不清楚的时候,郑爽说:“爸你再劝我,你就告诉我不要从事这个行业了。” 父亲没有再说话。但他手机信号不好找不到女儿的时候,便怀疑女儿拉黑了自己,气得像毛驴似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如今刘艳意识到,当缺乏与外界的交流,心里话无处诉说时,郑爽的思维很容易陷入到某种误区中,比如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胖,瘦到一定程度就厌食,心情得不到发泄就抑郁。“她那时已经游走在暴瘦和心理崩溃的边缘了。” 落到谷底的时候,郑爽察觉到了危险,给自己找了心理咨询师,买了台电子缝纫机,还养了一条名叫“小七”的柴犬。

 

2016年五月份,郑爽主动提出带母亲去洛杉矶学英语,顺便缓和一下母女关系。到了美国,刘艳梳了个“楚雨荨”式的歪辫子,跟女儿一起上课,逛街,买菜,有路人觉得她们是姐妹,她特开心。下午上完课,两个人待在学生公寓里做作业,郑爽在电脑上下载了一些心理学的案例,让刘艳看。

 

两个人聊着聊着,郑爽突然说:“妈,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吗?”

 

刘艳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什么?我欠你一个道歉?”

 

她觉得不可思议,家长养育孩子,不图回报,最后还要给孩子道个歉?她激动又委屈,觉得自己有能力,会做事,要是去了机关,一定能混得特别好,或者去唱歌,没准也成了,那孩子可能就很平凡。但她都没去,现在孩子什么都有了,却反过来指责她,那她该去指责谁?“我那么爱唱,爱跳,你姥姥培养我了吗?难不成我现在也要让她给我赔礼道歉?”

 

两个人谈不拢,就谁也不搭理谁,如同多年前在北京宾馆里一样。隔两天,又和好如初,出门闲逛,直到郑爽再次想起往昔的不愉快,试图向母亲索要一个道歉,两个人再次闹僵,和好,如此循环往复。道歉是没可能的,尽管刘艳知道女儿可能像个刚出狱的冤屈犯人,就想要一句话。

 

 从美国回来后,两个人的关系没有丝毫好转。刘艳问女儿,“是不是我告诉你前面是墙壁,你就一定不会回头,但是你要是自己走撞到了你就回头了?” 郑爽答:“是。”

 




“谁也别管谁,各干各的”

 

心理咨询师告诉刘艳,要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思考问题。道理很简单,行动却很难。后来她看访谈节目,佟大为说拍戏时失眠了一个多月,她想,那么有名气的演员,也压力大。终于承认“我不是演员,确实不懂”。

 

后来她去五台山上住了一周,每天跟方丈和住持聊天。方丈问她:“你张口闭口都是孩子,不觉得已经失去自我了吗?”  她还看了一篇文章,强势的母亲一直要求女儿做到最好,最后女儿从19层高楼跳下来。也担心起女儿来,对她说,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爸活着就失去意义了,盼着死了。

 

五次心理咨询结束后,刘艳给女儿编辑了一条特别长的微信,就长期以来对她的不倾听和不信任道歉。郑爽收到后特别感动,母女俩又开始见面,如童年一样睡在一张床上。




 

郑爽“放飞自我”后的几个月,刘艳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管女儿工作上的任何事情,也不再每天死盯着网上的信息了。她理解了80%孩子的做法,剩下的20%,她告诉自己,孩子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了,她干涉不来。她把这个过程比喻成戒烟,有生理上的痛苦。“她的身份,地位,年龄,思维都变了,其实是我没有怎么变。我发育还挺晚的”。

 

在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二十多年后,刘艳要给自己换一种生活方式了。她现在带领一支团队做美容产品的直销,每天忙着见各种客户,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她不需要盈利,“需要的是精神层面的一个东西,我是要考验我的一个能力,我觉得我行。但是这么多年你并没有干什么你行的东西”。可转念一想,刘艳又骄傲于自己在“懂郑爽”这件事情上取得了世界第一名。“多少家长还没想开,多少家长付出得比我还多,孩子还没成功。”

 

现在回头看,人生最大的成就,还是拥有了女儿郑爽。她最大的愿望是和郑爽交换人生,哪怕一年也行,“真好像围城”。

 

郑成华在2015年关闭了自己的公司。他生于1967年,家庭优越,从小受宠,贪玩,受过最大的委屈是被污蔑“对女英语老师有非分之想”,从此对学校失去了信心。朋友说他“一生没吃过苦”,但他从未喜欢过供暖公司这份纯为了家庭生计的工作。

 

因为经常呆在女儿的片场,偶尔有导演找他客串个小角色,他欣然接受,觉得娱乐圈好玩又充满机遇,参加完《旋风孝子》后,他跟节目里其他几位明星保持联系,还成立了工作室,在母女争吵之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2017年3月初,他去杭州,参加工作室出品的网络大电影《选美计之双生天骄》的开机发布会。他穿一件米色高领毛衣,头发抓得整齐,藏在墨镜后面,范思哲的银色亮面风衣被风吹得鼓鼓的,人们争相跟他合影。面对问起女儿近况的记者,他脸上的表情混杂了尴尬,不情愿和一点无奈,只说“很久没有和女儿见面了”便阻止了记者的继续追问。

 

有朋友在酒局上暗示他:“你最近心里一定比较烦” ,他沉默两秒,好像想说点别的,最后将目光转向我:“你看,这就是中了黑报道的毒。” 朋友再次委婉地表示“郑爽情商不太高。跟王菲有点像,冷冰冰的”,他则打断对方,反问:“人家跟你为啥要笑啊?我没啥高兴事为啥要笑?……本来不该笑,我嘿嘿笑,我正常吗?” 他用力咧开嘴,展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正是郑成华一条郑爽小号的秒删微博,让郑爽再次上了热搜,在那里,郑爽决心“放飞自我”,公开喊话媒体和黑粉,带领粉丝出走新浪微博,招募团队,建立自用app。

 

刘艳要让女儿知道,如今她会坚定地跟女儿站在一起。母女每次见面,要经过长达十天的熟络期,往往是郑爽终于跟她亲热起来了,她却该走了。刘艳说,“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在纠结什么”。在家时,她还是会做梦,有时怀里抱的婴儿太小,她都不确定是不是郑爽。有时会梦到成都。她告诉我,在成都郑爽还遭遇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糟糕对待, “其他的孩子就差打她了”。最近她又梦到,郑爽被打得浑身是伤,她提着刀想去捅人,在梦里一直哭,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