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有可能赢吗?如果他赢了,就是美国的一场宪法危机。
托马斯·弗里德曼哭了。
6月27日美国早产的总统大选辩论发生时,他在西班牙里斯本出差,在酒店里看直播,给看哭了。
托马斯·弗里德曼是《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美国最著名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之一。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他是整个西方世界最有影响力的专栏作家,没有之一。他也是美国民主党的铁杆粉丝。
按照我的看法,弗里德曼是中国的老朋友。他曾经许多次访问中国,在他最知名的著作《世界是平的》中,给予了中国极高的评价,可以认为是全球化中的优等生。几年前,我有幸采访过他,他依然对于中国怀有巨大的善意。为什么要说他和中国的关系?后面会有答案。
说回美国的总统大选,第二天,弗里德曼的专栏标题是:“拜登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总统,但是他必须退出竞选”。同时刊登的还有《纽约时报》的社论:“如欲服务国家,拜登总统应退出竞选”。
弗里德曼的专栏文章加上社论,在美国的左派媒体圈子里掀起了一股风暴,迄今仍未平息:把拜登驱逐出竞选行列,变成了左派媒体圈几乎共同的呼声。
弗里德曼的专栏出奇地短,就说了两点:拜登的家人应该劝说他退选。如果共和党的领袖们“还有一盎司的尊严,他们也应该这么要求(让特朗普退出竞选)”。
那弗里德曼到底在哭什么?
01
因为拜登太老了,而且是直接“老”在辩论台上:目光呆滞,反应迟钝,动作蹒跚,脑子短路,最后让夫人扶着退场。
毕竟他已经年近82岁。在辩论中,拜登辩白说,特朗普只比他小3岁。但是现场的观感是:特朗普攻击力爆棚,表情包满格,脑子清楚语言犀利,下场时一阵小跑。
这种情形不是只有弗里德曼看在眼里,第二天的民调数据非常清晰:认为特朗普赢了的人占67%,而拜登只有33%。
所以,看直播的弗里德曼破防了。他为民主党,但同时也为美国的国家前途感到担忧。弗里德曼害怕老迈昏聩的拜登会输给特朗普,而对手就是一个“疯子”:在整个辩论中,统计数据显示他每1分20秒就会撒一个谎。
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弗里德曼入戏太深。
但入戏太深的,显然并不止他一个。整个美国的自由派媒体都入戏了。
《时代》周刊的封面是拜登正在走出画框,标题只有一个单词:恐慌。
CNN知名评论员斯科特·詹宁斯说:我不担心明年1月的拜登,我担心的是现在。
美国新闻网站“真清晰政治”(RealClear Politics,又译“政治实势网站”)的评论员斯蒂芬·杨说:拜登总统应该辞职,或者被弹劾。
前福克斯主持人比尔·奥莱利直接说:拜登已经决定退出竞选了。
《华尔街日报》的民调说:80%的选民认为拜登太老了,不适宜竞选连任。
所以,拜登真的已经完蛋了吗?
02
美国民调的结果,却和忧心忡忡的美国左派媒体分析大相径庭。
辩论后CNN的民调显示:在辩论之后81%的选民不考虑改变投票决定,只有5%确定改变。
也就是说,辩论的输赢对投票决定几乎没有意义。
独立民调机构皮尤研究中心直接调查的是公众对于年龄的态度。在不分党派的被调研群体中,认为拜登的年龄被过度关注的达到32%,还有38%认为这样就差不多了。
而在民主党或倾向民主党的选民中,48%的人认为拜登的年龄被过度关注了,而只有12%的人认为关注不足。
也就是说,其实美国选民并没有那么在乎。
▲2024特朗普和拜登首场电视辩论(图/视频截图)
而且,就算拜登同意退选,美国民主党内有人可以替代吗?
还是数据说话。
路透社7月1日的民调显示,拜登和特朗普的支持率是40%∶40%。目前呼声最高的副总统贺锦丽是42%∶43%;民主党的其他候选人都落后特朗普3—5个百分点。只有民主党前总统奥巴马的夫人,米歇尔·奥巴马可以以50%∶39%击败特朗普。但是米歇尔出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如果拜登退选,民主党必败无疑。
03
所以我说:民主党知识精英都入戏太深了。
这背后其实对于民主党来说,是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他们太脱离公众了,不仅仅脱离了共和党的基本盘“红脖子”,也脱离了民主党的基本盘——城市中产阶级。
在拜登担任总统的这4年里,民主党以为已经击败了特朗普,万事大吉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特朗普会卷土重来。他们更加没有看到,特朗普的基本盘在过去的4年里也根本就没有改变。
美国民主党的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在过去4年里就没什么长进。
他们依旧一如往常地忽略“红脖子”日益严重的困境,没有解决美国正在日益增长的贫富分化,人工智能的突飞猛进使他们更加专注于将新生的技术运用于系统改造,而根本罔顾这些新技术恰恰会进一步把产业工人推向贫困乃至破产的边缘。
美国东西两岸日益发达,而中西部和五大湖工业区日益萧条。商业精英忙于供应链重塑,把原本的供应链分配到墨西哥、东南亚和拉美。这只是全球化的另外一种变体,产业工人依旧处在被挤压和边缘化之中。
▲纽约曼哈顿时代广场(图/图虫创意)
但拜登的这些政策却让民主党的基本盘城市精英阶层持续得益,全球化依旧在美国、欧洲、东南亚、日韩乃至拉美全面开花。白左意识形态不仅仅在美国高歌猛进,而且已经蔓延到整个欧洲和东南亚。
在美国左派选民看来,拜登是对的、合适的,和年龄根本没有关系。
因此,美国社会的分裂正在不断加剧,直至濒临撕裂的边缘。美国左派精英根本没有意识到,从特朗普当年的胜选开始,民意基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间地带减少了,两端铁杆增加了。
04
特朗普已经在准备发动“革命”了。
美国《外交事务》杂志6月10日刊发了一篇名为《他自己的深层政府》的研究文章,加州大学的一位教授披露了特朗普正在计划当选之后大规模改变美国现存的政治体制,将大批量解雇传统的官僚系统公务员,而代之以特朗普的支持者。
美国的公务员系统基本上是没有党派分别的。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总统上台,都会留任中下层级的公务员,以保证公务工作的延续性。这些公务员也基本上不参与政治斗争,而只是法律与秩序的维持者。
可以说,这就是美国过去200多年的运行模式:官僚与党派分离。
美国保守主义智库传统基金会联合了80个右翼团体,招募候选人,为特朗普的第二次当选准备官僚系统干部。
特朗普一直在攻击以往的美国政府系统(包括民主党和共和党),说他们是深层政府。所谓的深层政府,就是政府利用了执政地位,将势力渗透到包括司法、社会和军队系统,为他们所用,从而侵蚀了公民的利益。
▲特朗普参加总统大选宣传片(图/视频截图)
直到拜登为止,包括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美国从来不存在深层政府。上层与官僚系统分离,保证了党派不能侵袭政府官僚系统与社会。
但特朗普的攻击是十分有力的。因为“红脖子”看不到损害他们利益的是政治、跨国企业和知识精英集团,是全球化所带来的产业转移。他们认为,就是政府官商勾结,形成了深层政府,剥夺了他们的利益和生存空间。
实际上的深层政府存不存在无关紧要,选民认为有,那就是有。
《外交事务》杂志说,特朗普准备将政府系统武器化,改造成为共和党、为特朗普所用的深层政府,从而彻底攫取行政、司法乃至社会控制权力。
所以,特朗普发动“红脖子”、保守主义势力,就是要全面改变美国社会。
05
这才是美国当下的真正危机:一场足以改变美国现状,从制度到法律的宪法危机。
在美国200多年的历史中,真正意义上的宪法危机只有一次:南北战争。
是什么改变了美国?
其实从来没有改变。从美国立国之初开始,一直就有一个路线斗争:孤立主义,还是世界主义。
早在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时期,杰佛逊和麦迪逊就发生了巨大的冲突,杰弗逊想要派兵支持法国大革命,而麦迪逊坚持美国需要自我发展。
两条路线斗争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参战之后,世界主义占据了上风,一直到现在。世界主义的美国三位一体:经济上的美元霸权,政治上的美欧联盟,军事上的世界警察。
▲纽约(图/图虫创意)
改变了美国的是全球化。
简单地说:对于美国公众来说,美国三位一体的世界主义,成本是美国人来负担,建设了全球市场,保护了欧洲盟友,维持了世界秩序,但是美国的回报太少,贫富分化,公众贫困,只肥了精英。
所以美国要回到孤立主义的路线上去。
而只有特朗普这样的“疯子”,才能改变近百年来的结构。挡在他前面的,偏偏是一个“昏聩老迈”的拜登。
无论共和党还是民主党,为什么都选不出一个年轻人来?年轻人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他们无法直抵本质,选择路线。
特朗普有可能赢吗?如果他赢了,就是美国的一场宪法危机。
06
所以,美国总统大选到底是选老的,还是选“疯”的,这是非常真实的一场美国内战。
持续推动世界主义,还是颠覆政权回到孤立主义,这是全球化带给美国的格局性改变。
推动世界主义意味着更加紧密的结盟,加强美元霸权,维持世界警察责任,主动参与俄乌冲突和以哈冲突;重返孤立主义意味着树立关税墙,建设移民墙,企业退回墙内。
路线是既定的,无非是措施上有所不同,政策上略有差异,但在结果上毫无变化。
与中国“脱钩”的势能早就已经形成。几年前,弗里德曼在接受我的访谈的时候,就已经点明了这一点。作为一个老朋友,他无能为力,而作为入戏很深的知识精英,他支持美国的选择。
图/图虫创意
当然,中国并非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世界已经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世界,也已经不是柏林墙倒塌之后的世界。
美国有话语权,但是世界有着充分的利益分化。只有更加充分的开放,更加市场化的改革,更加制度化的经济体系,更加尊重民企的自由市场,才能让全世界,包括美国企业“重返”中国,才会形成对美国真正的竞争压力。
孤立主义在美国是无法长久的,无论特朗普是否胜选。它必然要重返世界。但是,未来的美国到底是在一场宪法危机之后的废墟,还是世界主义的延续,前景目前依旧是不明朗的。
然而,很伤感地说一句,如果美国真的发生一场足以撼动制度的宪法危机,对于全世界都是悲剧,它会终结持续近百年的长和平,而使世界重新坠入冲突与混乱的局面。
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这确实是一种糟糕的体验。世界坍塌在你面前,你看见它天崩地裂,却只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