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各个群里都在转发一篇《我妻之死》,大概是中年人的心有戚戚,37岁的高知女性,正值壮年,从发现不适到肺癌去世,前后只有短短两个月。

小红书和微博上也是各种在讨论:

我仔仔细细把文章读了两遍,虽然理智上很同情丧妻之痛,但每一次重读,内心都有莫名的不适感。


在作者精选过的评论区里,一位女性留言说:



看了这条被他精选的评论后,我突然明白了那种“不舒服”的由来。他全篇看似是对妻子的深情,但其实全是自私和自恋,文中对妻子“奉献”“勤劳”“能吃苦”的高度赞扬,更像是一个“奴隶主”对“好奴隶”的盖棺定论。逝者的生平,由生者书写,且逝者无法反驳。丈夫在妻子死后,可以在几亿人面前哭天抹泪地说缅怀我可爱的妻子,都是加拿大的庸医害死了你。但妻子活着的时候,丈夫却没有探究过妻子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苦,妻子从出现症状到确诊都没有陪她去过医院,他也没有想过要去分担妻子独自养活一家五口的巨大压力。微博上有人神评:“陈朗说怨怼,文章的底色却是爱。《我妻之死》处处说爱,却让人觉得像一个不在场证明。”妻子死后,他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还觉得自己深情极了。他说自己的笔名是三个孩子的名字,一人取一个字组成的,这款深情的男人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上一个爱这么起名的,还是杭州那位tony。

这位妻子的一生,太辛苦了,也太让人心疼了。根据丈夫的过往文章和女方的linkedin,可以拼凑出她的短短一生。“我和妻子相识近20年,结婚13年”。她在17、8岁,刚刚进入大学的年龄,就认识了这位大她十来岁的男士。24岁,大学刚毕业1、2年就和他结了婚。她学习很厉害,“雅思考到9分,托福接近满分”,来到了美国杜兰大学商学院留学,并且以全优的成绩毕业。

她的人生有过幸运的伏笔,在大部分留学生都抽不上的美国工作签抽签中,她顺利地抽到了H1b,并在美国找到了工作。因为丈夫在体制内,为了结束两地分居,她又在30岁那年,放弃了好不容易获得的H1b和工作,回到上海和家人团聚。她从26岁开始怀孕生子,在读书、考试、工作的缝隙中,七年生育了三个孩子,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经历过生育的人都明白孩子三岁以前多熬人,她人生最好的青春年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重复怀孕、哺乳、带娃的艰辛。

32岁那年,她怀上了老三,但是因为丈夫在体制内,那时三胎尚未开放,担心被开除公职,为了这个孩子,他们决定拿着旅游签去加拿大生。

最震惊的一段来了。旅游签证是没有医保的,而北美自费生产的费用又无比昂贵。她的老公在自己的另一个公众号里,记录了妻子生产的过程。为了省钱,第三胎竟然是趁着房东老太太回国探亲的时候,在群租房里,自己生出来的。生完孩子之后,他们决定旅游签转学签,一家人留在加拿大。

当然,这个家还是得妻子来扛,让她再走一遍七八年前的老路,重新考试、申请、读书、找工作、赚钱养家、给一家人拿到合法身份。妻子果然优秀,一边找了份银行的全职工作上班,一边读第二个硕士刷GPA。为了补贴家用,他们还在家里的地下室里,开奥数和英语的培训班,每个周末都要花6个小时辅导学生。有网友质疑,北美的地下室通常有氡气超标的问题,加拿大苦寒的冬季又长达半年之久,做不到时刻通风,长时间在地下室里补习,有可能是癌变的诱因之一。而她老公呢 ,辞了公职来了加拿大之后就丧失了野化能力。

没有工作、英语不好、没有加国驾照。在北美生活,不能开车就相当于没有腿,日常采买、接送孩子、出门办事,没有车简直寸步难行。赚钱养活一家五口、维持家庭运转的重担全部压在了老婆一个人身上。他的公众号上,尤其喜欢谈论国际局势,债务帝国主义啦,朝鲜战争啦,美国首要地位啦,芬兰为什么入约啦……

还记得不久前陈朗给她丈夫写的悼文吗?活着的丈夫和死去的丈夫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微妙的call back。高瞻远瞩心怀天下,却对眼前具体的人缺乏关注,是他们的一种通病。有人说,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用,妻子就是被活活累死的。

这话可能是气头上说的,但是也不是毫无根据,因为身体过劳、精神压力、内心郁结、怀孕激素的刺激,都有可能会诱发基因突变。这个妻子在她疲于奔命、无一刻停歇的前半生里,努力做了一个好女儿,好长姐、好学生、好妻子、好母亲,却不知这一个个的好,也是一把把刀。只要你能吃苦,你就有吃不完的苦。37岁,她身体出现了症状自己吃消炎药,不舒服自己独自一人打Uber去了医院,就再没有回来。肺腺癌已经是晚期扩散,心包积液,在她刚确诊癌症最无助的日子里,都是一个人面对深渊。丈夫说,“迄今为止,我还没到医院看望过妻子,实在是不得已,家里三个孩子需要照顾。”老婆只能通过微信告诉他,“我很害怕”。

丈夫还不忘在悼文中数次夸她身体素质好:确诊不久前还在搬重物,三个孩子都是自己顺产,没有强健的身体根本扛不住。

妻子弥留之际,他要把妻子喊醒,让妻子签字指定自己当财产执行人,然后还要点赞她“虽然字体歪歪扭扭,但书写流利拼写正确。”

你现在能get我开头说的那种不适感吗?他的赞美,始终落脚在她的“工具性”,而他对此毫无觉知,习以为常。


回到捐款的问题,其实有三个孩子要养,捐款也是固定的当地社区互助的流程之一,无可厚非。据温尼伯当地居民说,去年他妻子刚走的时候,当地华协已经为他发起过捐款,大约5万加元。由教会的朋友发起的gofundme的捐款页面上,显示也募捐到了40759加元。但为什么现在很多人说他赛博乞讨呢?因为妻子已经过世半年后,他又面对国内受众,再次以亡妻为由头募捐。文章末尾贴了收款码给我打钱,二维码被封了就用赞赏功能给我打钱,你觉得不方便还可以加个人微信给我打钱……确实略有点馋相了。


妻子生前是那么骄傲,那么优秀的一个女人,但是丈夫却把她临终关怀的视频公布在公众号上,一生要强的女人最脆弱最枯槁最不堪的时刻,被所有陌生人看见,这会是她想要的告别吗?代入了一下,很难接受,但凡是尊重伴侣独立人格的人,都不会这么做。一个女人,短短37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走完了献祭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