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遇到了我的直男老公,我们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可是,在国外的这些年,我饱受了身份认同危机的困扰,痛苦不堪,抑郁、恐慌,我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于是,38岁的我,又裸辞蒸蒸日上的工作,重回大学学习心理学。
两年前,我被诊断为乳癌,当时刚刚得到一个在瑞典银行的新职位。
于是,我重新审视我的人生,开始了我的自我疗愈之路:我徒步从葡萄牙走到西班牙,我到印度学习瑜伽,我去南太平洋所罗门群岛,教当地人中文。
(人生就是不断寻找自我的过程)
1976年,我出生在湖南一个叫隆回的小县城,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和中国很多家庭一样,我的父母也有养儿防老的思想。我的弟弟属于超生的,小时候是被寄养在外婆家的。
我的父母都很善良,但是,他们相处并不融洽,争争吵吵是家常便饭。这样的家庭氛围,让我很不开心。
父亲很严厉,母亲很要强,他们对我要求都很高,我比妹妹大五岁,比弟弟大七岁, 所以,很早就分担了照顾弟妹的工作,过得很辛苦。
我在家里一直感觉不到被爱,甚至被邻居的同学欺负了,回家不但没有人安慰,还要再挨一顿揍。这些经历,都一度让我很自卑。
(小时候,我和弟弟妹妹)
父母都很重视教育,希望我们三姐弟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可是我小时候并不是学习拔尖的那类三好学生,只是中等偏上而已。我当时的爱好是文艺,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唱歌跳舞上。所以,父母也对我很失望。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本可以继续读高中考大学,但是,考虑到家里有3个孩子,经济负担很重,我就报考了中师。因为中师不但不要学费生活费,还能早早毕业,减轻家庭负担。
当时,中师都是从优秀的初中生中选拔的,我以文艺特长生的资格被录取。我的很多当年没有考上中师的同学,后来都考上了大学。
所以,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父母非常开心,还宴请了亲朋好友。我觉得很自豪,觉得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15岁的我)
三年的中师生活,很快就结束了。这三年,我过得很愉快,也很充实。我是文艺特长生,唱歌、跳舞、主持节目,我样样在行。
可是,等中师毕业的时候,我才明白,大学生遍地了,只有中专学历的我,已经很不吃香了。
我被分配在了一个农村小学,这里环境艰苦,校舍破败,但是,孩子们很可爱。那时候,我才18岁,也是个大孩子。我每天都和学生打成一片,教他们唱歌跳舞,和他们一起做游戏,学生们都很喜欢我。
这样愉快单纯的日子过了一年多。这期间,我找了个对象,因为家庭条件各方面都不符合父母的要求,他们极力反对。
(17岁时在妈妈的照相馆做模特)
正在这时候,广东一所华侨高中,招聘音乐老师。于是,在父母的撺掇下,我来到了广东。父母当时为了拆散我们,居然让我扔了“铁饭碗”,可想而知,他们当时下了多大的决心。
不过,从小县城,从农村小学,来到了广东,我的眼界一下子打开了,我见识了一个广阔的世界——与我20多年经历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在这里第一次吃了麦当劳,第一次去了游乐场,坐了过山车。
我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当我跳出井口之后,我发现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可是,我的知识储备远远不够。
(当年我在广州)
于是,在做了一年老师后,我辞职去了广东外贸大学,学习商务英语。之所以选择英语,一方面是我从小就喜欢英语,读中师的时候,学校并没有开设英语课,一直很遗憾。另一方面,我觉得英语是打开世界的一把钥匙。
在外贸大学读书的时候,我一直寻找一切机会学习英语。我去广交会做翻译,遇到了一个来自瑞典的客户,我帮他跟老板沟通,签合同,于是我们认识了。他约我出去吃饭,对我表示好感。
之后的一年,他好几次从瑞典飞到中国来看我,我们的关系也逐渐发展成了恋人。 2000年的3月,他邀请我去瑞典和他相见,于是,我放下了在国内的一切,只身前往。
(出国前的我)
初到瑞典,感觉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去之前,就知道瑞典冷,去了以后才知道,冷都是其次,“黑”才是最可怕的。由于纬度较高,瑞典冬季日照时间很短,首都斯德哥尔摩的白天只有6小时,你想想,一天有18个小时是黑夜,是什么感觉?
瑞典人还有一个特色节日——露西亚节,就是为了庆祝漫漫长夜正在过去,光明即将来临的节日。
他们认为每年12月13日是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日子。这一天,瑞典人会组织从早到晚的庆祝活动,年轻人会身穿白袍,系红丝带,手持蜡烛,唱着传统歌曲,在教堂、学校等公共场所游行。
(我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里带着大女儿)
那漫漫长夜,让初来乍到,语言不通的我,很难适应。更煎熬的是,来到瑞典不久,我就发现我们各方面都不合适,决定要分手。
可是,当时我已经怀孕了,作为一个基督徒,我不忍心堕胎,但是,要生下孩子,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将面临着更艰难的处境。
我痛苦,焦虑,犹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初到异国,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我更不可能告诉父母,让他们替我担心。我就一个人,在漫漫长夜中,一夜一夜地坐到天明。那一个一个的夜晚,比一年都长啊!
在纠结中,孩子一天天长大,我已经感觉到了她在动。我终于想明白了,既然她是投奔我而来的,我怎么忍心把她打掉呢?最后,我独自生下了孩子,她是个女孩,很可爱。
(老公休“爸爸假”带二女儿,我写毕业论文)
为了生活,我一天除了照顾孩子,还到社区学习瑞典语,同时在老人院、幼儿园、连锁店打几份工。每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着女儿粉扑扑的笑脸,一切都觉得值得。
为了照顾孩子,为了赚取生活费,我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但是,上大学的梦想依然在。要上大学,首先要过语言关。瑞典语学起来很难,语法复杂,发音更难。
我学习瑞典语,基本上分了三个阶段,先是在政府为移民提供的社区,免费学习,然后在成人高中继续学习,考试通过后申请大学,还在大学学了一年。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
孩子大一点儿,上了幼儿园,我用瑞典语修完了本科硕士的课程。因为成绩优异,毕业后,我顺利进入了当地四大会计事务所中的一个,做审计工作。
瑞典人工作严谨认真,尤其是会计事务所,竞争性大,工作效率很高。不过,公司会经常搞一些团建活动,活动时会请一些明星来表演。瑞典人平时不苟言笑,但是,一喝酒就变了样,会变得开朗、健谈。
瑞典人做事很克制,很谨慎,人与人交往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公开场合,大家都自觉保持距离。有人说,我们在新冠期间,做核酸排队的距离,都没有瑞典人平时的距离远。
(我在国内受洗)
初到瑞典,还有一点我特别不能适应,那就是,瑞典做什么都要预约,理发要预约,去朋友家做客要预约——这个预约可不是我们理解的,我们可以说周末大家一起聚聚,甚至早上可以说晚上到我家做客。
瑞典人会在年初的时候,预约6月3日晚上6:32分大家聚餐,会预约大半年之后的事情,还会精确到几点几分。所以,我只好用本子记录这些预约,以防忘记。
大女儿三岁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IT老公,他和我同岁,三年后我们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他是个典型的直男,我们性格不同,兴趣爱好也不同,文化、生活背景更不同。我是学艺术的,有点浪漫情怀,他一板一眼,甚至有点刻板。
(我很喜欢户外运动)
比如,每年的情人节,他都会给我送礼物,但是,每年都是老三样:一束玫瑰花,一盒巧克力,一盒红草莓,年年如此。
老公不但不浪漫,还有点木讷,他不会察言观色,不会发现我的需求。我有什么需要,必须用非常清楚,非常具体的语言告诉他。不过,他都会按要求完成。这可能也是瑞典男人的通病。
还记得,我们刚刚认识不久,我跟着他一起去挪威钓鱼。去的时候,我想得很美好:海风习习,阳光融融,我们在水边垂钓。我还带了游泳衣,想着在海水中沐浴,那得多带劲啊!
(我们第一次去挪威钓鱼)
可是,实际上的情况是,我晕船,还有那浓重的鱼腥味,在船上10多个小时,我晕得天昏地暗,吐得翻江倒海。好不容易等到黄昏,船才打道回府,我也早已饥肠辘辘,冻得瑟瑟发抖。我想象中回到岸边的小木屋,可以喝上一碗热汤。
可谁知,在回程中,他看见有鱼群游过,激动不已,所以,等船一靠岸,把我放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开着快艇,去追刚才经过的鱼群。我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小木屋里,失望极了,恨不得立刻分手。
当然,他有很多优点。他特别诚实,他是直男,但不是大男子主义。他很喜欢做家务,做饭、整理花园,都是他的最爱。尤其是,他对我的爱很纯粹,没有一点点杂质,没有一点点私心,让我很有安全感。
(俩女儿第一次回国)
他对两个女儿都很好。记得在快生老二之前,有一次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老二出生后,我们一定不要疏忽了老大,做父母的一定不能偏心,否则,孩子会很容易受伤害。
我们在一起后,他对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全心全意支持。我做什么,他总是说:只要你觉得好,就去做吧!
我们在国内拍过婚纱,但是,至今没有办理结婚手续。在瑞典,同居和结婚都是受法律保护的,所以,在瑞典,有一半人选择结婚,有一半人选择同居。
有了二女儿后,为了有更多精力带孩子,我跳槽到瑞典最大的一家林业公司做总部的财务会计。这个工作相对轻闲一些,但是,成天和一堆数字打交道,我开始抑郁、恐慌,并出现空间恐惧症等症状。
(庆祝二女儿一岁生日)
于是,我开始自我调整。这时,我对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后来,38岁那年,我裸辞,重新回到大学,学习心理学,拿到了学士学位。虽然已近不惑之年,但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并且把学到的理论知识,不断地运用到我的生活中。心理学的知识,帮我理解了很多我以前不明白的问题。
在国外的这些年,语言、文化、价值观念的巨大差异,让我饱受了身份认同危机的困扰。一开始,我拼命融合,后来,我发现我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两年前,我被诊断为乳癌。瑞典有专门针对40岁以上女性的乳癌筛查,每两年一次。我之前做过两次都没有问题。可是,这次做完之后,我接到了复查的通知。我知道,复查就意味着可能有问题。
(在林业公司,我上了公司的报刊,瑞典文值得信任的数字专家)
那一刻,我很震惊,我完全蒙了,好半天没有意识。
等稍微平静之后,一阵阵悲凉袭上心头 ,我从小就照顾弟弟妹妹,替父母分担生活压力。24岁,只身一人来到瑞典,异国他乡,独自养育女儿,生活、工作、求学,每天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没有考虑过自己真实的感受。
这几年,好不容易日子好起来了,一切都顺心顺意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感觉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是想吓唬我一下,提醒我注意健康。
瑞典人做事节奏很慢,尤其是医院。我做了复查,要出结果,至少需要3周时间。如果结果出来,需要再次检查,又得等3周时间。等待是漫长的,更是煎熬的。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等待宣判的囚犯,既希望赶快出结果,又怕结果早出来。
(朝圣路上)
当时,我刚刚得到一个在瑞典银行的新职位,这个打击也逼迫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的人生,并真实地聆听自己内在的声音。我最终放弃了银行的工作,开始了我的自我疗愈之路。
我之前就和朋友约定了要徒步,这下正好是机会——我不想待在家里,天天煎熬、痛苦,刚好可以利用徒步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可以冷静地思考一下,后续的问题该怎么办。
(我获得了瑜伽教师资格)
于是,我和朋友一起开启了朝圣之旅。我们用了两周时间,从葡萄牙波尔图走到西班牙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
我一共走了315公里,每天平均20多公里,走十来个小时。我们是沿着海岸线走的,一路上风景很美,朝圣的人也很多。我们欣赏美景,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品尝特色美食。有时候会聊聊天,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地走。
(我和俩女儿去撒哈拉沙漠)
我的注意力总是在回忆,在思考。我46年的人生,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展现在我眼前。有喜悦,有欢乐,有烦恼,有忧愁,有无奈,但现在更多的是恐惧,是无助,是担心,是害怕。
这一路上,有很多教堂,我都会去虔诚地祈祷,祈求上帝保佑我躲过这一劫,健康平安。
我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脚磨破了,腿打不了弯了,腰酸背痛了,我依然在走。走着,走着,慢慢地我平静了许多,不再那么恐惧,也不再抱怨。当然,我更希望结果是虚惊一场。
(这一刻,我与天地融为一体了)
朝圣回来后,结果出来了,是恶性的,需要做手术。那一刻,我很绝望。尽管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是,我还是很害怕,很无助。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呢!
在绝望与恐惧中,我做了手术。手术后,接着就是放疗。那种痛苦,比手术还难受,还折磨人。我还要吃好多药,有的是激素药,副作用很大。我更加抑郁,烦躁,焦虑,身体的能量很低。
我想我不能一直靠药物来解决问题,我知道自己不光是身体病了,我的心理更是出现了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因为心理问题,导致身体的疾病。等到身体恢复得好一些了,我就到印度学习瑜伽、呼吸和冥想,并获得了500小时的瑜伽教师资格证书。
(在印度我除了学习瑜伽,还学了颂钵)
瑜伽是身心交互的运动,也是一场与自己的约会。当我静下心来做瑜伽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很平静,很简单,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瑜伽如同一面镜子,让我从内向外看自己,我聆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明白了自己真切的需求。
瑜伽是一种对身体的温柔抚摸,也是对内心的呵护,在学习瑜伽的过程中,我学会了爱自己,也明白了,一个人只有爱自己,才有能力爱别人。于是,我放下了对自己的苛责,在工作、学习、生活中找到了平衡。
在印度学习瑜伽的时候,我还结交了很多同道的朋友,我们互相分享,互相鼓励,我还和这些朋友一起攀登了喜马拉雅山。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有联系。
(站在喜马拉雅山顶,我重生了)
登山时,我们是半夜就出发的。在黑暗中,我跟着大家,一步一步往上攀登,没想到我居然登上了4000多米的高度,还在山顶看见了日出。当看见太阳喷薄而出的时候,我有种新生的感觉。
在登山中,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之路有很多,归根到底只有两条:上坡路和下坡路。上坡路就是顺境,只要脚踏实地,每一步都离梦想越来越近;下坡路就是逆境,哪怕拼尽全力,结果也可能不尽如人意。
但是,我们不可能久居高峰,也不可能总在低谷,只有怀着平和坦然的心态,才能从容不迫地面对生活中的起起伏伏。
(在旅途中我成为真实的自己)
为了更利于休养,我决定换个环境。我想起刚中师毕业的时候,在农村小学,条件那么差,我依然过得很充实,很开心,没有抑郁,没有焦虑。我想重新体会一下这样的生活。
于是,我去了位于南太平洋的所罗门群岛,在当地学校教中文。这是个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贫穷、落后,大多数人口依靠捕鱼和种植为生,国民经济以种植业、渔业和黄金开采为主。
这里是热带雨林气候,非常湿热,地震也很频繁。我刚去的第二天,就发生了地震,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地震,特别害怕,就一个人狂奔到了大街上。可是,当惊魂未定的我,站在大街上,才想到这里治安不好,我一个外国女性,还是很危险。
(我在所罗门群岛)
当时,因为那里气候湿热,我水土不服,还拉肚子了。但是,我的精神状态很好,感觉能量满满的,我仿佛找到了从前的自己。
在这里,我很快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愉快。我还参加了当地华人的一些活动,庆祝中秋节,我还用英文做了节目主持。这都是我很久没有体验的了,我特别开心。
如今,我已回到瑞典。不久前,从我一直居住的首都斯德哥尔摩,搬到西海岸的哥德堡,在一家私立高中教我最喜欢的心理学。我希望把我所学到的心理学知识,以及我自己的人生经验,分享给更多的人。
(在运动中我放下了一切)
在国内我读的是师范学校,我的第一份职业就是老师。所以有时觉得人生和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让我兜兜转转,一路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经历过这一切,我心态越来越平和,我不再纠结过去,我也不忧虑未来,我只珍惜当下。我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那就先过好今天。今天的每一天,都是余生最年轻的一天,用力生活,用心去爱,我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