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职业照那天,陆晨特意穿上刚买来的黑西装、白衬衫,打上蓝领带。影楼化妆师给他修了眉毛,擦上素颜霜,又往头上喷了几圈发胶。站在灰色幕布前,摄影师让陆晨换了几个造型——先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再双手插兜,最后让他右手下垂,左手拉着西服右侧门襟。


陆晨选择了第三个造型。这是他想象中律师该有的样子——职业、精英、上档次。


精修后的照片挂上了律所官网。和很多同行一样,陆晨把微信头像也换成了这张精英照。


陆晨是“90后”,上海一所“211”院校法硕毕业。他彼时供职的律所,是一家仅次于“红圈所”的“规模所”,在国内外有多家分支机构。能进这家律所,意味着肉眼可见的大好前程。为了配得上这份工作,陆晨每天早上出门必换西装,认真打理发型,皮鞋擦得锃亮,努力保持一个精英律师的形象。


但很快,他被困在了有关精英的想象中。这份工作远比他预期的更卷也更焦虑,有同行为了找案源,甚至在写字楼里挨家敲门做“地推”。


而由于没有案源,陆晨不仅没过上戴名表、开豪车的精英生活,一度连买菜钱都拿不出。他向一位老律师请教,后者告诉他,要想成为精英律师,需要达到三重境界:一是让当事人相信自己的能力,二是让公检法相信自己占理,三是让自己相信自己能成为牛逼律师。


得到这份“秘笈”,陆晨判断自己做不到,他最终决定考公上岸,“律师行业还是大有前途的,只是我没能坚持下去。”


一、成为精英的“小代价”


做律师之前,陆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一路顺风顺水——2014年,他本科毕业后在上海一所“211”院校读法学研究生,读研期间拿下司法考试,毕业后回到老家,进入了一家港股上市的银行,第一年年薪十多万元。


可陆晨不喜欢这份看似体面的工作。由于负责贷款授信,主要服务企业,他需要白天做贷前调查,晚上写调查报告,每天天不亮离开家,深夜十一二点才能回去。除此之外,还得隔三差五推销金融产品,拜访客户,白酒一壶一壶灌进胃里,没过多久就得了皮下脂肪瘤。


做金融“民工”两年的唯一收获,就是在2018年贷款买了房。


买房后,陆晨打算辞职,而看似“自由且高薪”的律师成了他的首选。虽然是法硕毕业,但除了读研时在上海一家律所短暂实习过外,陆晨对这份工作几乎一无所知——他的研究生同学大多考公或做了金融;在银行工作时,他唯一和律师打交道的机会,就是行里常委托律师去做逾期催收。有限的了解让陆晨觉得,这个行业来钱很快。


他迅速办了离职手续。彼时,陆晨已经在银行工作两年,做到了客户经理,年薪涨到20万。离开银行,意味着他要暂时失去稳定的收入。


根据律师法规定,申请律师执业前,除了要通过司法考试外,还得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满一年。陆晨找了个小律所实习。实习期间,他每月只有1000元薪水,比当地最低工资标准低了500多。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收入,更没有社保以及其他福利。


“大律师都是这么过来的。”和很多刚入行的年轻律师一样,陆晨这样说服自己,他觉得这只是成为精英的小代价而已。他自认为做好了清贫、996和被指导律师PUA的准备。


如果把律所比喻成金字塔,那实习律师就是处于最底部的人。“可以随意供执业律师使唤。”赵博说。和陆晨一样,他在读研期间通过了司法考试,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北京一家律所做实习律师。之所以选择北漂,是因为赵博觉得,中国最牛的律所都在北京,自己甘愿在内卷中成长。


而接下来一年的“卷”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每天工作到深夜,偶有闪失,就会被指导律师骂。日常还得给老师泡茶、拎包、开车,他甚至连续一个多月去医院,给指导律师住院的母亲陪床,“你不想做这些,自然会有人愿意做。律师这行卷成这样,不缺自愿被剥削的人。”更何况,指导律师掌握着实习律师的“生杀大权”——给后者写考评意见,以及对参与案件的点评等,这直接影响着实习律师是否能顺利执业。


相比之下,陆晨似乎也幸运了许多。他的指导律师就十分“佛系”,平时除了让他帮忙整理些案卷材料、跟着开开庭外,几乎没有其他工作。至于开庭技巧,如何接案源等,指导律师更是只字不提。工作之余,陆晨唯一的工作就是帮指导律师开车,“律师圈都知道,你每月花四五千元可能招不到普通司机,但花一两千块,却能招一个过了司法考试的本硕司机。”


刚逃离金融圈的陆晨暗暗庆幸自己“跟对了人”,唯一感到失落的是每月发工资的时候,家里日常开支除了他之前的那点儿积蓄,大多只能靠妻子的收入,房贷则由父母帮忙,有时连想请人吃饭都要考虑半天。


但想到自己终有一日能接大案子,成为精英,陆晨觉得“现在清贫点儿也算不了什么”。他想象中的精英律师,每天穿定制西装、抽雪茄、住别墅,可以随时带全家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逢年过节发的红包不是666就是888,不像现在,只能是6.66或8.88。


二、“鄙视链”


实习临近结束时,陆晨突然慌了,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接案子。但他告诉自己,必须相信自己可以,而且一定要去大律所才能挣大钱。


在业界,律所是“分等级”的。金字塔尖上的是“红圈所”,国内一共八家。如果能到“红圈所”工作,一般情况下每月起薪2万元,“红圈所”也因此被称为“两万元俱乐部”。在这之下,根据人数和规模,业内还依次将律所分为规模所、精品所、地摊所、个人所。仅次于“红圈所”的“规模所”律师数量少则数百人,多则一两千人;其余类型的律所,人数和规模依次递减。到了个人所,很多只有几名律师。


在这个生态链中,位于顶端的红圈所足以俯视其他律所。


在朋友介绍下,陆晨去了一家“规模所”,这家律所全部律师加起来得有七八百人。


“我们所新招过来的专职律师,都是带着案源来的,很多都还签了顾问单位,你这赤裸裸地来,可以吗?”面试当天,陆晨一上来就被问到了痛处。他赶紧解释说,正在谈三个案子,如果能签约,律师费总共有几万元。凭借这个说辞,陆晨最终被录用。


入职初期,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有时间就联系朋友,让对方给自己介绍案子,还时不时在朋友圈科普些法律常识,配上那张拉着西服门襟的职业照,看起来很是专业。


意气风发的表象背后,和大多律师一样,陆晨没有基础工资。律师费是“三七分”,所里留三成。每笔律师费都要打到所里账户上,律所每个月再以发工资的形式,将应得部分打到律师账户。这个分法陆晨起初觉得很公道,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所里每月还要从提成里扣除社保,以及一些搞不清名目的预扣资金,其中包括办公费。


“独立办公室每月2000元起;我们一般坐在大厅,工位每月几百块。”陆晨说,用独立办公室的多是老律师,为了谈案子有排面,租个二三十平米甚至五六十平米的办公室,桌子上除了苹果笔记本,大多还会放着雄鹰展翅、貔貅等工艺品摆件,配上一把真皮总裁椅。更讲究的律师,连桌子一侧的沙发也得是真皮的,再摆个茶台,上面放着五颜六色的茶叶桶和紫砂茶具。一些老律师喜欢在墙上挂“启功”的书法,或“厚德载物”,或“天道酬勤”。办公室里但凡还有空余的角落,都会被各种绿植占据,气派又高端。


陆晨这种青年律师则大多在大厅见客户,用一次性纸杯给对方倒水。


陆晨只做民商事诉讼业务,不接触刑事案件,也接触不到非诉业务。他记得,自己代理的第一个案件,是北京一个老板在外地出现的经济纠纷——这是他面试时提到的三个案子之一,律师费5000元。为了不让自己的首个案件掉链子,他叫上所里的同事一起代理。因为证据足够充分,陆晨这方毫无争议地胜诉了。


按照“三七分”原则,除了所里扣除的,陆晨和朋友分别拿到了1000多元。之后,他陆续又接了几个案子,大多是经济纠纷、离婚官司之类,分到手的钱,多则几千,少则几百。


“特别没有安全感”,陆晨越来越焦虑,他说自己主要是案源少,每个月能有一个案子就很不错了,“这个行业不能上大街上吆喝,平时主要得靠别人介绍。”据他观察,所里的老律师根本不缺案源,年轻律师则很难接到案子。


在业界,这被称作“二八定律”,即大约20%的律师占据了行业80%的资源和收益,而80%的律师分享剩余的20%资源和收益——这不难理解,在一个行业里时间长,经历过“草根式”拓荒的人,自然掌握着更多的资源和便利。


作为刚入行的律师,张莉同样有案源焦虑。转型做律师前,她在浙江某市一个区级法院做了5年法官。按照规定,“法官从人民法院离任后二年内,不得以律师身份担任诉讼代理人或者辩护人”。张莉辞职后,在家待了两年,经过实习期,终于在34岁那年当上律师。


法官经历在案源上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依据规定,我不能代理之前任职法院的案子。可离开那个区,我一点资源都没有。”为了找案源,张莉只得硬着头皮到处拉关系,她记不得在多少油腻的饭局上喝下了多少杯辛辣的白酒。类似饭局上,总会有个男人端着酒杯突然站起来,拍着她的肩膀大声对其他人说,“这是我的好妹妹,亲妹妹,以前是人民法官,现在是大律师,以后打官司找她。来,我先干了。”张莉忍着恶心,带着微笑说,“谢谢哥。”


这种应酬陆晨不想去。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是销售该做的活儿,“而律师和销售是有区别的”,直到有一件事触动了他。


陆晨有个朋友在写字楼开美甲店。一天,朋友给他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律师的名片订在A4纸上,纸上写着该律师擅长的领域。朋友解释说,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律师,正拿着名片在写字楼里“扫楼”,给每个租户都发了一张,态度十分卑微。“你别哪天混到这个地步!”朋友感叹。陆晨震惊之余有些难过,他没想到同行为了找案源,已经做成了“地推”。


偶尔也会有老律师把不太好搞的疑难案件丢到群里,同事们小鸡啄食般一窝蜂扎上去抢,陆晨手慢,每次都抢不上,“最惨的是2022年夏天,连续两个月,一个案子都没有。”


一次他到律所办事,同事见到他表示惊讶,“总见不到你,以为你转所了。”


那两个月,陆晨的经济状况差到极点。做金融“民工”时期的存款早就花完了,每月房贷、养孩子、生活费除了妻子负担外,只能由父母帮衬。一次妻子忍不住抱怨,“你这律师怎么当的,连买菜钱都快没了。”陆晨无言以对。


三、最后的尊严


总结下来,陆晨觉得,除了他放不下架子外,这个行业里的一些风气也让他不舒服。


他首先看不惯的,是有些同行太虚。比如一些人经常在朋友圈晒开豪车、戴名表的照片,“很多车都是租的,表是山寨的。整得跟上流社会人士一样,其实很多人每月几千块都挣不了,房租都快交不起了。”陆晨亲眼见过,有同行经常在各个法院门口发定位、打卡,搞得自己很忙一样。“其实打完卡就走,还非得跟别人说,‘马上开庭,稍后联系’。”


一些当事人也让他觉得凉薄。有个当事人之前买了套房,找装修公司签了全屋定制合同,交了十几万定金。但装修公司不仅没使用合同里约定好的材料,还各种拖延工期。陆晨接了案子,对方的诉求是,希望退回十几万定金。律师费4000元。


真正介入案件后,陆晨发现,装修公司使用的是假冒伪劣材料,与合同里的约定严重不符。他建议当事人要求装修公司按照1:3进行赔偿,这意味着,如果胜诉,当事人可以拿到40多万。对方很满意这个思路。


但由于管辖权异议等原因,案件一直没开庭。当事人这下不乐意了,他找到律所,抱怨陆晨不能让案件尽快开庭。陆晨解释说自己不能左右法院,双方争执过程中,当事人偷偷用手机录了音,说陆晨态度恶劣,要到司法局、律协去投诉。几次三番之后,律所合伙人也不乐意了,直接表达了对陆晨的失望。最终,陆晨退还了4000元律师费,并把之前独立调查的证据免费给了当事人。


整件事让他觉得,这个职业一点儿尊严都没有。


申请律师执业,需要通过国家统一司法考试并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满一年


这恐怕不是陆晨一个人的感受。2023年,一个本硕毕业于华东政法大学的年轻网红律师公开称,司机的工资都比律师高,并且“律师这个职业远不如司机受尊重”。


社会学学者刘思达进行过四年田野调查后,在《割据的逻辑:中国法律服务市场的生态分析》一书序言中提到,“中国法律职业三十多年高度割据的一个文化层面的根本原因,是国家和民众都并不把法律职业视为一个像医生、工程师那样具有高度专业化的知识和技能的职业,而总认为‘人民群众的意见,比法律还厉害’,于是不仅律师在法律服务市场上四面受敌,连法官、检察官也得不到应有的经济待遇和社会尊重。”


让陆晨觉得没尊严的,还包括他身边的亲戚和朋友。当律师的几年,总有人托关系找到他帮忙咨询、写材料。但往往咨询过后,把案子委托给了其他律师。有几次,陆晨忍不住问对方,“你咨询我这么久,我也没收费,你怎么不让我代理呢?”对方通常回答,“下次一定。”


陆晨知道,这代表着没有下次了。


稍微讲究一点的咨询者有时会给他发个红包,通常不会超过200元,有时只有几十元。每到这个时候,陆晨都觉得自己离成功遥不可及。


他所谓的成功,就是住豪宅、开豪车,每年至少赚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不仅有接不完的案子与顾问单位,还可以和很多企业大佬称兄道弟,举手投足都是精英范儿。“但即便是精英,也挺能装的。”陆晨亲眼见过一个其他所的律师,平时没客户时都是抽普通烟,一有客户在场,就从抽屉里拿出雪茄盒,当着客户剪雪茄。剪好后,将雪茄喷枪上的火焰,对着雪茄尖旋转几圈。一边点雪茄,一边不经意地对客户说,“千万不要对着雪茄吹气,要让它在自然状态下燃烧,才能获得最佳的烟雾和味道……来,说说你的案子。”


每到这时,陆晨都由衷感叹这位律师是个好演员。


但也确实有一些他敬佩的老律师,在陆晨看来,他们能熬下来,就非常不容易,“要做这行,必须熬过去三五八定律。”陆晨说,所谓“三五八”定律,是说新人律师往往需要3年时间入门,5年有点心得,8年左右才有所成就。简言之,就是“三年穷、五年起、八年富”。


但现实情况是,很多人并不能熬过头三年。2023年9月,杭州市律师协会发布过一份《杭州青年律师发展调研报告》,其披露的数据表明,当地40岁以下的青年律师,平均年收入10万以下的占比32.32%。这就意味着,在杭州,约1/3青年律师年收入低于10万。“杭州这种经济发达的城市,青年律师收入还这么低,其他城市呢?”陆晨感叹。


北京的生活成本让赵博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做专职律师半年多,他只代理了3个民事案件,还都是实习律所的朋友介绍过来的。除了所里扣除的费用,再减掉他分给朋友的,赵博一共拿到9600元提成。平均算下来,每月挣1000多元,而他在南六环的合租房每月房租就要2600元。每到交不上房租,就只能用网贷来还。这些情况他没敢告诉父母,春节也不敢回老家,他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回湖北考公。”


对于这种状况,中华全国律师协会会长高子程早年建议,“如果确有暂无经济来源的年轻律师处在提成律师的职位,且因案源困难以致生存窘迫,则只能建议年轻人暂且从律师助理或授薪律师做起,经摸爬滚打练就较高业务水准且已拥有基本客户之后,再做提成律师。”


而针对青年律师的困境,也有一些地方出台了相应措施。近日,广州市律协出台《关于扶持青年律师成长的若干意见(试行)》,要求全市律所建立健全青年律师最低工资保障制度,按月支付不低于广州市月最低工资标准(2300元)的基本工资,鼓励律师事务所以本地月最低工资标准金额的2~3倍(4600~6900元)作为青年律师的最低月工资标准。


四、上岸,或成为网红


做了两年律师后,2022年,陆晨发现,自己越来越穷,行业也越来越卷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身边都是通过司法考试的人”,甚至连律所前台都通过了司法考试,这让他压力很大。


司法部信息显示,2022年,全国共有执业律师65.16万多人,相较于我国14亿人的人口基数,初步计算,2022年我国每万人拥有律师的数量为4.6人左右。同比分析,比上一年度新增7.68万,涨幅超13%。


同样在这一年,全国律师事务所新增了2100多家,总数达到3.86万多家;律师100人以上的律师事务所500家,增幅超20%,结构性“饱和”,导致律师执业压力不断增大,竞争也更为惨烈。曾任贵州省律协副会长的某律所主任表示,初步估算可能有50%的律师生活在温饱线上,过去代理费用超过万元的案子,已经降低到1000元至2000元的水平。


“各行各业都在内卷,律师行业概莫能外。”一位从媒体圈转型不久的律师坦言。而一家规模所的高级合伙人则认为,“这个行业是没问题的,服务缺口也很大,只是得熬过几年的困难期。”


他口中的“熬”,不单纯是专业问题,还包括实务经验、社交能力、学习能力、表达能力,人情世故等,这些能力显然非短时间可以掌握,“只要能坚持,不眼高手低,都能做好。”在他看来,律师圈之所以看似“卷”得厉害,是因为很多律师想进大所,导致一些律所像开超市一样到处发展连锁店,“有的所甚至有1万多名律师,这不是人为制造内卷吗?尤其是大城市的大律所,更是所有人都想进。”


压力之下,有人想办法突围,比如靠直播或短视频,利用流量带来案源。


这些操作其实并不难——有热点可以蹭热点,没有热点就做些法律常识的科普,讲讲继承、出轨或离婚的法律纠纷。也的确有人因此脱贫致富。


陆晨认识一个网红律师,经常接受媒体采访。有一次,他和对方联系,对方坚持认为“上诉”和“申诉”是一回事。“我这个网红朋友,什么案子都敢接,什么话都敢说。”有一次,他听到这位朋友对客户说,“放心,这案子没问题。你关注我账号没?看到我粉丝量没?法院判输的话,我发条视频怼他们。”


陆晨忍不住笑了,他知道自己做不了网红。


最近一年,更是连人工智能都和律师卷了起来。那些平时找陆晨咨询问题、偶尔发个红包的亲戚朋友,自从AI兴起后,都选择了通过人工智能解答问题——这比线下找律师效率高了很多,也省下了红包费。


“这个行业,除了和人竞争,还得和机器人竞争。”2022年底,陆晨愈发坚持不下去了,他决定考公——这是家里人认为最优的职业路径。彼时还有个现实的问题是,陆晨已经32周岁的,如果35岁前不能上岸,他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岸。


2023年1月,陆晨申请注销了律师证。当律师的三年,他记不清自己办了多少案子,而通过中国裁判文书网的公开资料,只能查到7件。递交注销申请后,他形容当时的状态“空气清新,天空蔚蓝,浑身解压”。那之后,他专心备考,在2023年6月份成功上岸,成了检察官。


律师执业证注销申请表


对于身份再次转变,陆晨觉得生活有了保障,踏实多了。有时在法院公诉案件,他会见到之前的同行。看着对面穿得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律师,陆晨有种复杂的情感。


总有朋友问他一个问题,“我亲戚家孩子读法学,以后做律师行不行?”大多时候,陆晨会劝退,“切勿盲目,慎重而行”。也有媒体人向他咨询能不能转型做律师,每到这时,陆晨会先问对方有没有实现财务自由,如果没有,那就“老老实实写稿吧,别折腾了”。


相较于那段律师经历,陆晨对现在的铁饭碗很满意,这让他感到踏实。至于会不会再次转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也有检察官转型做律师的,可能就是围城吧,总觉得别人的工作是好的。”如今的陆晨还是衣着笔挺,这次是检察官制服——夏天穿浅蓝色衬衣、戴蓝色领带;春秋冬穿白色长袖衬衣、黑西装,戴红色领带。至于当初那张右手下垂,左手拉着西服右侧门襟的微信头像,被他悄悄换成了一张风景照。


(应被访者要求,陆晨、赵博、张莉为化名 )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冷杉RECORD (ID:fhzkfirstory),作者:李禾,编辑:雪梨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