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II”是非常值得在大荧幕上观赏的一部作品。
之所以强调这点,是因为进电影院的动力在不断削弱,院线的吸引力在于独占档期,或是社交场景,但是谈及体验,其实已经在局部输给了流媒体。
像是Netflix的制片策略,看似是剧,实则相当于分成多集的超长电影,一次性放出来填满周末时间,可以边吃边看,还能随时暂停,失去了仪式感,获得的却是自由与舒适。
而“沙丘”系列的片子问世,反而是对上述浅薄论调的赤裸打脸,事实上,在昨晚出门前,我特意在Netflix上重补了一遍“沙丘I”,而与几个小时后在影院里感受到的轰鸣相比,视听体验的鸿沟就像是巨型沙虫挖出来的。
无论是在IMAX屏幕上扑面而来的滚滚沙尘,还是汉斯·季默用金属管弦合成出来的磅礴配乐——低音炮式的声波连带着座椅都在震动——都让票券消费变得物有所值,它是绝无仅有的在场服务。
就像有人在为3A游戏的支出辩护时说,几百人的工业团队,工作职责就为了让你在那几百个小时里感到快乐,而这一切只要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你在现实里好像找不到如此性价比的服务了。
要这么说,电影工业的逻辑也是一致的,成千上万的顾客共同平摊制作成本,换来那几个小时里顶级工业生产能力提供的文创盛宴,这是划算的交易。
而协议的破裂,通常在于交付标准出了差错,用了同等量级的投入去忙活于屎上雕花,还期盼着观众含泪吞咽。
批评“沙丘II”的角度充满了多样性,比如节奏依然拖沓,剪辑带来了跳跃感,对原作的改编有些过头,反派的群像不够立体,女主角有些工具化,等等,但在最核心的感官刺激上,“沙丘”系列的屁股已经粘在了神坛上。
是的,带有高级感的影评,多半要在“讲故事”这个话题上深入浅出,大谈“声光影”的非凡效果,似乎是在鬼鬼祟祟的扬长避短,但“沙丘II”必然并非这个怀疑对象,相比前作,我更喜欢这一部的推进节奏和爽文风格。
即使它是有所谓“困意时刻”的,尤其是选择看深夜场的时候——第一部的什么地方会让人感到沉闷疲倦,第二部也有同样的问题——但以铺垫而言,倒是完美的让最后30分钟的歌剧张力得以拉满。
在弗洛伦萨,马基雅维利看到开明的僧侣萨万纳罗拉被处以死刑,死后尸体还遭焚烧,不动声色的把此情此景写进了传世的“君主论”里:
“缺乏武装的先知失败了⋯⋯一个人如果在一切事情上都想发誓以善良自持,那么,他厕身于许多不善良的人当中定会遭到毁灭。所以,一个君主如要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须知道怎样做不良好的事情,并且必须知道视情况的需要与否使用这一手或者不使用这一手。”
从此,马基雅维利主义也成为了不择手段的代名词,纵使神圣罗马帝国分崩离析,那些坚信谋事在人的野心家,都不吝于从这个意大利人的学说里寻找合法性,直到黑格尔的出现。
在大多数的文明里,勇武都是一项高尚的美德,而勇气又与残酷朝夕相处,残酷并不只是意味着对他人心狠手辣,在那之前,要先对自己的慈悲作出告别。
保罗·厄崔迪是一个悲剧的史诗角色,好在他在“沙丘II”里正值高光的上升时期,与前作里遭到灭族并流离失所的憋屈相比,他替观众实现了弧光逆转的畅快感,避无可避,无需再避。哪怕身为棋子,主动踏上凶险的棋盘,这才是干净利落的英雄美学。
从设定来看,电影改编是克制的,焦点很明确,依然停留在大男主以暴治乱的时间线里,省去了很多在后期相当重要的伏笔,你要知道的就是,那些看了着急的情节,从“沙丘II”开始,都会一一回收,然后满足你的一切快慰。
至于新任皇帝即将支付的代价,就像债务陷阱一样,以后再说吧,当前唯一重要的,就是看着甜茶夺回他失去的、以及并不属于他的那些东西。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全球历史上不乏庸人崛起的篇章,人畜无害的白鸽被流放到荒野里,重逢时就是一只目光冷冽的鹰隼。这样的演绎剧本同样长盛不衰,也是建立在喜闻乐见的市场需求上。
哪有那么多的龙傲天,还不是生活太委屈。
正是因为共有的情感抒发太多次了,才有各路作品的残影频现,“狮子王”“阿凡达”“权力的游戏”“阿拉伯的劳伦斯”“王子复仇记”⋯⋯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好说明了人民群众就爱吃这一卦的。
当然了,要说反帝反殖民之类的政治隐喻,更是值得再三发明。
但这不意味着“沙丘II”的复杂性,恰恰相反,我喜欢的是它的粗浅留白,开场是哈克南人在焚烧厄崔迪人的士兵遗体,尾声换成弗雷曼人开始焚烧哈克南人的士兵尸骨,没有虚伪的悲悯或是引申,只有就该如此的平和感。
有一说一,赞达亚在母子联手演戏复活之后打的甜茶那一巴掌,是真的很爽,以她打滴滴走人为第二部拉下帷幕,带有很明显的视角切换的意味,顺利与冲突的螺旋上升,只会愈演愈烈。
于是想到“沙丘III”可能还要等3~4年,就很心塞。
话虽如此,我也很理解这部电影的市场局限性,它取悦不了的观众,不会是少数,冲着科幻大片或是雨果奖这种名声买票进电影院的,以及对教人怎么拍电影有着独特心得的人,可能会对“沙丘II”的盛赞评价抱有言过其实,甚至是“你们这些人脱离群众了”的讽刺。
用流行的句式来说,对待不同意见,对大家都好的态度无非还是那12个字: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实在忍不了,就去把“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抄写一百遍吧。
最后说起命运,“沙丘”的宿命论贯穿始终,算是创作的核心卖点,但我看着保罗·厄崔迪一步步的顺势成为“天选之人”,总会时不时的想起同样是丹尼斯·维伦纽瓦拍的另一部电影“银翼杀手2049”,想起K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孩子的想象和神圣性轰然瓦解,脸上分不清是平静还是麻木的瘫倒在台阶上,鲜血渗出,大雪纷飞。
唉,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怎么就能差得这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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