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深圳的春季学期，对于初中小学的老师、家长和学生来说，是新鲜的。
开学的前一天，有些教师获得了与上学期截然不同的新课表。高璐是一名小学英语老师，她这学期每周少了2节英语课，多了5节体育课。
去年年底，深圳正式发布“一天一节体育课”相关文件，当时炸响了深圳教育圈。 有人担忧会因此压缩主科课程，影响成绩和升学；有人赞同，毕竟成绩好坏先不谈，身体健康最重要。
新事物的产生，总是伴随着质疑与否定。直至最近，“一天一节体育课”这颗子弹飞了两个星期，教师、学生和家长的心才在不断地磨合中，渐渐落地。
高璐已经适应了“英语+体育”的双重教学，她心态放得很端正：累就累吧，反正大家一样累。
同样是主科的语数老师也在上体育课，甚至连美术、音乐、电脑老师也在教体育了，体育老师再也不“生病”了，一周17节课，一跃成为校园里最忙的老师。
只是，老师们又在新一轮的改革中成为“夹心饼”，忙于安抚家长们的担心：担心其他老师上体育课不规范、担心孩子运动量太大，担心英语跟不上，又要开始拼家庭实力了......
一、体育老师不够，语数英老师都得来凑
以前，体育老师总是“生病”，让主科老师代上体育课。但其他老师往往是借着体育课赶课程进度，继续讲主科的内容。
所以有人就在质疑，现在深圳实行“一天一节体育课”，究竟是做做样子，还是真的做到位了？
高璐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有被占用，只是每个代课体育的老师，上课都有自己的风格，不一定全部和正式的体育课一样。
语文老师上体育课，就让孩子们围坐在一圈，大家一起聊天，她说主要增加孩子们在户外的时间，感受一下教室外面的风、阳光和草坪，让身体达到放松的程度就可以了。
数学老师上体育课，让学生边散步边记数学公式，相当于复习上一节数学课的内容，“她强调这并不是占用体育课，而是采用体育课和数学课相结合的方式。”
美术老师上体育课，则教他们跳绳、跳操，跳20分钟后就解散，让学生自行去挖掘操场里适合用来画画的画面。
高璐心想，她也可以让学生边运动边背英语单词，一举两得。但她又担心学生的心理压力太大，所以暂且搁置这个想法。
“我想向学校的体育老师再取取经，但是他们太忙了。”
高璐的时间总和他们错开，和她关系好的体育老师每周有17节课，比主科老师的课都多，还要带社团课、早训、大课间，下班时间还得帮忙带九年级体育中考，忙得像有三头六臂。
“上个学期，体育老师只有12节课，临近期末，还总是被其他老师借课，整体的课时少，可以算得上清闲。”这学期来，一反常态的高强度让体育老师直呼累瘫。
高璐的同事尝试向领导反映，领导只向她保证会尽快招人，来缓解她的压力。
“体育老师和我说，这学期开始她的睡眠质量嘎嘎好，因为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所有人都觉得体育老师很轻松，不用改作业，上课也轻松，不用出卷子，不用看早读。
但高璐很理解，在他们学校，体育老师都很辛苦。他们要带队，要早训，还得帮忙带中考；有些体育老师还当了班主任，需要准备每月的考试，还有其他的行政安排。
寻救无法，高璐只能自己解决。
当时领导开会时，表明了给足老师自主性，所以没有请专业的体育老师给这些“业余体育老师”培训，“领导说你们就当做试试水。”
二、“业余体育课”，从手忙脚乱开始
回想起这学期刚开始的时候，高璐和同事们忙得手忙脚乱，情绪里夹杂着忙碌、疲惫和吃力不讨好的委屈。
还未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开学第二天就轮到她上体育课了。上课之前，她请教了体育老师，得到的建议是热身、运动。她根据久远的小学体育课经历，带着学生热身、拉伸，随后过渡到高抬腿、跑800米。
因为没有经验，她好几次喊错了口令，哨子也吹得不合时宜，引得学生们哄堂大笑，但也算是第一次完成了一节“业余又正式”的体育课。
上课累、但新奇，学生们参与的意愿也高，只是课后的反馈却不是很好。
当天下午，她便接到了学生家长的投诉，直指运动强度太大。“孩子上完体育课后，去校医院看病，说自己全身都很酸痛，还有点发烧。家长把孩子接去医院，诊断是感冒，直接向学校请了2天假。”
过了两天，又有学生家长向班主任反馈，孩子腿疼了两天，走路腿都在抖，然后就流鼻涕了。
一个学生可以说是例外，但两个学生都同时生病的话，高璐很难不反思自己的体育课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当时天气比较热，孩子们运动之后，把身上的外套脱了，出汗后，回到教室没有及时把外套穿上，一下子就着凉了？”
她内心很自责，责怪自己经验不足，“这个季节温度变化确实挺大的，我原本还想带着学生们锻炼，没想到锻炼出生病的学生来。”
她决定，以后要循序渐进地增加运动强度，还要不时地叮嘱学生们，记得及时把衣服穿上。“当老师本来就是费嗓门的活，现在不过是每天多吃一些护嗓的药。”
上了一星期后，她灵机一动，想起了大学时选修过的太极拳。
这是她会的唯一一个比较专业的运动，当时她还拿了满分。虽然从大学结课到现在，三年里她再没练过太极拳，但她感觉这是她能教的最轻松的体育课了。
第二个星期开始，她便每天晚上在宿舍自学太极拳，自学一招，便教学生一招。
有学生不感兴趣，上课时毫无积极性，“按照领导的话来说，如果有不配合的学生，一定是老师的问题，”她也认了。
平时调皮的孩子还是会有点调皮，不合群的也会不合群。她的原则是，有百分之九十的学生正常参与，就很好了。
“我不会过于关注不参与的学生，只要他们不扰乱秩序，不影响我正常上课，没有安全隐患就可以了。”
虽然老师们慢慢在适应和理顺，但家长的疑惑却是层出不穷。高璐所在的家长群，每天都有家长提出各种疑惑：
有家长提议，既然周一也上体育课，那学生是否可以周一不用穿礼服？“不然上体育课非常不方便，除非再多带一套衣服，而孩子的书包本来就已经够重了。”
别的家长也附议，既然每天一节，那是否可以不要求学生穿小白鞋？“每天都有户外运动，小白鞋脏得太快了，都来不及刷给孩子穿。”
还有家长直接说，孩子很讨厌体育课，上课可能会不太配合老师，而且每天一节体育课能量消耗太大的话，孩子接下来上课太累会没有精神，是否可以调节？
与此同时，由于深圳的夏天长达10个月，现在天气也渐渐回温，而学校的户外场地就那么大，如何保障有足够的户外荫蔽空间，让那么多个班同时开展体育课，又不会让学生顶着烈日上课？
高璐虽然不是班主任，但她需要帮忙解答家长的问题。“确实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只能在教学中慢慢调整，只是辛苦第一届吃螃蟹的学生了。”
三、英语课时压缩，工作量反弹
在深圳当过教师的人，都知道这份工作并不轻松。高璐从师范专业毕业后，和小学生打了三年交道，仍感叹工作不易。
有些学校另外请了教练来上体育课，主科老师只需要辅助，看看纪律，但那毕竟是少部分。
高璐没等来这样的福分，虽然体育课不需要像英语课一样，每天批改纸质版作业，但自学自教，仍耗费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况且，她原本的英语课时一经压缩，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备课、修改教案，提高上课的效率。
她每天早上7点踏进校园后，嗓子就没有停下来过，直至晚上8点离开教室，回家自学太极拳。“每个工作日除了睡觉，睁开眼就是无尽头的工作。”
“为什么老师有寒暑假，那是因为我们把寒暑假的班都压缩在学期内上完了，现在双倍的累才换来寒暑假的休息。”
深圳家长是高璐的压力来源之一。她现在不仅担任英语兼体育老师，还兼任“保姆、判官、客服”，时刻面临家长们对于“英语课减压，学生还怎么取得好成绩”的质疑。
现实里，面临“英语课爆改体育课”，很多家长比老师还着急，不仅自己花更多的时间来辅导孩子的课后作业，还一直张罗着给孩子找家教。
根据家教中介吴老师的观察，今年开学以来，他接到了比往年更多英语辅导需求，尤其是小学英语。
家长们担心，如果英语课在学校学得少，那就要去校外培训机构学，这让普通家庭更难过。“有钱的家庭可以请好家教，孩子的差距就这样拉大了，到最后拼的还是家庭实力。”
在高璐看来，这种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现在英语课要压缩至小而精，课程内容不变，课时少了一半，怎么保证全部上完，还出好成绩，这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但他们课题组也一直在跟进度，“只是老师和学生都会更加辛苦一些，不喜欢学习的学生仍然不喜欢学习，努力学习的学生一样能掌握好课程内容的，家长其实不用太担心。”
高璐觉得，现在的学生上课压力确实很大，她原本也在深圳长大，在深圳的民办学校上学，学校不卷，学习压力也没有现在大。
“我现在教的这个学校，还不如我十几年前的学校。现在学生学得很累，老师的压力也更大了。”
（备注：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