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台湾大选,从大选前到除夕过年,这是我在北京的八年工作生涯中,第一次扎扎实实地在台湾待满一个月。回台湾第一关要面对的,不是选举文章如何写、如何展望明年工作计划,而是如何和平地与父母同住屋檐下一个月。

这些年我的衣柜里有两种衣服,一种叫在北京的穿着,另一种叫回台湾能穿的。后者清一色优衣库,没有露出肩膀、胸部、背部任一部位。但穿着,仅是吃穿日常的一个关卡。

另一个关卡是“吃”。我妈对我和姊姊从小奉行“不准喝饮料”的家规,当我和我姐年过三十、抗争多次后终于家规放松了,“无糖茶”可以被放宽。

偏偏我超爱喝台湾便利店的各种有糖饮料,只能在外面喝完再找个便利店或捷运站丢垃圾。为了家庭和谐,忍耐与妥协是必要的,这是我热爱独居的其中一个理由。

当然,掌控欲强的父母虽可怕,但也有温柔的一面:我父母非常能容忍我在职场上的不长进。这些年我在北京的职场哲学是:面对不合理的要求和道德绑架一律不给面子开骂,就算必要的工作应酬也一律不喝酒和拍马屁。主打“我一个人,没有软肋,会做好本职工作、会对得起薪资,但你少烦我”。多年来虽然能做事,但情商不高所以升官无望。

我爹虽然很“爹”,但知道我的职场处世哲学后,并未教导我“要忍耐、要伺候领导”,反而某天在饭桌上,告诉我一个故事。

爹:你知道我当了一辈子公务员,发现哪种人活得最好吗?就是不求升官的人。

我:?

爹:我以前有个同事,总说自己能看到鬼,整天神神叨叨。同事和领导都超级怕他。

我:天哪他一定会被排挤,后来怎样?

爹:没怎样啊,他平时工作也能做好,没给人抓到什么把柄。但太神经了,大家都怕,所以不论哪任领导,有重要工作都不敢交给他,结果这家伙一辈子没升官,但平安顺遂地退休了。

我爸平时不太会跟我们相处,我想这是他想亲近小孩的方式。

家人相处,有忍耐、有温情,但在过年时还是逃不掉一关:希望你找对象。

各位如果上小红书,很多台湾朋友会告诉你“台湾不盛行催婚”、“台湾不催”。是的,在台湾人口负增长已经不知道迈入第几年的当下,“明着催”的台湾父母确实没那么主流。

但台湾父母有自己的迂回战术。

以我家为例,碍于台湾“现在谁还催婚啊,落伍了吧”的主流政治正确,我妈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催婚”,会使用各种不同方式。

第一,称赞型催婚。

在镜子前面铺粉化妆,我妈看着我,我臭美:女儿漂不漂亮

我妈:漂亮!

我:嘿嘿!

我妈:阿北(伯伯)家的某某某,结婚了。

我:几年前就结啦。

我妈:我同事的女儿,也在北京,我跟你说过的谁谁谁。男方家还行吧,给他们在北京的哪哪买了个房子。

我:我知道啊你说过了。

我妈:哎,我女儿这么好看哎!结果怎么哎⋯⋯

我: 啊哈!你是不是要说为什么都没有嫁人?你要催婚对吧?亏我都跟大陆朋友说台湾父母比较开明,原来你也想催!

我妈:我哪有要催!不是催啦,就是跟你说如果碰到好的男生,还是要约会啦。

我:我平常有约会啊!

我妈:好啦好啦,我就是问问而已!

第二,“因为你一个人在北京我才担心”的苦肉型催婚。

我和我妈一起看电视剧。

我:我发现你不对劲。

我妈:?

我:你以前不催婚的,是不是这几年看太多大陆电视剧被传染了?还是因为你朋友现在在家照顾孙子,你羡慕了?

我妈:才怪!是因为你一个人在北京我才希望你结婚!

我:欸欸?

我妈:你看你姐在台湾,也是一个人,我都不担心的,也不会要她嫁人。但你一个人在北京啊,我才希望身边有人照顾你。不然你回台湾?这样我就不担心啦!

(我姐路过,表示“妈只是放弃我了,你回台湾她照样催,因为她还没放弃你”。)

我妈:不是催婚啦,就是问问而已。

第三,“我才不催婚”的催婚。

我妈看着我姊姊养的郭杰明,“要不要吃虾虾?还是你想睡觉啦?还是要找你阿姨玩?”

她看看杰明,看看我,然后转身给杰明煮虾子。

我:你对杰明太宠了啦!

我妈:哎,没办法⋯⋯

我:吼!你是想着:因为没有办法伺候孙子孙女,只能伺候一下杰明,对吧?我太清楚你想什么了!

我妈:哎,有碰到合适的还是要出去约约会。

我:我有约会啊,只是没碰到任何一个让我想跟他结婚的对象。你难道想要我跟一个不合适的过一辈子?

我妈:那当然不行!就是如果有合适的,不要排斥。

我:那你催没用,要碰上。

我妈:我才不催婚!只是跟你讲不要排斥婚姻,有合适的可以考虑,我才不催!

然后转身,剥虾子、把虾子切成一块一块的适口份量,喂杰明。



(这是郭杰明)

众所周知,漂泊在外的游子回乡,通常心情是一条V型起伏——

一开始兴高采烈,父母把你当祖宗;大概一周过后你就变孙子,面对父母只能忍气吞声,心中默念“再忍个几天”;到了要回乡前一刻,一方面离情依依,叹父母老去,另一方面想到自己家里满柜的啤酒饮料泡面又松了一口气。

每一年似乎都这样,但又有点不一样。

我妈越来越不避讳和我谈生老病,与离别。比如我们家的房产证在哪里?家里有哪些值钱的东西?以及希望往后如何安排?

(我爸收藏诸多古董,深信有几个是清朝末年的花瓶,我妈特别给我指出有哪几个是宝贝。)

可能有人会觉得过年何必谈这个,但一年也就见这么一次面,我们家不太传统、没有什么避讳的,我也珍惜每一次见面机会,想多了解父母。

此次回台,去高雄祭拜了故去的亲人,不自觉与我妈聊起往后。

我:以后你远去,我把你摆在家里吧,煮麻油鸡也可以留一碗给你。

我妈:不要摆家里,我要塔位。

我:那很贵耶!小小一个还没有家里舒服。

我妈:老妈有钱!

我:你再想想吧,反正我就是问问而已。

我就是问问而已。

我可爱又控制狂的老妈大概也知道,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她能插手的——不管是婚姻、生子还是工作。就算我在北京失业,我回台湾也会去卖奶茶,才不会让她控制。她知道的。

虽然,我在她面前还是不敢喝含糖饮料啦。

每次要回北京前,我都会跟老妈彻夜长谈。每年她都会跟我说“要好好工作!”

是的,我妈从小到大,把女性的独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要我和姊姊多读书,希望我们学历越高越好,因为这样子女孩子才有更多选择。

每一次跟她聊天,她第一个问题,一定是问我“有没有好好工作啊?”

正因为这样的家庭观念,所以这些年我虽然事业发展有限、虽然情商不高,但很努力工作。

很努力,一步一步扎实地走,并且相信,就算目前看不见太大成果,自己在人生路上一步一脚印的积累,仍是有意义的。

她才不是那种很传统的、只爱催婚的妇女呢!

想到此,我抱抱她,问:老妈,你今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你找个固定的男朋友,然后嫁出去。”

“你看,你还说不催婚!”

“哪有催?就是建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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