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里,把张一鸣连带他的父母与祖父母都狠狠地夸了一顿,称其为亿万青年创业者顶礼膜拜的精神偶像,功德无量,福报无疆。对于一名福建人来说,这是相当直观的光宗耀祖了。
中国文化传统里追求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是对一个人所取得成就的至高评价,功德碑就是对这种成就的认证方式。
正好,我曾亲身参与过老家修祠堂、修族谱、立功德碑的事儿,算是比较了解情况。以张一鸣这块功德碑为例,我给大家简单科普下修祠立碑是怎么一回事。
碑文第一句:
晟中,字一鸣,马烈公石孙房系二十三代裔孙。
这里有几个小知识点。
首先,整篇碑文里都是没有姓氏的,对张一鸣的称呼都是一鸣。这并不是为了显得亲切,而是因为功德碑立在张氏宗祠里,宗祠范围内提及的所有男丁都姓张,也就没有必要再写一遍。
不写姓,恰恰是对宗族凝聚力的一种强化,因为外姓之人根本进入不了这个系统。
然后是晟中这个名字,其实张一鸣从来没有对外使用过,这里应该是他的族名,晟是他的字辈,同辈男性在族谱中留名时名字里都会有这个字,用以区分辈份。
八零后取名上户口时很多都舍弃了字辈,但在宗族体系里还保留了这一套,比如我身份证的名字是项栋梁,但在族谱里的是项祥栋,祥就是我的字辈。我甚至怀疑张一鸣自己都不一定知道他还有晟中这个名字。
还有马烈公石孙房系二十三代孙,马烈公应该是张一鸣家这一支能往上追溯到的年代最早、地位最高的先祖。这位先祖因为家大业大,有多位子嗣开枝散叶,所有分成了不同房系,大家共同祭祀同一位祖宗。
理论上,我们现存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往上追溯一千代一万代先祖,但由于历史上战乱、饥荒等原因造成的迁徙与动荡,还有当年破四旧的毁灭性影响,宗族传承谱系的记录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一个宗族有二三十代完整的谱系,能追溯到明代清代,就已经算很不错了。比如我家的族谱就只能追溯到清朝中期,再往上就没有明确记载,只能“攀附”名人了。
我参与续修的项氏宗谱
碑文再往后,对张一鸣成功事迹的记载与评价,说他是亿万青年创业者顶礼膜拜的精神偶像,这当然是很夸张,并且有明显吹捧意味的说法,但在宗族祠堂这个氛围里,倒还真不算过分。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以绝大多数宗族之平平无奇,要列举本族功成名就的“人物”,能有一位正厅级干部就算很难得了。但是再平平无奇的宗族,也有集体荣誉感的强烈需求啊,想要记载称颂本宗族的荣耀,就必然会把这些人夸得高一点,神一点。更何况宗族里真的出了一位全国知名的人,那更是会不遗余力地捧上天去。
这的确不是什么实事求是的文明传统,但也的确是乡土中国的普遍现实。
再往后,碑文里夸赞张一鸣父母与祖父母的文字,其实是宗族祠堂这个舞台上的『固定节目』。为什么要修建宗祠?为的就是儒家那一套『父父子子』的传承与秩序,为的就是寻求列祖列宗的庇佑护持。
在宗族祠堂的话语体系里,一个人取得事业的成功,当然有一点个人努力的因素,但更多的一定是得益于父母教育有方和祖宗显灵保佑。
所以,你要夸一个人好,就不能只夸他一个人好,必须得连带着他上三代乃至列祖列宗一起称颂。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农民,也可以夸几句忠厚传家,孝感天地。
夸张一鸣也好,夸他的父母也好,落脚点其实都是宗族的荣誉和利益。
再看功德碑的最后一部分,这里其实才是碑文里真正的『干货』,也是立功德碑的直接原因所在:
也就是真金白银的捐款。
乡土社会其实是非常非常现实的,一个人在外面做了官、挣了钱,无论你为国家社会做了多大贡献,如果没有直接的回馈家乡、反哺宗族,没有为家乡捐资助学、修桥铺路,那你就是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只要你发达之后真金白银回馈了家乡,大力赞助了宗族的公共事务(例如修祠堂、修族谱),不管外面对你的评价如何变化,本宗族的人还是会感念你的功德。比如许家印的家乡虽然给加印小学改了名字,但仍在自发保护他家的祖坟。
所以,张一鸣捐了200多万,几乎以一己之力承担了重修祠堂的费用,宗族里给他立一块功德碑也就毫不意外了。
类似这样的宗族活动,通常会有个鸣谢等级的不同,比如捐资多少万以上的单独立功德碑,捐资几百的也会合起来立一块集体功德碑。比如我老家前几年重修祠堂的时候,单独立碑的门槛差不多就是10万元。
实际上,张一鸣的功德碑旁边还有另外一位捐款大户的功德碑,只是人家名气没那么大,就没有进入舆论视野。
张一鸣的功德碑照片传出来后,有些朋友表达了质疑,认为他不配,这里其实是对功德碑的现实功能有所误解。
如前所述,这块功德碑就是人家宗族内部对张一鸣捐款修祠堂的特别鸣谢,既不是国家社会认证的崇高荣誉,也不是青史留名的功过评价。